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刘叔

张仲永

经历是一部无须导演的情景剧，时光是一部放映机，虽然走过几年甚至几十年，其中一些故事还是会记得。

想起多年前住大杂院的情景，无意间就想到邻居刘叔。

刘叔名叫刘宪成，重庆人，那时五十多岁，戴一副墨镜，沉默寡言。不过，遇到投缘的，他会很乐意和你交谈。

1992年，我在邮电局上班，爱人辞职在家带着两个孩子。一家人靠我微薄的工资生活，岳父也会经常接济一些，拮据之状可想而知。自从有了孩子后，我们就打算买台电视。那时，能买得起电视的人家不多。整个家属院有十几家住户，仅刘叔等两三家有电视。

我家没有电视，收管不住不懂事的孩子。每天吃过中午饭，我的小家伙就跑到刘叔家，守着电视机不走，搞得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叔和老伴康姨非常有爱心，中午，任凭电视机多么喧嚷，他们从来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倒是我一直觉得很难为情。我住的地方地势高一点，隔着院子能看到劉叔家的卧室和客厅，刘叔家每天都有五六个小孩围坐在他家的长条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刘叔则睡在电视机近旁的床上，任凭电视多么吵闹，他都能安然自若地午睡。

有几次我去叫儿子回家，刘叔慈祥地说：“没事，没事，娃娃嘛，叫看去。”就这样，我的两个孩子在刘叔家蹭了一年多电视。

一般而言，经常去邻居家看电视会影响到邻里关系。为了不让孩子乱跑，我省吃俭用整整一年，攒下两千多元，到商场打问价格，售货员说，时下流行的21寸飞跃牌彩电价格要三千六百多元，钱不够，我向同事借了一千元买了电视，有了电视，就不打扰刘叔了，但我一直记着刘叔和康姨的好。

我买下电视不久，父亲从老家来说，老五（我最小的弟弟）要结婚，找我想办法。我对父亲说，两个孩子经常跑到邻居家看电视，太打扰邻居，没有办法，我攒钱刚给他们买了电视。父亲听说后既高兴又有点失望，我便对父亲说：“您不要愁，我再想办法。”弟弟结婚时，我找朋友借了一些钱。

刘叔的爱人康姨是报务员，他们当年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刘叔进电影公司之前也是一名报务员，他参加过解放兰州、解放张掖等战斗，实行军衔制时是中尉排长。

我和刘叔是忘年交，都是军人出身，我喜欢刘叔的耿直，身处逆境，不自怨自艾。90年代，电视的大面积普及严重冲击了电影业，刘叔所在的电影公司非常不景气，基本处于关门歇业状态。刘叔没事的时候，就背着猎枪上山打猎，猎物多半是野兔。闲暇的时候，我俩就站在家属院那棵梨树下聊天，一聊就是好长时间。

刘叔中学毕业考上了通信学校，学的是报务专业，作为爱国青年，毕业后积极投身到全国解放战争之中，所在部队是第一野战军。刘叔在部队是干部，转业到地方后，不知怎么搞的，人事部门按普通工人将他安排到了电影公司，每月工资不高，有一段时间，电影公司亏损得连工资都发不出，可他照样平静无求地生活着，没有任何抱怨。

他说：“我无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求是求不来的。当年我们一块儿参加解放兰州、解放河西的战斗，好多战友都牺牲了，他们都很年轻，都没有结婚，和他们比起来，我很知足了。解放河西，从兰州出发的时候，部队给每人发了一块袁大头，算是生活费。我把那块大洋装在内衣口袋里。到张掖时，我背着电台跟着部队走，经过一个村庄时碰到一位老大娘在大树下哭着要上吊，我问怎么回事？大娘说两个土匪昨天到她家用一块假银圆换走了她的真银圆，那块银圆是大娘全家的指望，她气愤不过，想寻短见，我对她说，大娘，我这里有一个真的，给你拿去，你把那个假银圆给我。我接过假银圆，想扔掉，又怕被人捡到再坑害人，就随手装到上衣口袋里。无巧不成书，经过前面交战区时，天黑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一梭子黑枪，一枚子弹击中了我的胸部，我以为自己死了，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没有死，检查伤口，没有受伤，翻看口袋，发现那枚假银圆被子弹打了个窝。幸亏是个假银圆，如果不是它，我肯定被打死了。”

我说：“您是好人，苍天有眼啊！”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