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元 胡熙涵
伴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迅猛发展,生态环境问题日趋严重,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加深,寻求人类社会与生态环境的和解之道,成为理论界关注的热点问题。马克思是最早的生态哲学家之一,其《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下文简称为《手稿》)以异化理论为基点表达了丰富的生态意蕴,是理论研究中分析解读的重要文本对象。总的来看,学术界对《手稿》蕴含的生态思想的研究,集中在理论来源、主要内容、当代价值等方面,涉及的议题从人与自然关系的整体研究细化到生态化生存方式、生态辩证法、生态伦理、生态解放逻辑等多方面,在哲学与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研究话语占据主流的情况下,开启了政治学、经济学、文化学等学科交融的讨论。就人与自然关系研究的主要内容而言,学界已经形成了包含基本范畴、基本问题、基本观点、价值旨归等在内的研究体系,一方面集中于人、自然、社会辩证关系的分析,论证《手稿》中的生态辩证法思想,探究人作为受动的自然存在物与能动的自然存在物的辩证关系、动物生产的片面性与人的生产的全面性的辩证关系、人与自然对象性存在的辩证关系等[1],揭示人与自然交往的方式及其变化的过程[2];另一方面侧重于探究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产生根源与解决路径,在批判异化现实和私有财产的过程中导向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回答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相结合何以可能的问题,如有学者从历史唯物主义实践生成论出发,阐释马克思异化劳动与共产主义思想中的生态意蕴,呈现出历史发展的生态维度[3],也有学者从生命哲学角度揭示人与自然疏离并引发人之生命本质异化的社会根源[4],还有学者从《手稿》异化劳动入手对自然生态、人文生态和社会生态的伦理观进行阐释,提出了“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真正实现只有在社会中才能成为可能,共产主义是人与自然的和解的社会形态”[5]。在对《手稿》进行理论分析和逻辑阐释的基础上,学界立足文本史料,着眼国情发展,结合具体实际,对新时代缓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提出了诸多可行性建议,对《手稿》中人与自然关系断裂和弥合的探究,实质上是对生态文明建设中人与自然关系重塑路径的探寻,这也是生态问题研究的关键点。本文将从《手稿》中生态思想的两种表达方式出发,探寻马克思视域下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塑路径,即一方面通过直论人与自然对象性关系的显性阐释,强调观念层面的应然建构;另一方面借助资本主义异化现实及其根源的隐含映现,强调实践层面的变革要求。并基于中国推动多层次和全方位的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在中国语境下重构和运用马克思的生态思想,从理论上阐释中国破解人类文明发展生态困境时彰显的智慧。
在马克思生态思想萌芽之前,黑格尔的观念化自然观虽然强调了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及其中介劳动的作用,但人、自然界以及劳动都被当作是绝对精神运动中的抽象环节,感性现实性、历史规定性等等都被剔除了出去;而费尔巴哈的直观化自然观用被动的、静态的直观范畴来解释人与自然的关系,彼此之间不存在现实的活动联系,不具有能动性和实践能力的人与动植物无异。马克思通过扬弃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生态观,创建了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视域,阐述了对象性关系中人与自然的相互塑造——主体客观化和客体主观化,并用感性的实践活动将人、自然、社会三者联结,从而将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为重构生态和谐提供了观念指引与价值标准。
马克思最初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从纯粹原始的自然界抑或是脱离自然存在的人出发,而是从自然历史与人类历史的结合点出发,即从人所引起的自然界变化开始,以对象性活动为逻辑起点。《手稿》中指出,人“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6]103。也就是说,人不仅是需要借助其对象即自然界的存在才能存在的主体,自我需要的产品即是对象化的结果;而且是能通过对象性活动对自然界产生作用并确证自我的主体,将自身特征与本质力量赋予自然界。
当某一自然物用其他对象性存在物来表达和确认自我生命时,它也使自身成为表现和确证对方生命本质的感性对象。所以,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包括双重维度,人既以自然为对象,又作为自然的对象,对象性活动是两者互为对象的客观互动过程。自然界的对象性除了“为己”层面(体现自身力量、彰显自身价值、确证自我存在)外,更多的是“为他”层面,实践活动将自然界的性质、结构、功能甚至具体要素对象到人身上,扩大了人的认知边界和交往范围,增强了人的生存能力与发展动力,同时自然界以其客观规律性、系统的规定性、资源的有限性等制约着人的思维逻辑与实践活动。
总之,人与自然处于相互映照、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约的关系网中,在对象性活动中不仅有自然的人化过程,而且有人的自然化过程,两者逐渐形成和谐共生、双向平衡、密不可分的生态整体。因此自然和人类都具有二重性,人可以说是自然的存在,自然界也可以看作是人的存在,即自然界和人互相走向对方、互相实现、互为对方,双方的存在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从而“自然界的属人的本质”以及“人的自然的本质”是同一个东西,“人对自然的关系”以及“人对人的关系”也无异,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被视为互相完成的同一体。基于主客体相统一的视角,我们理应改变原有单向索取、以人为大的态度,重视自然,敬畏自然。
客体主体化,在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视域中就是“自然的人化”或“自然被人化”,这一思想最初来自黑格尔的美学观点——“人把他的环境人化了”[7]56,但显然他仍局限于思维力量的唯心主义框架内,对此马克思在《手稿》中有诸多类似的说法。
首先出现的是“感性自然界”[6]87“感性的外部世界”[6]48“对象世界”[6]53,马克思以此强调了抽象孤立自然与感性对象性自然的区分乃至对立,他认为与人截然分离的自为自然对人类而言实质上是“无”;当自然界进入同人交涉的范围时,人的对象性活动使越来越多的天然生态系统变成人工生态系统,自然的真正存在才得以呈现。其次是“人的无机的身体”[6]52,“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6]52,就自然界为人的物质生存发展、精神需求满足提供重要来源和有力支撑而言,自然界被主体化为人的无机形式,所以我们要像爱护生命一般善待自然,对自然的剥夺就是对人的剥夺。
最重要的是“人化的自然界”[6]84“人的现实的自然界”[6]86以及“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6]86等论述。人类基础力量的生发离不开自然的融合作用,这种自然力同时又与自然物质相对立,即为了生存发展人类必须不断通过实践活动对自然进行占有与改造,把自己的主观意志投射到客观世界中,使其变成自己需要的样子或有用的形式,因而“自为自然”进入人类生活空间并互相作用形成了“人化自然”。“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6]86,马克思立足工业文明的视角和劳动实践的基本立场,充分肯定了人改造自然的主体能动作用及其发展的社会人文价值。“人化的自然”或“自然的人化”将社会内容融入自然演变中,可以被认为是“自然史”向“人类史”转变的开始,一方面它表明实践活动将人为的性质赋予了原本自然的东西,标志着一种扬弃自然、超越自然的状况;另一方面它是人类社会存在进步的源泉和动力,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和表现,通过人的主体力量的发挥自然发展获得了新维度。
自然界意味着什么,自然对人的关系如何,人对自然的作用采用了什么形式、又扩展到了多大范围等,都受到社会条件的制约,故而社会形态演变以及经济发展状况所处的阶段不同,“自然人化”表现的程度和结果也不同。随着工业文明的渗透和繁荣,“自然人化”的强度激增甚至达到极端地步,“人化了的自然界”早已超出其人工美化和合理利用的界限,在“支配自然”“征服自然”以及“人类中心主义”氛围下人与自然的矛盾不断显现。自然的反抗和报复给予我们莫大的警醒,要将“人化自然观”进一步超越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观”,改变盲目控制和利用自然的态度,合理适度地开发自然以创造最有价值的财富。
对象性关系是双向的,所以在客体主体化的过程中,主体客体化必然同时存在。主体客体化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人的自然化”或“人被自然化”,这一概念最早出自《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一书,“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把劳动看成是自然的人化这一进步过程,而这个过程同人的自然化过程则是相一致的”[8]75。明晰“人的自然化”内涵的方式之一是对照“自然的人化”,除此以外马克思还运用了其他表述来阐明这一思想。
“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不仅包含了客体的主观化,即自然界成为人的无机形式,而且说明了主体的客观化,即人融于自然之中。人本来就是自然存在物,从自然中诞生并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在初期人类完全被动地依赖自然界,当以农业的方式占有并获利时,实际上淹没在自然的存在中;工业文明的发展虽然使人类可以凭借实践活动获得一定程度的独立,但劳动依旧以外部自然界为前提,劳动的价值是无法离开所需的自然条件来界定的。“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6]48,自然界为人类实践活动提供了必备前提,包括生产对象、场所环境、手段条件等等,缺少了这些基础要素就意味着劳动难以展开。故而,“人的自然化”可以看作是“天人合一”的状态,个体生命的延续、生理机能的维系、生活条件的创设以及社会环境的组构都离不开自然成分,我们无论发展到哪个阶段都要兼顾自然的可持续性,都必须坚持推动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人在作用于身外自然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身的自然,自然界既被人改造又对人进行改造,“所谓人的自然化是指自然的本质和规律内化为人的知识和智力等本质力量,实现人的自我塑造,使人的本质日益丰富和完善,使自己的认识和行为更加合乎客观规律”[9]15。其一,在实践活动中人进一步认识自然界的本质,并把对其的理解内化为自我意识,从而自身自然而然地受到本质规定的制约,成为表现本质的对象,这实质上是“人被自然化”。其二,自然的客观实在性是无法改变的,它存在着必然的规律性质和稳定的结构功能,“人的自然化”并非退至动物本能状态,即被动适应自然,而是超出生物性的局限,主动与客观自然相呼应、相建构。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自然界的各种要素被人认知,不仅丰富了人的知识、提高了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人的行为因为存在制约而更加符合客观规律,极大促进了我们对工业化进程的反思与优化。总之,我们在充分认识自然客体与利用自然资源的同时,要绝对尊重自然的生长过程和发展规律,改变传统的生产模式,将自然生态因素纳入生产力系统中,发挥自然生产力、生态生产力的重要作用。
“在通常的、物质的工业中,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6]85,《手稿》指出在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人的本质力量的发挥与彰显达到空前未有的程度,但这种对象化力量的释放是异化的形式,其所处的场域即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变得异化。马克思不但立足生态学和经济学视角,诠释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状态;更重要的是着眼人的生命本质,从人类学立场出发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实然状态,并阐明了人与自然的和解之道,提出了实现人与自然关系重塑的实践变革根本路径。
“自然的人化”过程中存在“反人化”的现象,“人的自然化”过程也可能产生“逆自然化”的倾向,意即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对主体本身所产生的负面效应,这尤其表现于劳动的异化及其所带来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劳动是人与自然对立统一、分化整合的基础,是建立双向塑造的对象性关系的基础,一旦劳动这一中介发生异化,链接两端原本和谐的关系就会被打破,两者之间形成难以逾越的鸿沟,甚至出现对峙局面,引发严重生态问题。
就劳动产品而言,“工人对劳动产品这个异己的、统治着他的对象的关系……同时也是工人对感性的外部世界、对自然对象——异己的与他敌对的关系”[6]51,工人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实质就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就劳动本身而言,劳动把人当作非人化的存在物生产出来,工人在异化劳动中成为纯粹物质化的商品以及资本化的生产机器,劳动本身具有强制性、被动性、摧残性,而自然仅仅是为人利用的材料厂和垃圾堆;故人与自然之间感性对象性的互动过程已经被重复、机械、抽象的过程所取代,两者分离疏远以至相对孤立。就人的类本质而言,“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生产的对象,也就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即他的现实的类对象性……因为人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被夺走了”[6]54,工人不能利用生产资料为自己生产,不能通过劳动生产肯定自我、实现价值以及获得尊严,在劳动产品中看不出任何人的本质和生命,奉献得越多,占有的对象反而越少;劳动者确证生命的自由意识活动被迫转变为维持生计的手段,为提高生产效能,他们不留余力地加大自然改造力度,资本家更是以资本增殖为导向疯狂掠夺自然,从而自然界完全沦为工业发展的工具和手段,人与自然之间从分离状态进一步发展成敌对关系。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人同自身和自然界的任何自我异化,都表现在他使自身、使自然界跟另外一个与他不同的人发生的关系上”[6]56,马克思通过前三层对异化具体表现的分析,推论出异化最终体现为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条件下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对立关系;并进一步指出资本家的异化,“凡是在工人那里表现为外化、异化活动的,在非工人那里都表现为外化、异化的状态”[6]60,资本家在奴役工人的同时,自己也被单一的追求即资本积累发展所奴役,生产力的唯一性、物质享受的至高性、争当绝对统治者的欲望促使他们完全陷入眼前利益的泥沼,资本主义市场竞争的压力促使他们反受占有产品的控制。除此之外,异化劳动也阻断了人对自然情感的产生,面对秀美的风光和可爱的生灵,从事机械重复劳动的工人无心且无时间欣赏,整个实践活动不仅仅是对人的主体性和对象性的否定,是人与自然一体化融合关系的逐步破裂,也是对人的美感的压抑。
“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6]79是对“人的自然化”更贴近马克思原意的理解,即强调克服异化状态向人的自然本质的复归。随着实践的丰富和交往的频繁,人与人之间形成了各种社会关系,在社会共同体中个体的自然性逐渐削弱,自由本真的情感在追求物权利名中被湮灭,工人苦于基本生存保障,资本家则疲于个人财富的最大化。在“人的异化”状态下,工人与外在自然界处于分离的关系,一切劳动对象都是“非对象化”,一切劳动都是被操控、被强迫、外化于人的谋生手段,人成为服从于粗陋需要的生产工具,缺失了主体力量的彰显机会。“人的自然化”或者“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就是人重新实现对自我本质的占有,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6]78,是“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6]82。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劳动实践摆脱了纯功利的目的,人与自然也恢复了对象性的一体关系,人的活动建立在自觉遵循自然规律的基础上。
劳动实践是建立人与自然关系的桥梁,基于不同的劳动原则、不同的性质状态生成的主客体关系是相异的。感性对象性原则基础上的原始应然活动可以实现主体客体化、客体主体化的双向塑造与和谐共生,而资本逻辑导向下的实然异化状态则是对人的自然属性以及人与自然一体关系的双重背叛。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复归到应然状态,必须扬弃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实,促进“真正的人”的生成,从而“按人的方式”即自由自主的对象化劳动的方式构建主客联系。
“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所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6]82“我们从国民经济学得到作为私有财产运动之结果的外化劳动(外化的生命)这一概念”[6]57,由此可见,私有财产是异化现实产生的原因所在,也即是人与自然的对立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生产方式造成了社会的分化,掌握资本和生产资料的那部分人成为非工人,失去生产资料甚至生活资料的则成为工人。以盈利为根本目的,非工人不断地剥削压迫工人从而获取剩余价值,当人与自然都成为商品即资本增殖的手段时,不仅工人、资本家本身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面异化,而且人与自然的关系也被异化。扬弃私有财产即达成“人的自然化”或“自然主义”状态的必经之路,在这个人与自然和谐关系归复的“否定之否定”过程中,“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10],真正成为人的效用,主客体之间契合本质、互相成就的物质变换得以实现。
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6]78,认为只有通过实践变革实现共产主义,才能超越资本主义私有制,使人从异化状态进入社会状态,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关系的重塑,也就是说政治解放、社会解放和人的解放是自然解放的前提条件和坚实基础。在共产主义这一生产力极大发展、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社会形态中,资本主义私有制以及资本生产逻辑已然被废除,社会生产是自由自主但理智节制的,劳动实践是可以直观自我和确证本质的对象性活动;人们不以财富积累为目的,自觉控制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规模方式,生活方式、消费模式、价值理念等方面也更加符合生态原则;个体的自由活动建立在必然的自然规律基础上,而自然的存在对人的发展和价值实现又具有重大意义,个人的全面发展兼顾了类的持续发展。总之,共产主义社会完成了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辩证统一,“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6]78,实现了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变革以及矛盾的根除。
随着工业发展带来的系列全球性生态问题日益严峻,反思生态困境根源并寻找破除途径迫在眉睫,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辩证关系的精辟见解及其对生态环境问题分析的敏锐性、前瞻性、深刻性凸显出来。《手稿》中马克思聚焦观念建构和实践变革两个层面,阐释了人与自然关系重塑的基本路径,为探究生态环境问题提供了思路,为构建生态文明新时代指明了方向。
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本质上是由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生产方式导致的,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各个方面的危机交融渗透,因而必须通过对经济社会制度框架进行重构来解决,制度变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根本基础。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是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的特色实践,极大地摆脱了资本逻辑和逐利本性的牵制束缚,为实现全方位和多领域的制度变革创设了根本前提。它既是围绕生态保护目标进行的管理制度和政策体系建设,又是与生态可持续性考量结合起来的新经济、新文化与新社会建设,将生态文明纳入社会文明发展的各层次和全过程,实现了马克思生态智慧在中国语境的重构与践履,为人类文明的演进提供了生态新路径。
《手稿》中马克思描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和资本家的异化状态,资本作为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它唯一的目的就是实现自我增殖,所以赢利成为其永恒逻辑。资本家沿着自我积累与扩张发展的路径加速开发生态资源,工人迫于生存压力不得不屈从于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加强改造自然对象,越来越多的自然资源被吸纳到资本体系中,应生产链条的填充需求,原本浑然一体的生态系统被分解为各种工业原料,自然环境的有机整体性、持续发展性都受到了极大破坏。由此,生态环境、社会经济以及人类自身发展的断层一并形成。重塑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必须摆脱“反生态”的资本逻辑,实现生产方式的根本变革,必须改变传统生产至上、利润唯一的经济发展模式,将资本限制在人类理性增长的空间内以及社会适度发展的范围内,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挖掘和利用有助于人类发展的价值,在形成良性循环的基础上兼顾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1]230。“两山论”鲜明指出了工业文明发展和生态文明建构的辩证关系,彰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论智慧与实践智慧。一方面,自然资源既是生态财富,又是社会财富,是社会生产力要素存在发展的自然前提,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就是为生产发展蓄势积力,使自然资源持续发挥生态效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另一方面,社会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改善之间既要找到最佳平衡点并协调同步发展,又要实现互促互补、共长共进,通过促进“生态经济化”与“经济生态化”的相得益彰达到双赢目的。
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为指导,尤其以“两山论”为实践指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根据生态经济学原则坚持推动经济发展方式变革,依靠科技创新加快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着力改变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发展生态化产业体系,形成绿色、循环、可持续的生产生活方式;在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可承受范围内开展经济活动,在具体实践活动中坚守节约和保护的基本底线,给自然生态留下充分的休养生息时间、空间;最重要的是,将自然要素直接纳入生产力结构和交易环节中,利用市场机制运作循环经济,实现“环境资源商品化”,从而使得市场主体能够在资源节约、循环利用中获得丰厚的利润。总之,现代化经济建设紧紧抓住“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辩证统一关系,通过发展模式与生产方式的绿色转型,为重塑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状态提供根本保障,实现经济事业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并驾齐驱。
《手稿》中马克思并非单独就人与自然关系问题而研究生态危机,而是探求其深层次反映的人与人的矛盾关系,将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制度生活紧密联系,从生态政治的角度阐述生态危机的根源以及克服的途径。通过对现实的分析,他把人与自然由对象性关系走向异化关系的原因归结为资本主义制度,提出只要消灭私有制度、实现共产主义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实质上也表现出制度建设对生态文明建设具有的核心影响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具备了生产资料私有制向公有制转变的根本制度前提,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塑必须进一步夯实政治法律基础,以最严格的制度与最严密的法治固根本、导方向、强约束、利长远,并依靠法规制度把生态环保的理念落地为可操作的具体规范,给予行为实践基本的底线参照。
“我国生态环境保护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大多同体制不健全、制度不严格、法治不严密、执行不到位、惩处不得力有关,要加快制度创新,增加制度供给,完善制度配套,强化制度执行,让制度成为刚性的约束和不可触碰的高压线。”[12]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持续推进体制机制的建构与完善,以多元主体参与、激励约束并重、系统完整全面的制度法律保障生态良好,以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规范体系、实施体系、监督体系、奖惩体系,打牢人与自然和谐关系重塑的制度基础。其一,构建“在制度和功能上生态化了的”“在权力和资本上生态觉醒了的”政府,保障推行落实生态制度以及对生态市场进行宏观调控的主体。其二,“生态型政府”以“生态执政”为前提,以自然规律为基础展开人类新的生存发展规划,将生态文明制度建设融入政府工作的方方面面,促进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双重生态和谐;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在制定经济发展决策时充分考虑自然环境实际承载力,将资源环境的损耗程度、保护补偿的长效机制、生态系统的完整持续性、生态效益的现实化等因素作为考察生态文明健康状况的重要指标,并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其三,着力健全生态法律制度体系,制定更加完备有力的战略政策,实行最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纵向上贯穿包含标准设立、预防指导、宣传教育、执行管理、查处警戒等在内的全过程,横向上保证内容的完整、目标的明确、导向的鲜明以及约束的刚性,严格落实环境保护主体责任,追责严惩破坏自然生态的行为,为经济和政治的生态化转型保驾护航。
深究《手稿》中呈现的异化现实,我们可以发现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和资本家不仅自身行为被异化,而且思想观念也被异化,工业文明价值认同占绝对支配地位,受到腐蚀扭曲的价值观的影响,他们自觉不自觉地破坏生态环境。思想文化观念是实施行动的重要依据与潜在向导,重塑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必须转变传统的利益观与发展观,在全社会确立生态文明价值认同体系,将生态系统、生态经济等科学价值理念嵌入到治理实践中,全面提升公民生态文化自信。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11]240等思想与马克思“自然是人的无机身体”“人本学的自然界”等概念遥相呼应,都强调人与自然的共生共荣,这是自然发展规律的本质要求和根本属性,也是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价值旨归和必然目标。这些思想构成了社会生态文明价值认同体系的重要内容,对指引生态文明建设的发展方向、汇聚生态文明建设的精神动力具有重要意义,也成为实现人与自然关系重塑的价值引领。
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的系统思想,运用系统思维认识自然环境整体,遵循人、自然、社会之间的物质变换规律确立发展目标,根据生态系统变化发展调适治理策略,既统筹兼顾又因地施策;坚持“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科学理念,明确人是生态系统的内在存在物,人的生命必须以自然的生命为前提,以强烈的生命共同体意识尊重自然、保护自然、顺应自然,以高度的生态文明自觉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道路;坚持长远观、整体观和可持续发展观,致力破除奢靡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等不良风气,通过软性的教育和硬性的法规将生态保护内化于心,促进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发展观上的革命,不断推动“经济人”向“生态人”的转化,推动形成人、社会、自然辩证统一的“生态集合体”;坚持构建生态文化传播平台,充分发挥互联网媒体的作用,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次地向公众传递生态文化主流价值观,着力宣传生态文明建设事迹,普及生态文明建设成果,推介针对性强、实施度高、富有创造性的对策建议,“不断增强人们的生态价值共识与生态情感认同”[13]。总的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对包括生态文明价值认同体系在内的生态文化的建构,可以极大消解工业文明快速发展下异化价值观的负面影响,为重塑人与自然和谐关系奠定思想基础。
《手稿》深入阐释了人与自然动态平衡的对象化关系,个体和人类社会既是自然环境的产物,又能反作用于自然环境,以社会关系的总和定义人的本质,就内在蕴含着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人和社会既不能脱离生态环境,自然界为其生存发展提供了基础而必要的条件;同时又对生态环境起反作用,以不同的作用形式、程度与范围,影响着自然的呈现状态、价值发挥及其与人的关系。因此,新时代建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一方面要遵循生态为民的价值旨归,在尊重自然规律、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基础上,满足人民多样化、高品质的美好生活需要;另一方面要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主体作用,推动全民行动齐心共进,汇聚生态文明建设的强大合力。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民从以前渴求“温饱”转向追求“环保”,从满足基本“生存”转向希冀和谐“生态”,对外在环境的要求日益提高,还自然以绿色、还人类以健康的宜居环境愈发重要。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生态环境是关系民生的重大社会问题,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这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根本价值标准。我们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着力解决人民群众强烈关注和反映的环境问题,以更多优质的生态产品惠民利民,以更为扎实的生态环境保护工作提高宜居质量,让人民群众在环境需求满足中感知生命之美和生活之美。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文明是人民群众共同参与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事业,要把建设美丽中国转化为全体人民自觉行动。每个人都是生态环境的保护者、建设者、受益者。”[12]社会的主体是人民群众,他们是生态资源的使用者、生产产品的消费者以及废弃污染物的排放者,因而生态文明建设不仅为了人民、成果由人民共享,而且必须依靠全民参与行动。个体生态意识的觉醒与生态观念的建立、绿色生活习惯和生产技能的培养、绿色消费理念和消费方式的形成等都与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重塑密不可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尊重人民群众首创精神,发挥大众的聪明才智,通过创新多样的参与机制,不断提升生态文明建设的参与度和公信力,为群众投身创造性实践开辟更多渠道,为激发群众的积极主动性提供更多可能;同时通过培育生态道德、规范行为准则、开展绿色行动等来增强全民的生态环保意识,动员人民群众以实际行动践行生态文明理念。只有每个社会主体形成生态文明价值观念以及生态保护行为习惯,自觉从自身的点滴小事做起,为绿色发展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齐力共进,持之以恒,才能更好地维护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更好地推动美好宜居环境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