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亚荣 谷人旭,* 王腾飞 毕学成
(1.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上海 200062;2.华东师范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上海 200241;3.宁波大学商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4.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经济管理学院,广东深圳 518055)
后消费时代,文化消费在社会结构与社会重构中的作用愈发凸显(朱媛媛 等,2020)。现阶段,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人们对文化消费的多元化需求日益强烈。自20世纪60 年代以来,户外音乐节在欧美等西方国家快速发展(Leenders et al.,2005),已从小众文化逐渐演变成一种大众文化娱乐活动。我国户外音乐节起步较晚,从2000年的首届迷笛音乐节至今落地发展已20 余年,近年来呈现爆发性增长态势,并成为我国文化消费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近年来在中国快速蔓延的文化地理现象,户外音乐节兼具演艺、休闲、娱乐、旅游等多重功能,并以其吸引人流、促进经济、塑造品牌的能力成为地方的名片(Arno et al.,2019;王曼曼 等,2017),同时户外音乐节还具有较强的产业带动能力,目前已发展成融音乐产业、旅游业、会展业等为一体的综合性产业。由于其显著的社会与经济外溢效应,户外音乐节正成为拉动城市旅游经济增长,促进城市转型复苏的新引擎。Wynn(2015)认为户外音乐节产生了4 种主要资源:经济(如工作、金钱)、空间(如场馆、公园)、社会和文化(如联系、技能、教育),以及象征(如正式的地方品牌、非正式的形象)。Curtis(2010)研究发现,Wangaratta Jazz Festival 通过创造社会和文化空间使音乐成为旅游产品,并将一个乡村小镇转变为澳洲的爵士之都。Cianga(2020)揭示了Untold Festival 在推动Transylvania 地区旅游业和经济发展方面做出的显著贡献。Laing等(2015)指出,户外音乐节能够在社会消费、生产、政治参与和社区互动4 个领域促进社会包容。刘文(2014)认为,张北草原音乐节的举办使得张北县在全国乃至全世界名声大振,极大地推动了张北县旅游、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长期发展。可见,户外音乐节是嵌入当地社会结构和关系组织中的涵盖时间、空间、体验、主体等要素的地理现象(Anderson et al.,2005),具有显著的经济、文化、社会效应,值得从人文经济地理学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长期以来,学术界对户外音乐节的研究偏重于从音乐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等学科视角展开,地理学领域的相关研究较少,国外研究主题集中在户外音乐节的影响与作用(Wynn,2015;Cianga,2020;Hudson et al.,2015),参与者动机及其体验与忠诚度(Li et al.,2016;Cashman,2017;Lee,2016),空间生产与地方建构(Szmigin et al.,2017;Duffy,2000;Waterman,1998;Quinn,2003),户外音乐节成功举办的因素(Leenders et al.,2005),以及户外音乐节与城市空间规划的关系(Ballico et al.,2018)等方面。相比之下,国内地理研究者对户外音乐节的研究才刚刚起步,研究主题涉及音乐节事的空间生产与实践(王曼曼 等,2017;吴少峰 等,2018),参与者忠诚度(汪恒言 等,2019),对游客满意及行为意向的影响(王珂,2016),音乐旅游资源分布(李山石 等,2012)等方面,研究偏重个案研究和主观性研究,其中与迷笛音乐节相关的研究成果最为丰富和全面。近年来,有研究者开始关注现场音乐演出的空间分布特征,认为其存在巨大的地域分异性(李小月 等,2020),但缺乏对其时序变化的研究。总体而言,国内研究视野仍局限在音乐节的文化价值及其与旅游的关系上,缺乏对户外音乐节在全国、省域等较大尺度上的时空分异格局及其内在影响机理的探究。当前在我国户外音乐节呈井喷式增长的态势下,本文基于全国这一宏观视角研究其空间分异规律及区位影响因素,对于优化户外音乐节的发展格局,促进音乐产业与文化旅游产业的良性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鉴于此,本文基于2007、2011、2015、2019 年4 个时间截面的户外音乐节数据,运用核密度、标准差椭圆刻画户外音乐节的空间格局及其演变过程,并进一步探讨其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以期为户外音乐节的产业化发展及城市相关产业规划等提供科学参考。
户外音乐节已在全球风靡五十余年,但在我国的发展起步较晚,2000 年,第一个原创音乐节——迷笛音乐节诞生(陈长华,2013)。2007 年,摩登天空音乐节的举办使音乐节市场第一次出现竞争,随后越来越多的音乐节品牌涌入。经过十余年的爆发式增长,2019 年户外音乐节的举办已增至200 余场①该数据在参考道略音乐产业研究院、观研报告网所发布数据的基础上,由作者检索户外音乐节演出信息并统计得出。,蔓延至全国绝大部分地区。基于此,本文选择2007、2011、2015、2019年4个时间截面的户外音乐节作为研究对象。因为户外音乐节的演出信息获取难度较大,各大音乐节的票务平台不同且主要票务平台未包含历史数据,所以,本文基于新浪微博平台,利用网络爬取软件统计2007、2011、2015、2019 年以“音乐节”为关键词发布的信息,筛选出含有音乐节广告、介绍、官方文案等信息源,建立数据库(不含港澳台地区数据),通过再检索音乐节品牌公布在微博、微信公众号、媒体等信息渠道上的演出信息以确保数据的科学性和准确性,并进一步剔除掉无门票收入、因故取消的户外音乐节,最终确定462 场(2007 年24 场、2011 年69 场、2015 年110 场、2019 年259 场)户外音乐节为研究样本。这一样本数与中国音乐财经网发布的《中国音乐节市场报告》②中国音乐财经网.从2018 到2019,中国音乐节市场&音乐人现状真实写照[EB/OL](.2019-04-18)[2021-08-16].https://www.sohu.com/a/308892234_109401.,观研报告网发布的《2021 年中国户外音乐节市场分析报告》③观研报告网.2021 年中国户外音乐节市场分析报告[EB/OL].(2021-04-12)[2021-09-01].https://baogao.chinabaogao.com/wentiyule/537580537580.html.及道略音乐产业研究院等相关研究机构的统计数据较为一致,能够较好地反映我国户外音乐节演出的时空特征。同时,本文进一步获取各场户外音乐节举办地的地理坐标并利用ArcGIS 10.2 软件绘制可视化地图。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影响因素的相关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9)》、各省(区、市)统计年鉴及统计公报。
1.2.1 核密度估计
核密度分析能够较好地反映地理要素的空间分布规律(余玲 等,2019)。该分析通常采用Rosenblatt-parzen函数(Nakaya et al.,2010),其公式为:
式(1)中,(fx,y)是位于(x,y)的密度估计值;n为观测量;h为带宽;k为核函数;di为(x,y)位置与第i个观测位置之间的距离。
1.2.2 标准差椭圆
标准差椭圆能够精确地揭示研究要素空间分布的整体特征(Wong,1999)。椭圆面属性值包括平均中心、长轴和短轴2 个标准距离及椭圆方向(宁志中 等,2020)。其公式为:
式(2)中,(xi,y)i为户外音乐节所处的空间区位;wi表示权重分别表示各点距离区域重心的相对坐标;θ为偏转角。上述计算可依托ArcGIS 软件实现。
1.2.3 条件logit模型
Logit 模型被广泛应用于区位选择研究中(He et al.,2008),其背后的经济学原理为利润最大化(Carlton,1983;王俊松,2011),同户外音乐节区位的选择机制非常契合。户外音乐节由音乐厂牌运营,其经营者在选址时会综合考量各个地区的区位条件,并选择效益最大化的区位作为音乐节举办地(Gibson et al.,2010)。假设户外音乐节i进入地区j获取的利润为πij,πij包括受地区特质影响的决定项Uij及随机项εij,可表达为:
式(3)中,Uij=βXij,Xij为区位特征向量,β为待估计参数。假设户外音乐节i的利润受到m个因素的影响,效用Uij为:
条件Logit模型中εij符合独立不相关假设(Independence from Irrelevant Alternatives,IIA),即每两个备选地区的机会比率与其他地区无关,户外音乐节i选择地区j的条件概率为:
我国户外音乐节在研究期内总体上呈“东密西疏”的空间分布格局(见图1),与“胡焕庸线”高度一致。首先,户外音乐节高度集中在“胡焕庸线”东侧经济和文化繁荣、交通便利、人口稠密的地区,而在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交通不畅、人口稀少的“胡焕庸线”西侧,户外音乐节分布则极为稀疏,形成了“东密西疏”的空间格局。“胡焕庸线”是我国人口密度突变的分界线,该线两侧的自然环境、经济发展状况、城镇化水平、文化消费层次等差异显著(余玲 等,2019),这表明作为一种依赖市场基数的经济和文化现象,户外音乐节的分布与人口规模、消费水平等呈正相关关系,即人口基数大、城镇化水平高、文化旅游消费水平高的地区市场驱动力更大。其次,从七大地理区划来看,华东地区音乐节密度最大,占比由2007 年的20.8%增长至2019年的37.5%;东北地区密度最小,占比低于5.0%且增速缓慢;西北和华中地区占比均低于10.0%;华南地区占比在11.0%至15.0%之间浮动;西南地区户外音乐节增速较快,占比由2007 年的8.3%上升至2019 年21.6%;华北地区户外音乐节数量呈下降趋势,由2007年的50.0%降至2019年的10.0%。究其原因,户外音乐节作为一种大型户外节事活动,具有综合性、脆弱性、季节性等特征,受天气影响,东北和西北地区户外演出一般局限在5 月至10 月,再加上经济实力不强、交通不便、市场驱动力较低,户外音乐节难以大体量发展。
本文基于最邻近距离指数法测算得出,我国户外音乐节最邻近指数值由2007年的0.780下降至2019年的0.370(见表1),且2011、2015、2019年的P值均在1%的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其空间分布呈不断集聚态势。户外音乐节的发展具有较强的示范效应,即某一地的户外音乐节成功举办后,会迅速成为媒体、游客、企业关注的热点,并以向心力形式吸引周边地区向其学习,同时得益于发达地区的辐射带动作用,区域内资源、信息、人才互融互通,促进了户外音乐节产业的消费和需求,使得户外音乐节集聚特征不断增强。
表1 中国户外音乐节最邻近点距离指数
如图1 所示,我国户外音乐节空间格局呈现由单核心集聚向多核心集聚演变的特征。2007 年,户外音乐节分布呈现以北京为中心的高密度区,以上海、广州为中心的两个次密度区。2011 年,户外音乐节分布呈双核心集聚结构,且核心-边缘结构明显,形成了京津冀、长三角两大高密度区,包括江苏、浙江、上海等地。同时出现以广州、西安为核心的两个次密度区。2015 年,户外音乐节空间分布范围进一步扩大,集聚形态由双核心向多核心演变,呈现集聚与扩张共存并以扩张为主的空间形态,形成了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三大高密度区,包括北京、河北、天津、上海、江苏、浙江、广东等地,并形成了以成都为中心的次密度区,山西、陕西、安徽、湖南、湖北、云南、重庆、贵州等地尚未形成较大的集聚规模,河南、山东、甘肃等地户外音乐节呈零星分布态势。2019 年,户外音乐节转向对扩张区域的充实和发展上,较2015年新增了福建、河南、山东、宁夏、黑龙江等低密度区。高密度区变更为长三角、成渝、珠三角三大地区,京津冀集聚密度降低。
图1 中国户外音乐节空间分布格局
另外,户外音乐节由一线城市逐步向二三四线城市扩张。目前户外音乐节分布主要集中在各直辖市、省会城市和副省级城市,其中南京、武汉、杭州、成都、西安、广州、长沙等地的户外音乐节数量分别在其省内占有较高比重。通过对比2007、2011、2015、2019 年一二三线及以下城市的户外音乐节数量占比可以发现(见表2),一线城市占比整体呈快速下降趋势,由2007 年的66.67%下降至2019 年的11.67%;二线城市占比增幅最快,由2007 年的16.67%上涨至2019 年的49.42%;三线及以下城市由2007 年的16.67%上涨至2019 年的38.91%。整体来看,户外音乐节已逐步走出一线城市,二线城市增长趋势显著并成为主要举办地,近年来三线及以下城市户外音乐节数量也取得突飞猛进的增长,具有较大的市场潜力。户外音乐节市场的不断下沉与受众群体的增加、企业产业扩张、消费结构改变等密切相关。近年来,随着乐队、说唱类综艺的热播,吸引了一大批乐迷进入音乐节市场,而随着中小城市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精神文化的消费需求也愈发强烈,头部音乐节品牌如草莓音乐节、迷笛音乐节等为抢占新的市场资源,积极在二三四线城市开发子品牌。此外,户外音乐节逐渐成为二三四线城市文化旅游景区打造文化品牌和吸引流量的方式,地方政府、文旅单位甚至部分商业品牌为提升城市文化旅游竞争力、增加曝光度而选择与音乐节主办方合作,从而推动了户外音乐节市场逐步下沉到二三四线城市。
表2 一二三线及以下城市户外音乐节数量占比 %
我国户外音乐节空间格局演化特征明显,重心位置变化阶段性特征显著(见图2)。2007—2019 年,我国户外音乐节的重心始终在113.14°~115.4°E,31.48°~34.37°N 移动,重心从2007 年的(115.12°E,34.37°N)迁移到2019 年的(113.14°E,31.54°N),移动路径为向南偏西方向,总位移达到354.246km,其中向西移动179.024km,向南移动301.667km,整体南北方向移动距离大于东西方向移动距离。具体而言,2007—2011年,户外音乐节重心呈现向南移动的态势,2007年重心落在河南省商丘市,2011 年重心南移至安徽省阜阳市。2011—2019 年,户外音乐节重心向西南方向持续迁移,2015 年、2019 年重心均落在湖北省随州市。从标准差椭圆的方向变化来看,椭圆方向由南北向逐步改变为东北-西南走向,短轴持续增长,长轴呈现先减小后增大的态势,表明我国户外音乐节在南-北方向上先收缩后扩张,在东-西方向上始终呈扩张趋势。
图2 中国户外音乐节重心变化与方向分布
总体上看,我国户外音乐节重心移动路径可分为“2007—2011 年南向迁移阶段”和“2011—2019 年西南方向迁移阶段”。(1)2007—2011 年,户外音乐节重心主要向南移动。随着城市文化消费结构的改变,户外音乐节举办城市由我国的文化中心北京逐步扩散到上海、广州、南京、杭州等南方的一二线城市,较强的经济实力、较高的收入水平、开放的文化氛围和完善的文化基础设施等增强了城市居民的文化消费意愿,进而促使这些城市户外音乐节快速增长。(2)2011—2019 年,户外音乐节重心持续向西南方向移动,这与西南地区对文化产业的政策扶持密切相关。随着中西部地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现代化水平的提高,再加上独特的地区文化和旅游资源,政府开始将户外音乐节作为一种宣传地区文化、提升文化旅游竞争力的媒介,大力培育和扶持音乐节的发展。譬如四川省近年来大力推进音乐产业发展,2016 年发布的《成都市人民政府关于支持音乐产业发展的意见》①成都市人民政府.成都市人民政府关于支持音乐产业发展的意见[EB/OL](.2016-12-14)[2021-09-07].http://gk.chengdu.gov.cn/govInfo/detail.action?id=1499681&tn=2.明确提出,将音乐产业作为增加城市文化软实力的重点产业。一系列相关政策促使中西部地区户外音乐节举办数量大幅增长,牵引分布重心向西南方向偏移。
本文通过观察对比2007—2019 年户外音乐节的空间格局后发现,虽然户外音乐节空间分布存在一定变化,但随着户外音乐节市场的自我完善和政府调控,其区位偏好逐步趋于稳定。为此,本文选择2019年在中国298②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9)》公布的地级及以上城市数量。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举办的户外音乐节为主体,得到当年259 个户外音乐节在86 个城市的选址信息。由于户外音乐节筹备时间较长,在选择区位时会被当地现有的激励条件所吸引,即区域原有的经济、文化环境等特性对其区位选择存在重要影响,因此以2018 年城市的相关数据作为选择特征变量。户外音乐节在选址时,会面临298个备选城市,被选择地区赋值为1,未被选择地区赋值为0。对于未被选择项过多的问题,参考Ben-Akiva 等(1985)、王俊松(2011)的做法,本文随机选择5 个未被选择城市的特征变量纳入模型。
由于条件Logit 模型的估计参数不能用来直接解释自变量对因变量的边际影响,本文参考Cheng 等(2006)、余珮等(2011)的方法,以平均概率弹性(Average Probability Elasticity,APE)来计算回归系数的边际大小。方法如下:
区域特征Rij决定了户外音乐节i选择地区j的概率弹性,因此,区位特征的平均概率弹性是上式所有音乐厂牌和地区的总和,即,对本文而言,待估参数βi需乘以0.9883。
户外音乐节虽作为一种“临时组建”的特殊情境,但其区位选择也遵循创意产业的一般规律。因此,本文基于户外音乐节自身特性,在参考创意产业区位选择相关研究(Gong et al.,2017;文嫮 等,2014;Alfken et al.,2015)的基础上,从集聚经济、制度环境、基础设施、市场需求、气候舒适性这5 个维度探究户外音乐节空间分异的影响因素(见表3)。
表3 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及指标
创意产业往往集中在大城市及其周边地区,集聚经济理论被广泛用来解释此种现象(Gong et al.,2017)。相关研究认为,基于市场的项目取决于空间集聚所带来的外部经济,包括地方化经济和城市化经济(Zhang et al.,2021)。地方化经济指同一行业的企业在地理上邻近、相关创意服务业集聚等能够使公司合作并进行专业化生产,从而降低交易成本,提高项目运行效率。例如,Lorenzen 等(2005)基于音乐制作行业证明了邻近性能够通过降低交易成本来实现外部经济。户外音乐节作为一项大型聚集性演出活动,从筹备到举办需要依赖多个主体之间的相互合作,如场地租赁及搭建、演出器材、演艺服务等均需要与相关的创意企业合作,因此一个地区的文化娱乐企业发展情况是影响户外音乐节布局的重要因素。城市化经济包括大城市吸引创意人才、城市风险投资和其他产业集群的独特能力(Lorenzen,2018),这种吸引力主要来自城市化水平较高的地区及高等级城市能够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务、丰富的文娱设施、舒适高效的城市生活等(Alfken et al.,2015)。户外音乐节需要社会资本的注入,如广告赞助、商业合作等,本地存在的多元化社会资本和产业集群能够与企业产生协同效应,因此选择城市化率和城市等级来衡量城市化经济对户外音乐节落地发展的影响。
受20世纪90年代经济地理学“制度转向”的启发,研究者们开始关注正式与非正式制度环境对创意产业空间分布的重要性。制度能够帮助企业解决与市场中其他经济参与者的复杂协调问题(Gong et al.,2017),对于创意产业的形成和发展至关重要。创意产业的发展通常依赖于地方政府及相关公共机构的支持(Harvey et al.,2012)。Dörry 等(2016)、马仁锋等(2018)从不同视角验证了政策支持对文化创意产业的促进作用。户外音乐节的举办需要政府部门的审批,政府是其落地发展的重要制度力量,是户外音乐节空间布局的宏观层面驱动。因此,本文选择文化体育与传媒财政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比重及国家文创产业示范基地数量来衡量政府对当地文化事业及创意产业的支持。此外,已有研究也表明,文化氛围、社会环境等非正式制度对创意产业的发展起重要作用,创意阶层更倾向于在氛围宽松、价值观相同的地方集聚(Wenting et al.,2011;文嫮 等,2014)。户外音乐节相较于传统文化创意产业,需要更高的文化接纳度和更宽松的文化氛围,因此本文选择文化包容性与文化活力来衡量非正式制度对其落地发展的影响。其中文化包容性以方言分化指数为表征(徐现祥 等,2015),方言种类越多的地区其文化也更为多元,包容性更强;文化活力以城市的文化设施数量来衡量。
基础设施是创意产业发展的重要推动力(Landry,2002)。相关研究认为,创意产业的空间集聚主要源于城市设施的集中和创意工作者的区位选择(Florida,2002)。对于流动性较强的户外音乐节而言,高质量的便利的基础设施不仅能够吸引高流动性、高技能的创造性艺术人才,对消费群体也具有较大的吸引力。因此,本文选择交通可达性和住宿便利性来衡量户外音乐节举办地基础设施的供应状况。户外音乐节举办产生的大量客流以周边地区为主,已有研究认为在较小的区域范围内,基于要素流动及出行方式,公路密度可作为衡量交通设施便捷程度的重要变量(何文举,2016)。星级饭店集中了中国住宿业的主体,是衡量地区住宿承载力及服务水平的重要标志(方叶林 等,2019),因此,本文用星级饭店数量来衡量住宿便利性。
市场需求是企业区位选择的首要考虑因素,Comunian 等(2010)将市场视为创意产业区位选择的主要驱动因素。由于前期筹备时间长、资金投入大,只有当观众达到一定基数时才能够支撑起一场户外音乐节的举办,因此市场需求量的大小直接决定户外音乐节在该地区能否落地并发展起来。由于消费是城市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城市的未来越来越取决于其对消费者的吸引力(Glaeser et al.,2001)。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消费理论框架下,收入通常被认为是影响居民消费最直接和根本的因素,收入水平越高,文化消费占生活总支出的比重越大(Yang et al.,2014),因此本文选择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衡量一个地区文化消费的市场潜力。Yusuf等(2005)指出,创意企业选择大城市的原因是其具有市场规模大的优势。户外音乐节的主要受众为年轻群体,该群体通常对新思想、新事物持更为开放的态度,且对文化和艺术活动更感兴趣(Alfken et al.,2015),因此选择城市年轻指数来衡量市场规模。该指数来源于腾讯QQ 大数据发布的《2018 全国城市年轻指数》报告,指数基于腾讯QQ 7.83亿活跃用户,以15~35岁年轻群体为研究对象,根据城市年轻人口占比波动等多项数据加权计算得出,能够较好地反映出城市年轻群体的规模。创意活动往往与旅游业具有较大的关联性,因为其能够吸引来自该地区以外的游客(Alfken et al.,2015),户外音乐节具有鲜明的文旅属性,其举办往往与旅游市场对接,因为观众和游客的角色身份往往是相互转换的(Curtis,2010),旅游吸引力大的地区意味着存在巨大的可转换为观众的游客群体,因此本文选择国内旅游接待人次衡量地区的旅游吸引力。综上所述,庞大的消费人群将形成巨大的市场需求量,使音乐节投资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回报,这反过来又会吸引更多投资并促进音乐节产业的扩张。
考虑到户外音乐节的户外特性,气候舒适性也会对其选址产生影响。本文选取1 月平均气温与7 月平均气温来衡量,因为北半球平均气温一月份最低,七月份最高,分别代表该地区的寒冷和炎热程度,该指标在舒适性研究中也被普遍采纳(何金廖 等,2021;Wenting et al.,2011)。
本文经过检验排除了多重共线性现象,回归结果如表4 所示。从集聚经济因素来看,地方化经济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表明户外音乐节选址依赖于创意行业企业空间集聚所带来的外部规模经济。高度城市化发展带来的经济便利也是户外音乐节布局的重要考量因素,而随着户外音乐节从大城市向后续发展起来的新兴中小城市推进,城市等级对其区位选择并未有显著影响,这也验证了户外音乐节市场在不断下沉的事实。
表4 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分析
从制度环境因素来看,正式制度中文化体育与传媒财政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比重对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政府对文化事业的扶持有利于营造宽松的文化环境和创意氛围,为户外音乐节进入本地市场提供优渥的文化土壤和政策保障。近年来,我国对音乐产业的政策扶持力度不断加大,《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①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EB/OL](.2017-05-08)[2021-09-17].http://www.scio.gov.cn/xwfbh/xwbfbh/wqfbh/39595/40355/xgzc40361/Document/1653915/1653915_2.htm.中明确提出,将音乐产业发展列入“重大文化产业工程”中,户外音乐节这一新兴的文化项目更成为地方政府刺激经济发展、转变城市形象、提升旅游知名度的重要媒介和载体并受到大力扶持。而表征政府对创意产业扶持力度的指标未能通过显著性检验,原因可能在于户外音乐节作为临时性创意活动,具有较强的空间灵活性,在未发展成周期性创意活动及形成完善的产业链条之前,音乐节主办方更多地考量地区的整体文化环境所带来的可进入性,而非当地的创意产业发展水平。非正式制度中的文化包容性是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的重要考量因素。地区文化越多元,对各类新事物、新信息的接纳程度便越高,群体思想也具有高度的开放性和个性化,对文化娱乐消费有着更大的市场需求和包容度,进而能够催生户外音乐节的繁荣发展。文化活力未能通过显著性检验,原因可能在于户外音乐节作为一种反叛的艺术表达,具有一定的观众筛选门槛,受众群体仍较为局限,目前尚未发展成大众娱乐产品。
基础设施均未通过显著性检验。一般来讲,交通可达性强的地区更有利于户外音乐节的进入,但目前户外音乐节一般选择在距离市区较远的郊区及旅游景区举办,本地年轻群体更倾向于选择公共交通或主办方提供的接驳车出行,周边群体趋向于选择自驾、高铁、飞机等多样化的出行方式,户外音乐节对本地交通可达性依赖性较低。此外,年轻群体由于经济实力有限,在住宿上以经济型连锁酒店为主,或就近选择农家乐、民宿、普通饭店等,加之部分音乐节现场提供露营装备,星级饭店对其影响较小。
市场需求因素均对户外音乐节的举办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现阶段利润最大化是我国户外音乐节空间扩张的主要驱动力。户外音乐节大多以摇滚音乐文化为主题,摇滚乐是针对年轻人生命处境而创造的具有深刻理想主义传统的音乐,是青年亚文化的重要代表,因此年轻群体的规模是其布局的重要考量因素。居民的收入水平越高,其对休闲娱乐等消费需求就越旺盛,户外音乐节的市场也将更为广阔。随着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将户外音乐节作为提振地区旅游发展的关键要素,且观众在参加户外音乐节期间会有较强的旅游意愿,同时也会有游客选择在旅游期间去参加音乐节,旅游吸引力也成为户外音乐节布局的重要因素。
气候舒适性通过了显著性检验。户外音乐节作为室外的大型文化活动,气候是影响消费者出行意愿的因素之一,过于寒冷和炎热的气候都会影响消费者参与户外活动的积极性,不利于其举办。因此,户外音乐节更倾向于在气候舒适的地区举办,这也解释了东北、西北地区户外音乐节数量较少的原因。
本文基于2007 年、2011 年、2015 年和2019 年4 个时间截面的户外音乐节地理位置数据,多尺度刻画了我国户外音乐节的空间格局演化特征,并初步探讨了户外音乐节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研究结论如下:
(1)户外音乐节总体上呈“东密西疏”的空间分布格局,与“胡焕庸线”高度一致,华东地区是户外音乐节的主要举办地,而东北地区受自然因素和经济条件限制,占比最小且增速缓慢。空间集聚形态由单核心集聚向多核心集聚演变,并形成了长三角、成渝、珠三角三大高密度区。近年来户外音乐节市场不断下沉,并逐步由一线城市向二三四线城市扩张。
(2)户外音乐节空间分布范围不断扩大,东-西方向的扩张趋势显著。受城市文化消费结构的改变和地区对文化产业政策扶持的影响,户外音乐节重心向南偏西方向移动。
(3)集聚经济中的地方化经济与城市化经济中的城市化率、正式制度中的文化体育与传媒财政支出占比、非正式制度中的文化包容性、市场规模和潜力及旅游游吸引力、气候舒适性是户外音乐节空间布局的驱动因素,其中政府对文化事业的支持、文化包容性、市场需求是主要的考量因素,表明现阶段市场可进入性、利润最大化是我国户外音乐节空间扩张的主要驱动力。
户外音乐节的整体分布格局是我国文化产业政策、旅游经济发展与文化消费习惯的局部体现。本文虽然分析了户外音乐节的空间格局演化特征及其区位选择因素,但限于数据可获取性及户外音乐节自身性质的特殊性,仅从截面数据初步探讨其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然而不同资本主导下的音乐节区位选择也不尽相同,因此其区位选择影响机理仍需进一步探讨。户外音乐节虽然作为一种“临时组建”的特殊情境,但研究发现其空间分布亦呈现较强的规律性,存在一定的路径依赖,即举办过户外音乐节的城市多会持续举办下去,并逐步由临时性项目向周期性创意活动转变,同时以其传染扩散特性带动周边地区户外音乐节的举办,集聚态势明显,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这种以市场为基础的临时性项目也依赖于空间集聚所带来的外部经济,因此未来可通过文化政策和城市规划干预措施来推动户外音乐节常态化发展并成为地区的品牌性节庆活动,将其打造为文化旅游的核心要素,构建完善的产业链条,为城市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户外音乐节目前已成为城市经济实力、消费能力和文化实力的综合风向标,以及城市更新的催化剂,甚至能够通过改善一个地区的形象使其成为更好的生活和工作场所,进而吸引投资,其长期潜力及巨大的隐性经济效益不容忽视。随着人们精神文化需求的日益增加,户外音乐节也将保持快速扩张的态势,因此,推动地理学界从多元化、跨学科角度对户外音乐节进行深入研究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