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女孩驾驭“地下蛟龙”

俞佳铖

一个娇小可爱的河南姑娘，操纵着大国重器“大湾区号”盾构机驰骋于百米海底，在我国最深的海底隧道——珠江口隧道，以每天12至16米的速度向虎门方向掘进。

掘过了淤泥层、沙层，再到上软下硬层，这个名叫杨涔的女孩虽然才24岁，却已是一名老司机了，也是目前全国最年轻的大直径盾构女主司机。

潜江入海，不负热爱，杨涔这个小女子驾驭着这条“地下蛟龙”，让我们看到了一场不一样的闪耀青春。

小女子挑战钢铁巨龙

杨涔的老家在河南安阳，虽然是一个女孩子，但对机械方面很感兴趣。2016年高考后，她进入当地一所高校的自动化专业读书。

2020年6月，毕业之际，杨涔无意中在網上看到中铁隧道股份的招聘信息，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去应聘。也许是一种缘分，她很幸运地被录取了，入职培训期间，杨涔接触到了当前隧道及地下工程施工领域的主流高新技术装备——盾构机。

盾构机被称为“世界工程机械之王”，一般情况下，整个隧道施工分掘进、排渣、衬砌三个阶段，使用盾构机操作，这三个阶段可以齐头并进，它把泥土岩石碾碎，再通过注浆和管片衬砌，为挖好的隧道加固定型，施工速度是传统钻爆法的五倍甚至十倍。

一台盾构机的零部件多达5万余个，集液压、机械、电气、流体、环流5大系统30余个子系统于一身，而驾驭它的就是盾构主司机。

从那时开始，成为一名盾构主司机成了杨涔的梦想。

机械这个行业，从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似乎天生就有劣势。但杨涔偏不信，非要颠覆这个认知。那么，一个柔弱的姑娘如何驾驭这个庞然大物？“不自量力”的她向人力部毛遂自荐：“我特别喜欢这种能够实际动手的工作，所以很希望能在这个岗位上锻炼。”

经过一番争取，这年7月，杨涔如愿被分配到当时国内在建最大直径铁路盾构隧道——佛莞城际铁路3标项目见习。

这是杨涔第一次有机会亲眼看到大直径盾构机，既激动又兴奋。报到前一晚，她只迷迷糊糊睡了三四个小时，大清早就起床，整装待发。然而遗憾的是，杨涔兴冲冲地赶到项目现场，发现工程已处于收尾状态，佛莞3标的盾构机被调去了其他项目。

“擦肩而过”的遗憾，让杨涔对神秘的盾构机更加向往。因职业的特殊性，工程施工行业女性职工很少，放眼全国，能驾驶盾构机的女主司机更是屈指可数，当时中铁隧道集团也没有盾构女主司机。

集团开展导师带徒活动时，杨涔拜了前辈任朋静为师。任师傅是一名老盾构主司机，已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十余年。一开始，任师傅对杨涔并不认可，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不浓不淡，认为小女子怎么能干大男人的活，肯定是图个新鲜罢了。

杨涔心里明白，当时隧道内的工作环境和条件极其恶劣，连卫生间都没有，里面干活的都是清一色男职工，几乎都不让女职工进去。

杨涔并没就此退缩，跟在任师傅后面学知识，寸步不离。有同事开玩笑：“任师傅，你的这条‘小尾巴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一个月。”任师傅没说什么，他和大家一样，就等着这个小姑娘知难而退。

盾构机穿行地下，操作人员不仅要克服潮湿、噪音和粉尘的作业环境，还要忍受异常的闷热和烦躁。杨涔跟着任师傅攀上爬下，汗流浃背，到了饭点也顾不上歇一歇，饿了就从口袋里掏出冷馒头啃几口。“小杨，喝口水，馒头干巴巴的。”任师傅有些心疼这个“傻徒弟”，递上一瓶水。

“师傅，我不喝了，少跑厕所。”杨涔憨憨地笑着，硬是把一大口馒头咽了下去。任师傅这个大男人不禁红了眼眶，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倔强”。

其实，很多人都想不到，杨涔对自己有多“狠”，为了不出隧道上厕所，她使出了“尿不湿绝招”，而这个秘密，只有妈妈知道。

杨涔妈妈也是无意中给女儿整理行李时发现的，之前只听说过隧道工作十分辛苦，但她万万没想到，女儿居然需要穿上尿不湿干活。“这么闷热的环境，你怎么受得了？别闷出病来了。”妈妈的心疼，杨涔无言以对，只能尽量多给她打电话，让她宽心。

中国人自己的“争气机”

其实，父母的担心远不止此，他们还面临着另一种压力，个别亲朋好友的闲言碎语中，若有若无地暗示着女人不能下隧道，否则不吉利的意思，还有人传言，曾经有个女领导去隧道里视察，离开后，工作人员赶紧放鞭炮、洒酒精“驱邪”。

父母怕女儿在工作中受到歧视，更担心真的会被“说中”，发生什么意外……但这些，他们都是心里想想，从不在女儿面前提起。

杨涔的执着，终于感动了任师傅，坚信她以后会是一个出色的盾构女主司机，任师傅把自己多年来积累和掌握的操作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杨涔。

也是在那段时间，杨涔从任师傅那里知道了更多关于盾构机的故事。早在20年前，我国还造不出属于自己的盾构机，2000年前后，德国的盾构机登陆广州，每次德国专家过来保养维修，都不允许中国的工作人员在场，一条警戒线把他们拦得老远。

2008年，我国研制出首台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复合盾构机，至今，已生产出世界首台马蹄形盾构机和世界最大矩形盾构机，而我国的盾构机也早已被世界认可，远销30多个国家，占据全球百分之七八十的市场，有人称之为“争气机”。

“我们要用自己的盾构机，挖自己的隧道，修自己的铁路，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杨涔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想着为我国的“盾构实力”添砖加瓦。

2020年10月，杨涔因工作表现出色，有机会跟着师傅们一起调到深江铁路2标工作。在这里，她亲自参与了“大湾区号”盾构机的组装工作，这也是她“盾构人生”的起点。

这是杨涔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庞大的“钢铁巨龙”，“大湾区号”盾构机长135米，重3150吨，刀盘直径13.32米，她面对成千上万个需要组装的零部件，有点不自信，任师傅鼓励她：“你不是成天想着盾构机吗？可不能‘叶公好龙啊，大胆地试一试。”

施工现场，有工友半开玩笑地说：“小姑娘，你赶紧回办公室或换份工作吧，工地不是你待的地方，过几天就晒黑了，到时候可别哭鼻子。”杨涔只是笑笑，用实际行动进行“回答”。

她每天天不亮就到达物资仓库，研究当天组装所需的部件，然后顶着烈日跟着叉车、吊车把零件倒运到组装场地，主动爬到设备上挂钩、拉倒链。

盾构机内部深长开阔，分布着众多精密线路，走入其中，仿佛置身一座机械城堡，很容易磕磕碰碰。在这里面摸爬滚打，杨涔脸上满是汗水和油污，身上到处是淤青，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而她头上的安全帽，没戴几天就被撞得坑坑洼洼，她常开玩笑：“要是没有这顶帽子，我恐怕早就滿头包了。”

经历两个多月夜以继日的奋战，“大湾区号”盾构机终于组装完成，看到刀盘转动的那一刻，杨涔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2021年12月，杨涔以优异的成绩成功竞聘上了盾构主司机岗位。

梦想成真不是终点，而是负重前行的起点。15平方米的盾构机驾驶室里，有200多个按钮、9块屏幕，还有各类通话器，闪烁的指示灯让人目不暇接，杨涔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对实际情况作出应变和处置，确保工程顺利进行。

“大湾区号”有着特殊的使命。2020年7月，深江铁路珠江口隧道开工建设，这是珠江入海口的一项超级工程，是目前最大水压、最大埋深的海底隧道工程，全长13.69公里，水下最大埋深115米，相当于39层楼高。

超级工程需要超级装备，“大湾区号”盾构机针对隧道海域的水压环境，配备了超高承压密封系统，为国内承压能力最高的盾构机。施工过程中，两台盾构机在珠江口海域水下相向掘进，最终将在海底实现精准对接，这犹如在大海中穿针引线，对盾构机掘进过程中的动态控制要求极为苛刻，施工难度在全世界罕见。

跨江越海的小女子

操作着如此精密的大国重器，掌控着海底隧道工程的前进方向，父母为女儿感到骄傲。然而，骄傲背后，是他们无尽的担忧和牵挂，杨涔离家千里，每天在隧道里至少连续工作12个小时，他们虽然知道女儿所处的环境信号不好，而且工作时必须全神贯注，不好打扰，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打电话，时时刻刻想知道女儿是否平安。

有一次，杨涔深夜11点下班，累得澡也没洗，倒头就睡，妈妈知道女儿今天会晚点下班，从晚上10点开始发微信、打电话，始终没得到回音，吓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辗转反侧之际，她催促着老伴买机票，非要立马飞到女儿身边不可，最终还是老伴好说歹说，劝住了。

次日凌晨5点多，杨涔迷迷糊糊醒来，给父母回了电话。“以后不能这样了，我们要担心死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叫我们怎么活。”妈妈忍不住在电话里边喊边哭，杨涔知道，妈妈性格温和，很少对自己大声说话，这次是真的急了。

说到底，杨涔毕竟是个女生，在隧道里工作，整天面对冰冷而压抑的重工机械，身体和心理都备受挑战，说一点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2022年8月，台风“马鞍”来袭，所有渔船回港避风，很多相关作业也都停了下来。“台风来了，都说要撤离，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主司机在里面。”在和妈妈的通话中，杨涔强作镇定，她知道，自己这次肯定要冲锋在前。妈妈没说什么，再多的嘱咐都显得有些苍白，只是不停地说，等回到宿舍，一定要打电话报平安。“我先出发了，等一会儿给你打电话。”杨涔搁下电话，穿上蓝色工作服，奔赴一线。

其实，像这样的危险情况，杨涔遇到过很多次。亲人的牵挂，给了她很大的力量，让她可以驾驭这台钢铁巨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前进着。

而今，选择工科的女生已不在少数，隧道里的女性职工也多了起来，盾构机的施工环境也比以前好很多，不仅有了卫生间，还有了休息区域。杨涔和父母这样形容：“我现在能边喝咖啡边驾驶了。”

过硬的技术和刻苦的精神，让很多人对杨涔刮目相看，甚至肃然起敬，大家对她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小杨变成了“杨老师”。

隧道盾构段预计2023年10月贯通，杨涔早就想好了，等到“出洞”那一天，一定举起五星红旗，让它在这个值得自己“炫耀一辈子”的工程上空高高飘扬。

深江铁路建成通车后，深圳、东莞、广州、中山、江门，五座大湾区城市将更紧密连接在一起，实现深圳前海自贸区与广州南沙自贸区半小时高铁互联互通。在进入盾构机之前，杨涔曾对父母说，等到全面贯通的那一天，她一定带他们去坐一趟高铁，因为这是他们女儿流过汗、拼过命的地方。

“暗无天日”的地下工作，杨涔却心如明镜，驾驶盾构机，如果方向错了，就永远出不了洞。正如自己的人生，只有方向选择对了，才是一场无怨无悔的热血青春。

从来没有了不起的职业，只有了不起的匠心。杨涔很自豪，有幸见证并参与这一世纪工程。谁说女子不如男？她这个小女子照样可以驾驶我国自主研发的盾构机，穿山掘地，跨江越海，以时间折叠空间，让千里之遥朝夕可至。

编辑/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