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为善,不意味着要成为“情绪垃圾桶”

2023-01-21 08:20叶倾城
读者·原创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低谷垃圾桶负面

文 | 叶倾城

与曾经最要好的中学同学渐行渐远,我一直觉得是种遗憾。但我也的确不想与她来往了。

已不记得我们的友谊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只记得我们那时有说不完的话,在学校说不够,寒暑假我还要去她家找她。那时,我们两家离得很远,交通不便的时代,单程就得两三个小时。

高中毕业后,我们没有上同一所大学,但这不妨碍我一有机会就打电话给她,滔滔不绝地向她诉说关于我的一切。而我也知道她的一切:严厉的老师、邂逅的马路求爱者、青涩的校园恋情……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不再打电话给她,而且每次接她电话都要想办法早早挂断?

我开始变得一听她说话就烦,同时又自责于自己的残忍。她的父母重男轻女、男朋友三心二意、单位领导欺负人、婆婆对她不好……我是她的好朋友,可为什么这些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确实不想听。我摩拳擦掌,正打算认真开始文学创作,对这些单位上的钩心斗角、家里的鸡毛蒜皮毫无兴趣。我想和她谈文学,她打断我:“谁像你这么闲,还有时间看小说。我们单位领导……”话题一转,又变成她对身边各种人事的讨伐。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关心我。

我还是聆听她、安慰她,给她出谋划策,但她就像一个相声的逗哏演员,只沿着自己的思路讲;而我正是那个捧哏的,“哦?”“是吗?”“好吧。”都是毫无意义的声音,她没在听,也根本没听见。

我们并不是在对话。

我尽力了,我试着附和她。比如,和她一道讨伐她婆婆,但那似乎也不是她想要的。她说:“你又没有婆婆,你不会懂。”

每次与她聊天,都有一种很深的挫折感笼罩着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帮不上忙,连安慰都做不到。

但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很委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她何曾聆听过我的诉说,何时给过我任何帮助?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吗?她关心吗?

我们逐渐失联。直到十多年后,在同学群里重新遇到。我表示要请她吃饭,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谁像你这么好命?”——又开始了。果然,漫长的、无穷无尽的抱怨,就像下水道里的污水一样,向我漫了过来。

我什么也没回复,因为我确信了,我从来都不是她的朋友,曾经的我只是她的“情绪垃圾桶”。

当她有负面情绪想发泄,无论是想一吐而快还是里急后重,她都会来找我。可她为什么有这么多负面情绪?这显然是因为她的“生活体质”出现了问题。就像生理上的肠胃不好是因暴饮暴食、缺乏运动、挑食等所致。精神上的也是一样。

而她的抱怨里还隐含着一样东西——我是无辜的,你要为我的不幸负责。而接受抱怨的人,往往也要下意识地被动接受这个“责任”,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施与帮助,动脑、费心、花口舌之力。而当你发觉无法解决她的问题时,你还会得到一份巨大的失落。

我曾经为离开她而心怀内疚,但十几年过去,她丝毫没有改变。我不知道这些年是否有人代替了我。

从她之后,我还是愿意聆听朋友的苦恼与悲伤,也会给出安慰或者建议,但仅一次为限。

我自己当然也有低谷期,我感谢每一位在这时出现的聆听者,我乐于用各种方式给予他们回报。我更知道,他们最想看到的,是我能在与他们沟通之后,努力走出低谷,重新高飞。

人际交往中,我可以是灯火,照亮你的迷路;可以是炉火,温暖你的寒冬;可以是食物,抵御你的饥饿;可以是药物,治愈你的痛苦——我就是不能做你的“情绪垃圾桶”,无休止地聆听,无休止地接受你的负面情绪。这于任何人都绝无好处。

猜你喜欢
低谷垃圾桶负面
越在低谷时,越不要闲着
垃圾桶等
投进垃圾桶的信
投进垃圾桶的信
民族音乐处在“低谷”
飞进垃圾桶
2019平淡不平静 2020低迷非低谷
负面清单之后的电改
善待低谷,才能迎来翻盘
正面的人和负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