冯彦瑜
迄今为止,我只见过母亲三次流泪。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住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中,父亲抽烟、酗酒,不管家事。瘦弱的母亲成为全家人唯一的希望。每天天刚蒙蒙亮时,在被窝里蜷缩着的我就可以听到母亲收拾忙碌的声音,那时候的母亲好像精力无穷,从白天到晚上一刻不停,而她的脊背一直是那么笔挺,笑容那么灿烂。幼年时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母亲的眼泪。一天,我跌跌撞撞地在破旧的柴火房中玩耍,母亲站在梯子上擦窗户。我好奇地打量房里的一切:漆黑的炉子旁零星地散落着几根木柴,铜褐色的炉子上架着三个铁圈,墙壁被烟熏得乌黑,与原来刺眼的白很不协调。突然,母亲说话了:“你帮妈妈把那个铁圈拿起来。”她用手指着火炉道。我当然十分乐意帮妈妈分担,兴冲冲地走到炉子旁,伸手就干,没想到却迎来巨大的痛苦。当我触及炉圈的一瞬,一股钻心的痛如闪电般蔓延我的全身。年幼的我“哇”地哭了出来,护好受伤的手蹲了下来。母亲从梯子上奔下来,抢过我受伤的那只手,吹了又吹。看到那片乌黑的伤口,母亲跑去买烧伤药。给我敷药时,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恐惧、绝望、心疼。她埋着头,不正视我的眼睛,手上的动作轻微细致到了极点。突然,我看到几滴晶莹从她的面颊上滑下,落地成珠。那时,我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爱意包围,而母亲就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在我稍大些时,我对心中的笃定开始动摇了。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邂逅,也有过触及内心的情感抒发,母爱仿佛已被我打上小家子气的标签丢在一旁。一天晚上,我从学校回家时,天空失去了一贯的碧蓝,乌云肆意地充斥,空气沉闷到凝结的程度,迎面吹来的风,桀骜难驯。终于到了家,我身上却附着了一层戾气。母亲弯着腰,在拖地。我无心地走到了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母亲抱怨了我两句,可年少气盛的我怎忍得下?我与母亲吵了起来,只见她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愤怒。后来她拿起了拖布向我挥来,我才清醒,低下头站在了一旁。拖布并没有落在我身上,我偷偷地抬起头瞟母亲,我又一次看到了母亲流泪,她瘫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令人窒息的景象,泪珠滴答地落在地面上,仿佛一把尖刀刺向我的胸口,让我万分愧疚的。我很想道歉,很想很想,但我心中的“大男子主义”阻止了我。我们就这样可怕地僵持着,我始终没有走向母亲说一声对不起,那一日后,母亲的笑颜少见了,鬓边的白发疯长。
慢慢地,慢慢地,我理解了母亲的不易,我理解了一个人为她所挚爱的东西付出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气与让步,理解了那种被挚爱伤害的无奈与痛苦。自那次后,我不敢直面母亲,只有把全部时间用于学习,希望能以好成绩换来母亲些许笑颜。多少个日日夜夜,万家灯火熄灭时,只留我一盏独明,为了母亲我放弃了游戏、篮球、动漫。终于,一朝折桂。站在领奖台的顶端,我用拿着鲜花的手向母亲问好,这时候,我分明看到了母亲绽放的笑容,伴随的亦是一滴泪珠儿,但我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我终于没有让母亲失望。
这次回家,我拥抱了母亲,却发现她是那样瘦弱、矮小。与我记忆中那个红光满面的母亲不同,岁月已经给她刻上了皱纹,她的两鬓结满霜花。母亲,已经这么老了吗!无数种情感涌上我的心头,我背过身去,让泪水肆意淌,肆意淌。妈妈没有注意到我的激动,兴冲冲地去准备午饭,看着那走向厨房的背影,我赶紧拭去了脸上“丢人”的泪,因为母亲教导我,不能哭,也不必哭。最让我高兴的是莽撞愚昧的我没有夺走母亲的笑颜,她还在,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在。
我們都在说时间如何让母亲衰老,殊不知真正的凶手可能是我们自己。那三滴眼泪深深地埋在我心中最美丽也是最情深的角落,我要用一生去守护母亲,就让眼泪,永止于此。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母亲。
(指导教师: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