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建(北京)
这条普通的街,陪我走过一段段故事,一场场风雨,蓦然回首自己也长大了。爷爷、爸爸从这里走过,而今我和妞妞也在这里行走。
北京的长安街伴着我家的四代人,走过了百年的风风雨雨。这里有我的爸爸童年生活的地方——太平湖和西养马营,这里有我的妈妈童年生活的地方——西单横二条……还有如今我的女儿妞妞上学的小学。我们要带她去看新学校,见新老师,见新同学……
我的爸爸曾经说过他小时候上学,那时他还住在西城区七爷府往南的太平湖边,我的爷爷说他该上学了。爷爷那时教大学的,和旁边宏达中学的小学部说了,就送了过去,那位置大概就在今天西单西面一带,但宏达中学是现在哪个学校,真不知道了……
爷爷送他到学校门口,把手里一个包好的烧饼给了他,说上课之后可以在大炉子上烤一烤吃,爸爸把烧饼放在大炉子上了。
等吃饭时候却找不到自己的烧饼了,最后只有一个窝头没人拿,估计是有个拿窝头的小朋友,吃了我爸爸的烧饼。
爷爷就送过他这一次上学,也许那年代孩子多,或者是那年代的孩子都很“皮实”,也没在乎孩子的成长。在动荡与战乱的年代,孩子的成长都得悄悄的,能够吃饱饭,能够有衣服穿就是不错的生活……
我的爸爸记忆中,那时我们家最早住在离太平湖很近的村子里,离七爷府(现在的中央音乐学院)很近。村子里的老街坊大多是旗人,都是世代在这里生活的老住户。那时还没有复兴门,还没有今天的长安街,复兴门立交桥左右的位置有一个被炮火轰塌的城墙豁口,老百姓进城为了省事,都从豁口跳来跳去。
每天清晨,小时候的我爸爸跟着我奶奶都是拿着碗从这个豁口去白云观领粥。白云观就是复兴门外现在著名的这个白云观,那时白云观有个舍粥的粥厂,为穷苦的老百姓,每天发放免费的粥。清晨,穿过这个如山洞的豁口,总能够听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傻子”一边走,一边喊“穿大洞,到白云观喝热粥……”。那个“老傻子”唱这句的时候,总把“白云观”念成“博云观”,让小时候的我爸爸一直以为那里叫“博云观”。
白云观放的粥有时也有米饭,每个人一份,放粥的道士,根据人数来发……再后来太平湖那边的老宅被日本人占了,就搬到了西养马营。1949年西养马营胡同里的街道大爷开始组织胡同里的孩子参加开国大典,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准备参加。
但小孩子们谁也弄不明白,开国大典是什么意思。孩子被这位老爷爷带着,老爷爷嘱咐着孩子们别乱跑,孩子们开始还拉着手,到了会场就自由行动了。
这个去那边看看游行的阿姨,那边看看准备放礼炮的叔叔,孩子第一次见到大炮,也是格外惊喜……孩子们在欢乐的海洋里,自由地一会到这边,一会到那边……那个老爷爷拉着周围的孩子,在金水桥边,深情地摘下草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这个场面,打动了许多人,第二天许多报纸都把老爷爷的照片刊登在显要位置。
那个老爷爷动情的样子,我的爸爸多年以后还记得。一次偶然看我买回来的电影DVD《开国大典》,而临近电影尾声的时候,父亲一下激情地喊出,这就是当年他们的场景,镜头闪出有个老爷爷带着孩子喊“毛主席万岁……”,就是当年的他们,就是那位带他们参加开国大典的老爷爷,而我的爸爸,当年就是老爷爷拉着的、站在身后的小孩子之一……
当年的新闻电影摄影师,无意中记录了我的爸爸这拨孩子的一个历史性的场景。我的爸爸也经常感叹,当年的老爷爷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而和我的爸爸一起的这拨孩子们,如今也都成为了老爷爷。
我的这代人,有我自己的故事,这条街有我熟悉的电报大楼,有我熟悉的西长安街7号。在北京的东城区作家的活动中,遇到了27年前北京作协儿童作家班的班主任尹世霖老师和马光复老师,还有班长黄喆生……我几乎可以用激动万分来形容。岁月让感情经历了磨砺,时间让记忆更加清晰。有时想起他们,内心就有一种动力,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磨难,有时想起他们就感觉是一种温暖……今天老师站在了面前,泪水与激动都是不需要解释的表达。那是1990年深冬的一天,我第一次来到那时还在西长街七号的北京文化局小礼堂,那一天尹世霖老师在台上主持了开班仪式,那梦幻般的场景,我27年以后还清楚记得,开学典礼时候老师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那年十七岁的我,被他们也由此拽上了文学的殿堂,看老师们讲文学,那时很多更老的前辈还在世,叶君健、管桦、赵大年等还给大家讲解了写作。
那时的时间也好像很缓慢,每一句的讲解都像刻在我的心中一样,有时我猛一回眸,还像坐在那个小礼堂,常瑞先生,樊庆荣先生……都那么清晰的在眼前闪过。还有那时还年轻的郑渊洁、曹文轩、孙云晓……其实那时年仅十七岁的我,还谈不上文学创作,更多的是看师哥、师姐们创作,我是跟着跑的“小尾巴”……
那时的小礼堂是那种一排排椅子,前几排的基本都有桌子的那种,一般师哥、师姐都坐在前面,能参加讨论,我一般都是胆小不敢轻易发言,但看着尹老师的激情感染,我也偶尔站起来提问,每次主讲老师还能够认真回答,让我激动很久。好像有次是郑渊洁讲课,我问的什么现在回忆不起来,只记得郑渊洁用了半个多小时来回答。马光复老师讲的儿童小说,而讲过不久,我冒冒失失地给他邮寄了一篇稿子,却幸运地在他主编的杂志《学与玩》上发表了,那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几乎可以用开启一扇阿里巴巴的大门来形容……还有常瑞老师,我那时写的儿童诗邮寄给他,而能够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北京日报》,常瑞先生给我做了精心的修改和编辑……
有一次讲座结束,我去长安街上坐1路,路上正好遇到了韩少华老师,他和我顺路,我们一路走,一路聊。
韩少华老师询问我写什么,喜欢写什么……一直送我到了车站,车快来了,我才知道他不坐这路车,目送我上车后,他再转头去坐他要坐的车……每当想起这段往事,我都热泪盈眶。
那时主讲老师在台上讲的时候,我们的尹世霖老师就站到门口的位置,我有几次早退,一看他注视我的目光,就感觉火辣辣的,那是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几个月的短暂学习结束了,而1990年儿童文学作家班却始终如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影响着我。好多年后,我总梦想着走过电报大楼,偶尔踩着钟声,走进那狭长的大门,走到最里面的楼,走到那充满热烈气氛的小礼堂,老师在讲着,学生们在听着,记着笔记……
哎呀,我站起来,啊,韩少华老师在那里,常瑞老师在那里,樊庆荣老师在那里……都在讲台呢,27年的时钟又转在那个时刻,师哥师姐们都没变化,“你们好啊,我今天又要早走一会……”笑声迎面来了,我哭了……
嗨,27年啦,你们没变化啊,还是那个老地方,桌椅没变化,阳光射进来的方向也没变化,还是讲的文学,今天我听课不再早退了。
我的闺女妞妞,有她的故事。这三年来,在复兴路边的一所幼儿园的生活,让妞妞已经长大了很多,从第一天高兴的去幼儿园,到第二天知道离开爸爸妈妈开始不愿去幼儿园,到一点一滴学到很多,会自己喝水,会自己和老师交谈,自己去上厕所……看着孩子一天天在忙碌中的长大,有时感觉自己都跟不上孩子的成长速度,一瞬间她就小大人似的和你讲道理了。
充满梦想的小鸽子一般的妞妞转眼就走进小学校门,我忐忑、又焦虑,我焦虑,又期盼……一早送妞妞去上学,公交车很顺,一路也没堵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原以为开学第一天会堵车,也没堵。学校的大门早已打开,有几名保安站在两侧,有几个老师站在大门口,让妞妞自己进教室,就不让家长进去了。
我把她的书包给了妞妞,妞妞自己背着书包,就往里走,我直问,“认识你的教室吗?”妞妞回头摔了一句“我认识……”那位站在校门口迎接孩子的老师,也说,“这孩子,就是聪明……”
她也有她的疑问,后来妞妞看到别的孩子有爷爷下学来接,也常常问“我的爷爷去哪里了?”说实在的,每当问这句的时候,我也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爷爷要是看到妞妞长这么大了,该多喜欢啊,哎!我就骗妞妞,“爷爷啊,上鸟巢了……”
妞妞又问“那里是不是有很多鸟啊?”妞妞的爷爷,墓地在西山,那里有青山,当然也有很多鸟,我们隐晦了墓地这个词语,就骗妞妞,说是去鸟巢了……
后来有一次带妞妞去奥林匹克公园玩,玩过了水立方,到了鸟巢,大人一说这里是鸟巢,妞妞就问“那,爷爷是在这里吗?我看看去,爷爷在哪里呢?”妞妞说到这里时,我已经是泪水汪汪,是啊,这里就是鸟巢,妞妞一直在心里想着爷爷啊。
这条普通的街,陪我走过一段段故事,一场场风雨,蓦然回首自己也长大了。爷爷、爸爸从这里走过,而今我和妞妞也在这里行走。
我总是在想是否有时空机器能重放一下?我好像看见了我的爷爷大学教书的情景,我好像看见了父亲小时候“穿大洞”(过复兴门)的场景,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妈妈准备上火车去当知青的场景……他们好像也看见了我和妞妞,我听见他们喊“小建你要好好的,照顾好妞妞……”
我和妞妞高兴地走着,兴奋地回答:“知道了,我们一定好好的,您们放心吧……”
阳光下,长安街很宽,人潮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