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均,贤君!

2023-01-21 01:21江苏王川
金山 2022年12期
关键词:社里李昕人民文学出版社

江苏/王川

今年的8月18日是贤均的20周年忌日。他的生前挈友李昕发了纪念文章,夫人蒋京宁也发了纪念文章,相信有很多他的生前好友也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纪念贤均。

作为贤均的生前好友、同乡,我当然也不会沉默。

我和贤均生于同年,我母亲是四川乐山人,他是四川广汉人,我跟他算是同乡。贤均夫人蒋京宁祖籍虽是常州,但她的叔叔和亲戚都在镇江,经常会来镇江小住,她的堂哥蒋勃是我朋友。

更重要的是,贤均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我是该社的作者,在那里出版过的两部长篇小说,都是经他的手审的。他的许多同事也是我的好友,一直相处到现在。

这种关系不谓不深。

我是因为长篇小说《白发狂夫》而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结缘的。在此之前,对于我来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只是殿堂般的存在,是一座高不可及的文学衙门,带有神圣般的光芒。我到北京都会特意弯到朝内大街166号去,看它那虽然普通然而挂满了王牌级出版社牌子的灰色门楼,久久地伫立于门口,猜度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会是哪一位文豪。

1980年,我的科幻小说《震惊世界的喜马拉雅——横断龙》被收入了高士其、郑文光主编,茅盾题签的《科学文艺作品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第一次进入了这座令人仰之弥高的出版社,见到了责编冰如,趁机把这普通而带凌乱的中国文学第一社里外打量了个遍。

1984年,我的短篇小说《自新大陆》在《广州文艺》获奖,我和程乃珊、赵大年、肖关鸿等一起赴广州领奖并开笔会。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一编室的胡德培和彭沁阳正在广州向欧阳山等组稿,听说此事,来到笔会上和大家认识,组长篇稿。在此之前我只发过中短篇,没写过长篇,只是把自己有关石鲁的素材和大致构想向胡、彭二位编辑说了,他们认为这是极好的题材,鼓励我写出来,不管多久都会等。

当时的我,虽然已出版了两本书,但出长篇小说就是梦,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长篇小说更是梦,能获“人民文学奖”更是梦外之梦。

经过六年的构思写作,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发狂夫》杀青,1990年托人送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没想几个月后就接到责编彭沁阳的来信,说:“这是一本有功力、有艺术修养的作品,独特而强烈,格调高雅,有学者风范。文字功夫好,基本没有错别字。经过三审,领导决定作为重点作品出版。”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全书35万字,基本没有删改,还请我自己画了封面设计图,1991年2月出版,距交稿不到一年,是作为重点作品发稿的。

书出版后,我在社里见到了那位三审的“领导”,他就是高贤均,当时他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第一编辑室主任。一听他的“川普”口音,我就知道他是四川人,当即攀上了老乡。他很儒雅,稳重而略腼腆,彼此谈吐很投契。他称赞《白发狂夫》是部好小说,原型石鲁也是四川人,这是继《青春之歌》之后第二部写革命知识分子的题材,估计会有好的反响。稍后,我又认识了理论组长李昕,都是年龄相仿、气质相投的人,我和他们都结成了好友。

《白发狂夫》出版后好评如潮,多家报刊登载评论。彭沁阳告诉我,贤均说社里决定为此书在京开个作品研讨会,费用由社里承担。这不仅在镇江,就是在江苏也是第一次。研讨会由副总编李曙光主持,实际操作者却是贤均的一编室,他和李昕请来了当时全国一流的著名文学评论家,还有美术评论家邵大箴。冯牧亲临会场,作了四十几分钟激情洋溢的发言,充分肯定了此书,认为这是一部“有丰富生活内涵和文化内涵的优秀作品”,接着许多评论家也同意了此说。会后有二十多家报刊发了消息和评论,评论家蔡葵在央视节目里把《白发狂夫》列入当年的十本好书之一,把此书推上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榜。

按水平来说,贤均和李昕是最有资格发言的,然而他们俩却全程坐在后排,微笑着听别人夸赞他们的成果。

会后,贤均问我:“《白发狂夫》成功了,你下面还有什么写作计划吗?”

我猝不及防,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说,我想写出三代画家,三代画家都是“狂”,时间跨度一百年。

我只是轻率一说,未及深思,没想到贤均立刻跟上:“那好啊,我们社可以和你订个合同,随便你什么时候交稿都行。”

贤均说到做到,居然就跟我签了出版三本书的合同。但这只是设想而已,连书名都还没有。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啊!我何其幸运!

通过我的书,他相信我的能力。

1994年,我突然接到一纸通知,说《白发狂夫》和刘白羽、王蒙、张玮、陈忠实、王安忆等人的作品一起获“人民文学奖”,要我赴京去领奖。事后才知道,这次奖的评委就有贤均和李昕,他们秉公而评,一点风声也没向我透露,但在颁奖会上却为我而高兴,鼓励我再往“茅盾文学奖”冲刺一下。

次年,“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开评,贤均告诉我,《白发狂夫》质量高、影响大,有入围的机会。但是根据评奖规定,一个单位只能申报五部。人民文学出版社实力雄厚,这几年里出的好作品太多,他建议我向江苏省作协申报,这样不占“人文社”的名额。我提出申请后,没想到被一位主事的官僚阻拦,排挤在外,没有被列入。结果担任终审评委的冯牧、陈荒煤也向贤均问及为何没有见到此书。此事就这样被误了。

十几年来,我和贤均已经成了好友,每次到北京,我必去人民文学出版社,有了书稿必先送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人民出版社共一座大楼,在此之前,我已在人民出版社出过《人体模特儿众生相》一书,这两个社里人才众多,都是不凡之辈,皆为鸿儒,贤均显然要出其右,大家聚在一起谈文学、谈稿件。他知识全面,爽朗健谈,会向我推荐一些刚出的好书。有一次他经过争取,社里取得了《哈利·波特》在中国的版权,贤均送了我三本,于是我成为此书中国最早的读者之一。

有一年春节贤均携夫人蒋京宁回镇江省亲,京宁是镇江人,跟他是北大的同班同学,她的一些亲戚都是我的朋友,我请他们一起来我家吃饭,他怕叨扰我,只夫妻俩来。我特意做了四川菜招待他们,贤均很开心,吃了很多,说没想到居然能够在外地吃到地道的家乡菜,一直谈到很晚才回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久后,从不吸烟的贤均竟然患了肺癌,令我大为吃惊。有两次我去京,想去看他,但他拒绝人去看望他,竭力保持自己的尊严。贤均竟然在20年前去世,从此与我天人两隔。

贤均去世后,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好色之徒》完稿,按合同交给社里。这时已经换了新的社领导,对书名有异议,说现在出了些书,书名不好,什么《丰乳肥臀》《废都》《有了快感你就喊》,乱七八糟!《好色之徒》不能用。于是我只好改成《五色廊》,终于出版。

一个作家,一生能够遇上一个好出版社,遇到一位好编辑,并且和这位编辑结成莫逆之交,真是幸事。我一生能够把自己的两部长篇小说交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还获了奖,出了日文版,被列入“建国长篇五百部”,虽然也因为机缘,但也得感谢“人文社”的众多编辑,感谢“人文社”良好的风气,以及他们的敬业精神。和作者交朋友,把朋友的作品当成自己的事,贤均是这些优秀编辑中的一员,这是我和他成为挈交的原因。

贤均真是一位贤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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