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时几近黄昏,踏阶而上
每一步,仿佛都在翻阅一页古籍
山腰的待渡亭神情肃穆
不悲不喜。风吹雨打,霜雪侵蚀
一千多年的时光压在身上
独自承载旷世的孤独
夕照下的廊柱更加接近我们的肤色
它早已放下名利和虚荣
来也不迎,去也不留
无暇听一群远道而来的人谈论过往
繁华与凋敝都已隐退
身旁,不断有人低语交谈
他们酷似一群等待渡江的人
槛外江水从容,亭内时空停滞
待渡亭站成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
凝神望着江面,它深信的未来
便是今天温润丰盈的人间
顺江而下的方言在瓜洲古渡上岸
一首民谣在苍茫的辽阔里流淌
穿城而过的运河,奔腾的身影
壮大了古城收割的镰声
阳光那么纯粹,鱼骨状的悠长巷子里
我们踩着烟火走了无数个来回
老街是一个着青衣执画笔的女子
在碎步中踱出一幅水墨江南
光滑的青石板打着哑谜
凹下或凸起的路面起伏成一首绝句
左脚是平,右脚是仄
在仁丰里,我们彼此忘记了寒暄
抚琴姑娘的指尖上,一条大河奔涌而出
我和落日一同坐在街角
灰色砖墙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阳光抚摸着街道,仿佛在和我们说起
这条千年古街的肩头
栖落过多少繁华和迟暮
又擎起多少古往今来的序与跋
他给我们讲起一盏油灯时
目光好似被点亮的灯芯
一些生活被照亮
一些人和事从光影里走出
这秘密源于许多年前的一艘渔船
时间竖起耳朵倾听湖风私语
那些在小渔村奔走的步伐从未停歇
他们踮起脚尖,在油灯的光照里
迎来一个又一个闪亮的日出
沿湖村拔节的声响宛若潮音
这里的人们天生一副湖海的胸怀
敞开的胸襟,燃烧着肝胆相照的情结
在沿湖村村部,我们
见到了年轻的村支书
他有着湖边滩涂一样的黝黑
像极了一粒熟透的草籽
植根在滩涂,芽儿勃发在村民的心田
我紧握住那双大手时
有种土地的厚实和温度
落日斜影里,惊起的几只白鹭
在空中滑翔。湖面宛若澄镜
安详中透着内敛和奢华
傍晚的邵伯湖,乱云目送流水
和落霞相拥不舍的流水
在沿湖村前频频回头
夏日的渔村,躺在邵伯湖的臂弯里
仿佛是一颗青涩的莲子
形体丰满,容颜清丽
河汊是她的经脉
纵横的道路是她的骨骼
一句温暖的渔家方言
就能打捞起一段零星往事
沿着流水方向行走的渔家人
扎根在邵伯湖畔
这里的每一滴水都是有思想的
邵伯湖的深度就是沿湖村民思想的深度
他们挑土,填塘,他们采摘阳光
在旧时荒滩上种下春天
一些闪亮的词语,正破土而出
这个不大的村庄把庞大的蝉鸣
举在头顶。在一截
枝繁叶茂的夏日里安身
一些旧事透过薄薄的蝉翼
显露出来
清晨,它们吸食露水止渴
用方言叫醒村庄
它们无法选择归宿
滚烫的乡音里藏着七月的人间
一场暴雨过后
蝉声再一次沸腾
仿佛一双热烈期盼的目光
为每一个归来者
拂拭掉落在身上的风尘
早醒的林子里,鸟鸣比晨光
还要稠密,它们多年不变的方言
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乡音
那些在枝头踱步的鸟儿
优雅的举止和谈吐,酷似
年少时的邻家女孩
薄薄的外套被晨风拍打着
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
鸟鸣也落了下来
雀跃的声音里长满青春的萌芽
脚下醒来的泥土蓬松而温暖
河流环抱着这片绿洲
高歌或低吟的浪花
前呼后拥
仿佛开启一场古老的仪式
两岸,黄褐色的沟壑
怀揣沉甸甸的秘密
意象含蓄,需反复推敲
风开始迎送星辰
在朝阳和落日里
用原始的野果制造酒香
用酒香升起照耀古今的明月
一滴水,一粒土
是解开远古洪荒的密码
一截出土的骨骼化石的碎片里
山川河流的雷鸣
隐约可闻
河流是春天的出口
蹚过裹着鸟鸣的浪花
往事顺流而下
闪烁的波纹是春风寄存的便笺
渡口早已荒废
却有足够的空间
盛放流水发芽的声音
扔向水面的石子
推搡着初醒的河面
荡开的涟漪
让河水又长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