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双庆
小杨从部队复员后回到了地方,干了一辈子出租车的二叔给他介绍了自己的老本行。小杨虽说不太乐意,却也没有它法,家里条件不好,父亲长年卧床,生活所迫,他只能埋头苦干,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这天傍晚,小杨刚把几个人送到目的地,就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喂,是出租吗?我们在欢乐谷景区,能拉我们回城吗?”
“那地方有点远呀!”
“你来吧,我们可以加钱!”
欢乐谷离县城三十多公里,小杨不能白跑空趟,所以,他向那女子要了个来回价。于是,加了油,油门一踩,一溜烟跑向了欢乐谷。
路过一个村庄时,小杨下意识地点了点刹车,远远看着小卖部的门口并没有人,确定安全之后,他就松了刹车,想快速通过。
“砰!”只听一声巨响,一个孩子撞在了他右前方引擎盖上。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小杨的车刹得很死,那孩子从引擎盖上甩下来,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小卖部。这一幕,小杨都看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卖部里就涌出一群男男女女。下了车,小杨才看得明白,原来,大人们都围在小卖部里,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啥时候溜出去的,还跑那么快。
小杨查看了一下孩子的伤情,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腿部膝盖上有些擦伤,破了点皮。有几个女人埋怨道:“开个破出租,跑恁快!”几个年龄大点的老人也附和道:“是哩,跑恁快干啥?”老实巴交的村里人,又都是留守的女人和老人,好像并没有要追究他责任的意思。这种事小杨可是听二叔讲的多了,花点小钱,免灾,干脆利落,千万别纠缠。
小杨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五百块钱,交到那个孩子手里,对着周围的大人说:“还好,问题不大,这五百块钱就给孩子买点吃的!”小杨故意把这五百块钱说得很重,一是孩子没有事,他也表达了心意;二是他认为五百块钱对他们来说不算少。
看他们没有说话,小杨又想起了二叔的话,这种情况,如果没有人说什么,就赶快溜。小杨向众人鞠了一躲,转身准备离去。
“哎!就这样走了吗?”一个拄着拐的中年男人从小卖部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小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肯定碰上了难缠的主儿。
小杨正准备说点双方都有责任的话,那拄拐的男人打断了他。
“责任不责任先不说,最起码得带孩子看看吧!”
“是呀,是呀!”那几个女人好像突然反过神来。
男人看小杨有点犹豫,接着说道:“你咋就敢肯定没有内伤?”
“走走走,去医院看看……”众人开始议论起来。
一听这话,小杨瞬间泄了气,他知道,今天算是遇到麻烦了。
手里的电话响了好几遍,小杨知道那是欢乐谷的女子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向对方说明了原委,然后,在那女子骂骂咧咧的叫声中挂断了电话。
晚上七点零五分,小杨带着孩子和女人,还有那个拄着拐的男人,一起来到了县医院急诊科。急诊科医生看了情况之后,说要做进一步检查。排队、交费、脑部CT、胸部和腿部拍片,一番操作之后,小杨终于缓了口气,坐在走道的长椅上,傻傻地等待结果。
过了一会儿,就见医生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拿着片子对他们说:“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女人赶紧迎了上去,小杨也紧跟其后。
“抓紧时间办理住院,颅内有出血……”小杨脑袋里“轰”的一下,那女子也吓得手足无措,只有拄拐的男子大声说:“秀儿,还愣着干啥,赶紧签字!”
“你,去交费,办理住院手续!”
此时,小杨就像是一个丢了魂儿的孩子,他是那么的自责和无助。
夜色斑斓,手术很成功,时针指向了十一点。
病房里安静极了,孩子和女人都睡着了。
小杨看着拄拐男人,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拄拐的男人笑了笑,小声地向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许多年前,他也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一次车祸,让他从此陷入了万丈深渊。
那天夜里,男人拉完最后一单活,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困意重重,他想赶快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觉。路过城郊的时候,一段颠簸的土路使他没有控制好方向,冲进了道旁的泥坑里。四周漆黑一片,他感到特别无助。这时,他发现距他出事地点五十米开外的一户人家亮了灯,狗也开始叫了,一个老人走了过来,他瞬间燃起了希望。
老人不仅搬来好几块砖,还找了一根胳膊粗的木头,试图帮助车子开上来。
他不停地踩着油门,出租车在夜色里呜呜地低吼,没有想到,轮胎一滑,车上来了,那根胳膊粗的木头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老人的头。他要拉老人去医院,老人却拒绝了,说:“一点皮外伤,看啥!”
拄拐男人停住了,他眼圈红红的,语气有点哽咽。
“后来呢?”小杨追问。
“后来……等我知道老人出事,那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那你的腿……”
“我的腿呀,是在去年的一次车祸中受伤的,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所以呀!我们这些跑出租的,不能光讲责任,还要凭良心!”
小杨和拄拐男人面对面坐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拄拐男人接了一个电话,镇上通知他去办理退役军人优待证。小杨一愣,说:“大哥,您是退伍军人?”拄拐男人笑着说:“咋了,不像?”小杨赶紧解释:“不不不,我是想说——我也是!”
拄拐男人也是一愣,然后,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