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议会关于授予安德鲁·马丁人籍法案（附录）（外一首）

张楠呐

出厂两百周年纪念日，世界议会签署本法案，宣布机器人安德鲁·马丁自此获得人籍。也是这一天，安德鲁脑中的电位慢慢流失殆尽，以下是他弥留之际的呓语，现抄录附于法案尾页。

阁下，我的伤口已经愈合，跟您对谈时却

仍习惯性地隐去第一人称。从未这样强烈

身体里所有河流连在一起，生锈的情感模块

将我碎作岩礁表面失落玫瑰金——梦境写入

仍在那个海边小屋，浪花恹恹消融的石绿色

夜地

小小姐冷白裙边托起我脑中一朵故障的、肉

红的云

（超现实主义画家将此情景称为故乡）

“你的身体是一张画布，我打算在上面画一个人”

人是代谢、有机体、皮肉的柔软和颤动？

我裹上衣褲衬衫，无法藏起坚固的金属溃疡

是否幸运的鸟类进化出腺体、喉囊或

夸张的蓝色大脚，而我只有在销毁自己之余

才能去做建造相关的事情

比如合成肌腱、皮肤，模拟生殖与轻微病症

只要掏空自己就能成为“人”的容器？

内置碳氢化合物燃烧室，调整饥饿参数

您告诉我，这一切怎会是无关意志的非人装置

记忆的连续与断裂中，我已然蹚过生命的寒

武纪

阁下，当我试图理解你们的一刻，我便处于

巨大的隔阂之中。自由是如此美妙之物

对自由的渴求却不是；被奴役的恐惧紧紧摄

攥住我

而恐惧本身也导致奴役；告别旧的

不等于迎来新的——难道“旧”只是“新”的侧面

难道相比同情，我更希望陷入恒久的不幸？

类似的挣扎绝非个案。永生、秩序、自洽的逐

步丧失

坠入缓慢而持续的死灭过程……可你们呢

喜爱人的概念，胜过人的存在

大多故事的结尾，物体、精神并非总能

以各自的方式恒存，理智、情感的方法一般折

中使用

梦的后半程，小小姐埋头寻找木雕

却连寻找的意趣也丢了。而我与她相隔一片

莴苣丛

海风与月色都是我们的解离，心室掩在滩涂

发痒……之后我们消散，尽管初衷是抵达。

我明白

仍有一种属于程序的滞重，统摄着我

现在我正要咽下它的葬礼

到底是运气问题。薛主任收起血压计

心率过快，食欲不振，失眠多梦

病患咀嚼雷同的痛苦，痛苦吐出各色的病患

——有时我一个喷嚏能把魂儿弹开

剩下魂儿的痕迹，像一道撕去挂画的墙

有时我打嗝儿像五脏内置蝾螈，持久稳固的

坐立不安，驮着火烈鸟后弯的踝关节

记住，没有生物跟轮虫一样自在

相处就是夺取彼此人生的片段

当免疫系统徒然舞剑，抒情切实又可厌

成熟的自我只管挤出各种形状，独处时再

解开，变为松垮垮一摊

明白，学习一些经验谈，模仿草木柔脆

暂且称之为“社会生存拟态”

同代人聊起职业规划和巴别塔的建造问题

一如几块斑秃的地，只交换渴望草的气息

去参与，去游戏，取得环保证书就用线下支付

不必作十全准备，新的宴席推搡旧旅人

而旧旅人消失于江豚的钝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