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剧·少年严复

◎ 编剧 马文正

时 间1866年

人 物严传初，男，13岁的严复。

老严复，男，67岁，贯穿讲述的人物。

严母亲，女，30多岁，严传初母亲。

严厚甫，男，40岁，严传初叔叔。

卢公明，男，41岁，美国传教士。

路易莎，女，30岁，卢公明妻，英国人。

沈葆桢，男，46岁，船政大臣。

唧唧嘛，女，13岁，私塾学生。

望 龙，男，13岁，私塾学生。

瓮 仔，男，13岁，私塾学生。

伴房妈，女，40岁，喜娘。

众孩童，村民，官员，官差，考官，清兵，乡绅，洋医若干人。

序

【大屏幕呈现主图：少年严复。

【演出开始，大屏幕播放视频，画外音。

画外音 16世纪之前的中国曾经是世界的领头羊，但1840年以后却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师夷长技以制夷。在向西方寻求真理中，船政学堂是洋务运动的著名标志之一，严复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

【1921年，福州。郎官巷。67岁的老严复蹲坐在门槛上。福州评话声由远而近。

老严复 咳咳！咳咳！是年，公元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我这个老严复，从北京回来了，我将终老故乡。

【一群孩童提着红灯笼从双抛桥方向上场。孩子们嬉闹地从他面前跑过。

童年真好！我又想起儿时的伙伴，望龙、瓮仔、唧唧嘛，还有我这个严传初。那时候，我不爱读我叔叔教的书，那天上课我逃学，我跑到井底下去了。哈哈哈！

【老年严复陷入回忆。

第一场

【1866年，福州钓龙台。一群孩子围着井口。

唧唧嘛 严先生！严婶！他在这里！快来！

【严厚甫和严母亲急匆匆上。

严母亲 （往下喊）你怎么跑到井底下去了？

严厚甫 这孩子太调皮了！上天入地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严母亲 快上来！

严传初 绳子断了，我上不去了。

严厚甫 活该！（对众孩童）这口井还好是打了一半还没打出水，这口井多深知道吗？

瓮 仔 不知道。

唧唧嘛 至少十丈！

望 龙 深不可测！

严厚甫 还是望龙聪明，瓮仔就是瓮仔，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唧唧嘛，你说出数字反而不深了，成语叫：深不可测！来，一起念一遍。深不可测！

众孩童 （念）深不可测！

严母亲 他叔叔！你怎么上起课来了呢？

严厚甫 哦！救人救人！

【众人又围到井口。

众孩童 怎么办？严先生！

严厚甫 ……让他自己爬上来吧！

【严传初想爬上来，结果摔倒，不动。

众孩童 他摔下去了！死了？传初！传初！

【一个农夫带着一对洋人夫妻上。男的是传教士卢公明，女洋人是卢公明的第三任妻子路易莎。他们见状急忙上前。

严母亲 噢！上帝来了！卢公明先生！路易莎小姐！

卢公明 OMG！

路易莎 快救人！（做祈祷状）

严厚甫 这群洋人就只会祈祷。来，填土！把土填下去！听我的！（说着动起了铁铲）

严母亲 （拦住）他叔叔！你这是要活埋他呀！

严厚甫 哎呀！妇道人家！孩子们，记得我跟你们上课讲过《井底的驴》吗？

众孩童 讲过。

望 龙 （复诵课文）“驴，掉到了井里，主人救不起来驴，只好填土要埋葬它。”

唧唧嘛 “没想到，填下去的土成了驴的垫脚土。”

瓮 仔 “最后，驴踩着土升到了井口。”

众孩童 “得救了。”

严厚甫 真是我的好学生！来！填下土，让他踩着土上来！

严母亲 （拦住）那是儿子！不是驴！

卢公明 他已经没有力气踩土了！

严厚甫 是啊，他现在还不如一头驴呢！

卢公明 （着急）绳子！绳子！

【农夫找绳子下。

严厚甫 看来，现在只有我挺身而出了！

【严厚甫开始整理衣服，准备下井。在旁边的洋人夫妻一直摇头。

路易莎 不不不！这样没有氧气了！

严厚甫 什么洋气？你洋人来了就有洋气了？

卢公明 氧气！O2！都围着那个通风口……没有氧气！他在井底下……一氧化碳中毒。CO！CO！

严厚甫 待我下去把他抱上来！

路易莎 你下去他死得更快！

【农夫上。

卢公明 哦！绳子来了，我们拉绳子，你们扇风，把氧气扇到井里！

【众人找来树叶、芭蕉叶，一起扇风。清风中，严传初渐渐醒来，他深呼吸，养足了力气，开始抓住绳子。

拉住绳子！缠在腰上。1、2、3拉！1、2、3拉！

【老严复光起。

老严复 我在卢公明的帮助下有了“O2”，才爬出了那个深不可测的井，那天我知道了什么是坐井观天……

【光亮。严传初被拉上来。大家涌上。

路易莎 散开！散开！给他氧气！

严厚甫 手伸出来！（拿着戒尺打他手三下）你跑到井里干什么？说！说呀！

严传初 我想去美国。

严厚甫 什么？

严传初 地球的那一面是美国。

众孩童 啊？

严厚甫 什么什么？

严传初 地球是圆的，美国和中国在相反的方向。

严厚甫 谁说的？

严传初 卢公明先生说的。

严厚甫 胡说八道！（对严母亲）你看看，你老带孩子去教堂听布道，孩子都成傻子了！（对传初）你到了美国了吗？你挖下去啊！你“颠趴”（福州话神经病的意思）呀！

严传初 路易莎小姐，什么叫一氧化碳？什么叫氧气？

路易莎 你问的这些叫化学。

众孩童 什么是化……学？

路易莎 化学是自然科学的一种。

众孩童 什么是自然科学？

路易莎 自然科学就是要发现自然现象背后的规律。

严厚甫 好了好了，路易莎，带着您的氧气走吧。现在是我的上课时间。

路易莎 噢！对不起，严夫人，我们是叫他带我们去你家买中草药的。

卢公明 我们要带回美国去。

严母亲 好！好！

严厚甫 （轻声提醒）别便宜卖他。

严母亲 不要钱！你们救了我儿的命。来！来！（对传初）好好跟叔叔学！

路易莎 谢谢！（对众人）古拜！

众孩童 （兴奋地学洋人的语气和手势）古拜！古拜！

【严母亲带着卢公明和路易莎下。

严厚甫 孩子们，孩子们！今天的课堂就搬到这个井边！听我讲《礼记》。

【众孩童还望着路易莎下去的方向。

别再看了！都坐下！我最讨厌的就是洋人了！

严传初 洋人也有好的。

严厚甫 洋人让我们割地赔款！坏了我们的风水还要我们去拜他们的神！洋教士啊，他们多可怕你们知道吗？他们挖小孩的眼睛！去做照相机！

众孩童 啊？谁说的？

严厚甫 闽清人都把洋人赶出了！朝廷怕洋人，我们不怕，叫他们拆了教堂滚蛋！看书！

【众孩童都席地而坐。

坐好坐好！为师寒窗苦读已有三十年，今年春试在即，我放下温书时间陪你们，是希望你们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见严传初还躺着）起来！今天，给我好好抄《礼记》！

唧唧嘛 五千字……

严厚甫 抄三遍！

瓮 仔 一万五啊……

【严传初起身离开。

严厚甫 站住！你干嘛？

严传初 家道中落，无力延师，我不读了。各位同窗，古拜！

严厚甫 你也“古拜”？

【学生开始乱了，他们拉住严传初。

你不学？我还不想教呢！今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也“古拜”！（拂袖而下）

众孩童 （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严先生！严先生！

【众人望着严厚甫下去的方向。

怎么办？我们没老师了怎么办？

严传初 不知道不知道，（喊）我不知道！

【音乐起。追光严传初，他走到老严复身旁低头哭。二人重叠说话。

老严复

严传初 我生十四龄，阿父即见背……父亲啊父亲，十四虚岁的我多么需要父亲啊！我的出路在哪里？我问父亲，父亲不语。男儿生不取将相，身后泯泯谁当评？我不喜欢私塾，我喜欢格物致知——格致，那是科学。

辍学之后，我们几个同窗还在一起玩，我们到马尾看轮船，看大海，看罗星塔，看船政学堂。在马尾，我看到了希望。

第二场

【罗星塔下。沈葆桢带着几个官员拿着地图比比划划。四个清兵在警卫。

沈葆桢 马尾，好地方！这里是船政衙门，这里是造船厂，这里是三江汇聚的入海口，我的铁甲船要在这里鸣笛起锚！“船政根本在于学堂”！

官 员 大人所言极是！沈大人，这些日子夙夜在公，鞍马劳顿，望您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沈葆桢 是吗？那好，你们都回去吧，本官一人在此散步。

官 员 这……您是船政大臣，小人不敢怠慢。

沈葆桢 叫他们都走，你一人跟着我就行。

官 员 ……是。你们都回去吧！

【警卫的四个清兵下。

沈葆桢 （低声）你看，马江水清如许，本官想畅游一番。

官 员 （一惊）不行啊，没有预先准备。

沈葆桢 身为朝廷命官，时刻准备为国捐躯，还要什么准备？你，跟我一起下水一游！

【音乐起。官员跟着沈葆桢往江边下。

【一阵喊叫声，几个男孩子登上山顶。他们手拿树枝、竹竿等“武器”，笑声朗朗。

众孩童 杀！

严传初 今天再爬罗星塔！

众孩童 好！

严传初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我就是林则徐！

众孩童 我是，我是……

咱们来玩游戏，官兵抓强盗！

严传初 我当官兵！

（提醒）官兵老挨打！

我这个官兵是林则徐的有船有炮的官兵，你们是红毛蓝眼睛的强盗。

众孩童 （做鬼脸）哇！哇！

严传初 林则徐在虎门炮台下命令，开炮！“咣！咣！咣！”

众孩童 啊！啊！啊！（游戏地中弹倒地）

严传初 好了好了，我数到10官兵就开始抓强盗了！1、2、3、4……

【怪诞的儿童音乐。众孩童开始躲藏。

……9、10！开始！强盗在哪里？我林则徐来了！强盗在哪里？

【严传初开始寻找，众孩童用树叶花等道具伪装着悄悄运动靠拢，严传初发现故意捉弄瓮仔。

瓮 仔 啊……给我杀！

众孩童 （追打着往江边）杀啊！

瓮 仔 停停停！别把他逼到江里去了！

严传初 （跑上）看！我捡到一顶官帽！

众孩童 大官啊！沈葆桢就是戴这样的帽子……

严传初 （拿官帽戴上）那我就是沈葆桢！你们都是我的兵，我要号令天下！（整装）

【沈葆桢和官员游泳后上岸，他们穿着便服找不到官帽。

沈葆桢 哎？我的帽子呢？

官 员 （发现）在他头上了？

严传初 我是沈葆桢！

（官员欲上前质问，被沈葆桢阻拦。）

（严传初学沈葆桢）“盖天下东南之形势，在海而不在陆。两次战争，西方列强都是从海上入侵的。”

瓮 仔 报告沈大人！发现两个狗强盗！

严传初 给我拿下！

众孩童 杀！

【众孩童手持武器围住沈葆桢等官员。

官 员 胡闹！这是沈葆桢沈大人！

严传初 哈哈哈！你还敢冒充沈大人？

沈葆桢 我就是沈葆桢。

众孩童 哈哈哈哈……

严传初 你是沈葆桢？我还是林则徐呢！你是我女婿。

沈葆桢 啊？

严传初 啊什么啊？快跪下，叫舅舅！

众孩童 哈哈哈！跪下，叫舅舅！

官 员 来啊！都给我拿下！

【官兵出场音乐。四个清兵侍卫急上。在紧张的音乐中，清兵挥舞刀枪。

官 差 （摘下严传初的官帽）都给我跪下！

【众孩童大惊失色。

望 龙 真的是沈大人？

瓮 仔 闯祸了，快跪下！

【众孩童跪下。

官 差 你们是什么人？

瓮 仔 好人。

官 差 从哪里来的？

瓮 仔 福州。

官 差 来马尾干什么？

瓮 仔 看船政学堂。

【官员帮助沈葆桢穿好官服，上。

严传初 沈大人恕罪！我们在玩游戏，捡到一顶官帽，就拿来当道具了。

沈葆桢 你刚才在上面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严传初 不敢。

沈葆桢 说。

官 差 说！

严传初 “盖天下东南之形势，在海而不在陆。”

沈葆桢 还有呢？

严传初 不敢说。

沈葆桢 说！

官 差 说！

严传初 （指沈葆桢）“你们这些狗强盗！”

官 差 大胆！

严传初 （指众孩童）“你们这些狗强盗！”

沈葆桢 为何要做这个游戏？

严传初 因为我们从福州来马尾看船政衙门。

众孩童 对对对……

沈葆桢 你们看到了什么？

瓮 仔 看到衙门上的楹联。

沈葆桢 楹联上写的什么？

瓮 仔 楹联上写着……不知道！

严传初 我知道！上联是：“且漫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即此格致关头，认真下手处。”

瓮 仔 啊对对！

沈葆桢 下联是？

瓮 仔 下联是……不知道！

严传初 下联是：“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须从鬼神屋漏，仔细扪心来。”

瓮 仔 啊对对！

沈葆桢 过目不忘啊！这幅对联什么意思？

瓮 仔 不知道。

严传初 我知道，船政学堂的校训。

沈葆桢 （仔细打量）你懂得洋文吗？

严传初 略知一二。

沈葆桢 洋文有几个字母？

严传初 26个。A、B、C、D……

众孩童 X、Y、Z……

沈葆桢 哈哈哈……洋人怎么讲话？

严传初 （学洋人的模样）“哈喽！”

众孩童 “早上好！晚安！非常棒！古拜！”

【众孩童越说越激动起身。

官 差 跪下！

严传初 “我的名字叫严传初……”

沈葆桢 （英文回答）非常棒！

众孩童 （模仿英文）非常棒！

沈葆桢 都起来吧！

官 员 还不谢沈大人！

众孩童 谢沈大人！

【众孩童起身。

沈葆桢 严传初，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严传初 家父……（突然伤感）

唧唧嘛 他父亲是郎中。

瓮 仔 人称“严半仙”。

望 龙 可惜，英年早逝。

沈葆桢 你父亲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

严传初 家父常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

沈葆桢 那是孟子说的。

严传初 家父还说，“孝始于事亲、终于报国，移孝以作忠，即显亲以全孝，此为大孝。”

沈葆桢 那是《林氏家训》里说的。

严传初 家父说，他治病只是救人，让我读书是救国。

沈葆桢 好！“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德，一国兴德。”

严传初 这是曾子说的！

沈葆桢 天才！下月，船政学堂开始招生，你来报考吧！

严传初 （受宠若惊）真的？

瓮 仔 沈大人我也想报考！

沈葆桢 好！

瓮 仔 望龙！

望 龙 我不想报考。

众孩童 为什么……

【众孩童争执起来。

官 员 （打断孩子们）好了好了。沈大人公务繁忙！大人，该回了！

沈葆桢 （回头很幽默地）古拜！

众孩童 （受宠若惊急忙回礼）古拜！

【沈葆桢率众人下。孩子们沸腾了。

船政大臣？沈葆桢沈大人？传初，你胆子太大了！

瓮 仔 传初你好厉害，那么长的对子你都能背下来！

望 龙 其实我也能背下来。

瓮 仔 那你怎么不说！

望 龙 我就不爱说！“且漫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即此格致关头，认真下手处。”

瓮 仔 马后炮！下联是：“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须从鬼神屋漏，仔细扪心来。”哎？我怎么一下子又知道了？

望 龙 你才是马后炮呢！

众孩童 哈哈哈！

唧唧嘛 （仰慕）传初，沈大人说你是天才！

瓮 仔 传初，唧唧嘛仰慕你哟！

严传初 （兴奋地）我要报考船政学堂！

唧唧嘛 你一定能考上！

严传初 我是天才！

望 龙 天才不一定要考船政学堂！

严传初 船政学堂一定需要天才！

【希望的音乐起。收光。追光老严复上，严传初隐去。

老严复 我能想象船政学堂会是什么样：来自不同方言区的人，开始学同一种洋文，同一门知识，同一种技术，你追我赶争上游，学习好的人得到奖励，学习差的人打道回府。学堂一直办下去，先生一代一代地教，学童一代一代地学，洋人有的，我们有，洋人没有的，我们也有。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这个学堂一直在办……

【大屏幕朦朦胧胧出现一大群学童读书，外籍教师拿着三角板、圆规、地球仪等在上课。造船厂的忙碌，轮船下水远航，波涛滚滚……

【音乐渐强。灯暗。

第三场

【喜庆的十番音乐《元夕》。严传初家。墙上挂着严半仙的遗像。严母亲在油灯下做女红，严厚甫兴高采烈地喊着上。

严厚甫 嫂子！嫂子！在干什么呢？

严母亲 路易莎要的绣花饰品。

严厚甫 别给洋人干活了！看！刚刚捞上来的白鲫鱼！还有肉！（递上）

严母亲 他叔叔，您这是？

严厚甫 我来报喜啊！

严母亲 喜从何来？

严厚甫 我中举了！（转向严半仙的遗像）大哥！

严家老五严厚甫高中举人了！（鞠躬）

严母亲 传初！你叔叔中举了！

【严传初上。

严传初 真的？

严厚甫 你们到圣庙路上看看红榜，上面写着我的大名：严、厚、甫！

严传初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喜庆的音乐起。众孩童一蜂窝涌进门。

望 龙 （提着一篮贺礼）严先生严先生！这是我妈给您的！

严厚甫 哎呀，愧受愧受！

望 龙 我们刚才去您家没找着您！我一猜您就在这儿！

严厚甫 望龙聪明！

众孩童 恭喜严先生！高中举人了！恭喜恭喜！恭喜严先生！

严厚甫 今天起，我就是有乡绅资格的举人了！

乡绅资格你们懂吗？来跟我念：举人！乡绅！

众孩童 举人！乡绅！

严厚甫 当了举人，明年三月我就可以参加会试、再以后是殿试，要是中了状元……

望 龙 说不定能当驸马呢！

众孩童 状元！驸马！驸马！状元！

【严厚甫得意。众孩童起哄。

严厚甫 开开玩笑，虚度四十年，当不了状元，驸马更不敢想。“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们才有可能当驸马、当状元呢！来，状元请，驸马请！（把传初、望龙请坐下）

瓮 仔 我我我！

严厚甫 你考不上！

【众孩童笑瓮仔。

严厚甫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众孩童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严厚甫 “桐花万里丹山路，”

众孩童 “雏凤清于老凤声。”

严厚甫 “长江后浪推前浪，”

众孩童 前浪死在沙滩上。

严厚甫 （脸沉下来）嗯？

众孩童 （不敢说话）

严厚甫 蹬鼻子上脸了！滚！

望 龙 真生气了！

【众孩童吓得退到门口，不敢说话。

严母亲 他叔叔，孩子们跟你闹着玩呢。（递上茶水）

严厚甫 这是能闹着玩儿的吗？今天什么日子？

严母亲 是您中举的日子。

严厚甫 从今往后谁也不许跟我开这种玩笑。听说你最近老往教堂跑？

严母亲 那是我带他去的？

严厚甫 那是洋教、邪教！你在干嘛？还在玩洋火？咱们中国有四大发明，造纸、活字印刷术、火药、指南针。只不过洋人把它变成了洋火。

严传初 为什么大清没有人把它变成洋火呢？为什么指南针没有用到航海上呢？为什么……

严厚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启明星还在西方漫步的时候，中国的太阳早就光芒万丈了！

严传初 可现在英国人已经走遍全世界了！路易莎就是英国人！全世界都在学英国人讲话。（英文）我叫严传初！

【众孩童也在思考，轻声交流。

严厚甫 孩子啊！你不“举头望明月”，怎么知道“今夕是何年？”

严传初 不“更上一层楼”，怎么才能“欲穷千里目”？

严母亲 他叔叔，您别动气。

严厚甫 没生气，今天高兴啊，对不对啊孩子们？

众孩童 举人！

严厚甫 这孩子还得跟我学，学费也不多，原来每月一两，现在——二两。

瓮 仔 涨价了。

望 龙 举人了！

严传初 妈，现在有一种新的学堂，食宿、看病都不要钱，每月还给学生四两银子。

严厚甫 啊？你说的是那个那个……

众孩童 船政学堂！

严传初 它学的不是《四书》《五经》，都是实用的学问，比如开机器，造船，造枪炮，算法，画法，知天文，晓地理，教人各种技术技能！

【众孩童开始兴奋。

严厚甫 能有功名吗？（问众孩童）有吗？

瓮 仔 没有！

严传初 我们那天在罗星塔下见到过沈葆桢大人了。

严厚甫 见了又怎么样？难道他还会请你去船政学堂？

严传初 他说我可以去考。

严厚甫 哈哈哈！你就瞎编吧。望龙也在吗？

望 龙 是，先生。

瓮 仔 沈葆桢大人亲口说的。

严厚甫 ……说了也是随口一说。

瓮 仔 他是认真说的。

严厚甫 ……那也不能去！人各有志！他沈大人自己也是考功名出来的！对不对？

望 龙 对。

严厚甫 嫂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孩子走上邪路。这样吧。孩子的学费我不收了。

严母亲 快谢谢叔叔！

严传初 叔叔，我决心已下。

严厚甫 ……那我每月跟船政学堂一样给你四两银子好吧？

众孩童 四两？

严母亲 他叔叔，这怎么可以呢？

严传初 我不要。

严厚甫 你……太让我失望了！嫂子，你看看你，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子了！

严母亲 传初！你不能这么顶撞叔叔！

严传初 侄儿冒犯叔叔了。（鞠躬）

严厚甫 嫂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母亲 嗯。

【严厚甫和严母亲走至一旁，众孩童也在另一旁劝严传初。

严厚甫 咱们原来说的事情，该定下来了。

严母亲 好吧。

严厚甫 嫂子，你说吧。

严母亲 他父亲不在了，您就是家长，您说。

严厚甫 好，严传初听着！

众孩童 先生，我们先走了……

严厚甫 都别走！你们也一起听着。

众孩童 是。

严厚甫 严传初你过来！（到严父遗像前）给你父亲跪下！按照风俗，父亲去世后一百天内要完婚，否则就得等三年守孝期满后才能结婚。

严传初 （紧张）您什么意思？

严厚甫 （坐在太师椅上）我前日已经找了媒婆喜娘，为你相中一家姑娘，刚刚跟你妈定好了，下月即可成婚！

严传初 成婚？妈！我才十三岁！

严母亲 你已经在吃十四岁的饭了！

严厚甫 （厉声）严传初，三日后成婚！

【一记锣声。切光。

【追光在老严复身上。他用洋火点燃水烟。

老严复 哈哈哈！刚过十三周岁就被安排结婚了！新娘是谁我都不知道。早婚的坏处太大了！十四至二十岁正值学习阶段，一旦间断，脑子必然不灵了。钱、财、仕、官、妻、子……都在诱惑你，做学问？你终身都只能是门外汉。

【十番音乐《囍》喜庆热闹。众孩童起哄。

众人唱 “一粒橄榄扔过溪，对面依妹是我妻。”

伴房妈 严家大喜事呀！

众 人 好啊！

伴房妈 王氏好福气呀！

众 人 好啊！

伴房妈 天赐良缘啊！

众 人 好啊！

伴房妈 今日拜堂啊！

众 人 好啊！好啊！呀好啊！

伴房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严传初 慢！新娘是何许人也？

伴房妈 王家最漂亮的女儿，知书达礼，人品相貌都是最霸的！

严传初 （欲掀开盖头）让我看看！

伴房妈 入洞房之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严传初 她要是长得很丑呢？

伴房妈 木已成舟。

严传初 那我更要看看！

伴房妈 你绝对不能掀盖头！

新娘子 （突然说话了）让他看嘛！

严传初 这声音好熟。你是谁？

新娘子 （掀开盖头幸福地）是我！

严传初 （大吃一惊）唧唧嘛？！（坐地）

【一记锣声。切光。

老严复 这是命，我无力违抗，只能去找卢公明和路易莎倾诉。他们的谈话让我茅塞顿开。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真正有思想的读书人，都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若要提前预言一个真理，你就必须承受落差造成的悲剧命运。

第四场

【大屏幕出现教堂。教堂的钟声传来，教堂歌声隐隐约约传来。

【灯亮，卢公明和路易莎的住处。卢公明虔诚地面对十字架祈祷。

【严厚甫带着两个乡绅上。

严厚甫 （咳嗽）卢公明先生！

卢公明 哈喽！严先生，有何公干？

严厚甫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几个乡绅受乡亲们委托来跟您这位主教协商搬迁事宜。

卢公明 哦，请坐！

严厚甫 坐！坐！

【三人大摇大摆地落座，卢公明却没有地方坐了。

严厚甫 是你请我们坐的，我们就不客气了。

卢公明 好吧好吧。严先生，教堂是否搬迁自有总理衙门和我们大英领事协商决定。若有通知，我们会立即搬迁的。

严厚甫 你们的承诺都是骗人的鬼把戏。哈哈哈！

二乡绅 哈哈哈！

卢公明 严先生，我们传教的核心是博爱。

严厚甫 博爱，中国的好东西，你们都爱！

卢公明 福州有最好的茉莉花茶，有脱胎漆器，软木画，寿山石，还有瓷器，丝绸……福州，有福之州！丫霸！

严厚甫 所以“五口通商”英国人就选中了福州。

卢公明 通商不好吗？

严厚甫 （回头对两位乡绅）你们觉得好吗？

二乡绅 （厉声）不好！他们把鸦片带进来了！

严厚甫 卢公明先生，你不觉得老百姓已经不喜欢你们了吗？你不觉得原来顶膜崇拜你的学童们也远离你们了吗？比如说我们家的传初，就不到你这里来了吧。

【严传初手捧熬好的中药罐跟着路易莎上场。

严传初 来了！来了！

严厚甫 （尴尬）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二乡绅 怎么回事？

卢公明 哈哈哈！谢谢！

严厚甫 你过来！

【二人走至一旁。

严传初 卢公明先生病了，他拿出以前父亲开过的药方，请母亲煎煮完毕，叫我送来。

严厚甫 过来！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谁让你来伺候洋鬼子？

严传初 母亲说，多亏了他们救济我们家。每次买我家的药材和绣花都是先付了钱的。

严厚甫 那是小恩小惠，笼络人心！

路易莎 （礼貌地）严先生，请坐。

严厚甫 不必了，卢公明先生，我们中国人是讲仁义的，你病了，我们给你吃药，你可不能用歪理邪说误人子弟！

路易莎 严先生，这个孩子应该去读格致学校。

严厚甫 这个孩子应该考取功名！看看这两位乡绅，都是考取功名出来的！大清的科举造就了无数颗闪亮的星星！你要寿山石可以找他，你要茶叶可以找他！就是不希望你抱着圣经找他（指严传初）！

路易莎 二位先生，我们可以做做生意。

二乡绅 你要寿山石吗？你要茶叶吗？

严厚甫 哎哎哎！（拦住乡绅）今天来干嘛的？

二乡绅 哦！赶他们走！

严厚甫 （对卢）我们今天来就是要你告诉你们的主子，这里的人不喜欢教堂，快搬走！

二乡绅 快搬走！

【卢公明和路易莎无奈地耸耸肩。

严厚甫 走！回去！

二乡绅 （欲走又回头）哎！做生意找我们！

【二乡绅下。

严厚甫 回去！

严传初 （跟着严厚甫走到屋外停住）药罐还在他那里。

严厚甫 （看透他的小心思）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

【严厚甫气呼呼地下。

【卢公明喝药。苦不堪言。

卢公明 啊！好苦！（英文）

严传初 苦啊？良药苦口利于病。我父亲说的。

卢公明 （欣赏地）说得好！

路易莎 来，我给你一个小礼物，你要什么？水果糖？饼干？图片？洋火？

严传初 我要洋火。（接过）谢谢！路易莎小姐，请问洋火是谁发明的？

路易莎 我们英国人发明的。

严传初 英国人真聪明。

路易莎 我们英国有个小男孩，叫瓦特（大屏幕出现瓦特的照片）。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他发现水烧开了壶盖会发出声响，他就问他祖母为什么？是什么力量推动了壶盖会响呢？

严传初 水开了就这样啊。

路易莎 他的祖母也这样回答他的。但是他动了脑筋、发现了规律。后来，我们英国有了蒸汽机，再后来就有了汽车，火车，轮船……

卢公明 （学火车声音）呜——咚——咚——

严传初 哦，就是用机器代替了人？

卢公明 对，还有个叫牛顿的人（大屏幕出现牛顿的照片），也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被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了一下，他就发现，苹果都是往地上掉的，不会往天上掉。

严传初 往天上掉？往天上掉的那是星星。

卢公明 哈哈哈！你很聪明！

路易莎 牛顿更聪明，他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严传初 万有……引力……

路易莎 地球是有引力的！任何东西都离不开它！你跳再高也要落在地上。

严传初 （试着跳高几下）是啊，万有引力！哎！你们说的这些人都跟我差不多大？

路易莎 是。

卢公明 你知道我们美国人现在在做什么？做电话！

严传初 电话？

卢公明 你在你家，我在我家，我们讲话相互听得见。

严传初 因为洋人声音大？

卢公明 皇上在京城，我在福州，我们讲话他也能听得见。

卢公明 哈喽！

路易莎 哈喽！

严传初 天哪！怎么可能？

卢公明 怎么不可能？

路易莎 因为有一根电线。

严传初 一根电线？

路易莎 我有望远镜，你还没有看见我，我已经看见你了。你有刀，我有枪，你打不到我，我已经打到你了。（做打枪状）

卢公明 哈哈哈！你知道中英战争打了几次？

严传初 两次。

卢公明 还会有第三次！

【严传初被震住了，目瞪口呆！

严传初 他们英国人还会再打我们？

卢公明 是的。

路易莎 不是的。

卢公明 是的。

路易莎 不是的！你把孩子吓住了。

卢公明 他应该懂得！

路易莎 你不该跟他说这些！

卢公明 我再说一遍，他应该懂得！（不理路易莎）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英国人达尔文的进化论。

严传初 （惊讶地重复）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那大清岂不是要亡国灭种？

卢公明 （耸肩）这是自然规律。

严传初 （惊讶）你们……你们不是我们的朋友吗？

二 人 我们是你的朋友，

卢公明 可是英国的坚船利炮不是你的朋友！

路易莎 卢公明先生！

【严传初吃惊地看着他们，静场。雷声隆隆。大雨下下来了。

严传初 ……天哪！

【严传初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严厚甫戴着斗笠，手里还拿着一个斗笠，在不远处等他。

严传初 叔叔，您怎么在这里？

严厚甫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严传初 叔叔，我才发现你说的……有道理。

严厚甫 早就跟你说过，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跟我回家吧。

【二人戴着斗笠下。

【音乐起。追光出现老严复。大屏幕出现相关的照片和字幕。

老严复 “师夷长技以制夷”！我想做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可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幼稚！1884年中法马江海战，福建水师全军覆没；1894年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又是全军覆没。我的同窗、我的学生一个个沉入海底，这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我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我要告诉世人，国家与国家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谁最强横有力，谁就是优胜者，否则，就要亡国灭种！

【雷声还在鸣响。

第五场

【锣声起。几个官差在敲锣四处贴告示，撒传单。过场。一些路人捡起传单，议论着。

官 差 船政大臣沈葆桢下令开办船政学堂！

招募少年入学为国尽忠！

待遇丰厚，择优录取！

【严传初家里。严母亲在做针线活，唧唧嘛哭着进来。

严母亲 唧唧嘛，你怎么啦？

【唧唧嘛哭着跺脚、打自己，母亲急忙拦住。

唧唧嘛，你怎么啦？传初欺负你了？有什么事跟妈说！

唧唧嘛 （把手上的传单递给严母亲）你看你看！（又哭）

严母亲 （看传单）妈也看不懂啊。

唧唧嘛 船政学堂是每逢端午、中秋才给假三日！三日！过年时，封印之日才能回家，过完年开印之日就要到局。那才几天？其他的时间都住在学校，中间是不能回家的……您让他去吗？

【严传初从外面进门，直接蹲在门边的中草药柜找中药。严母亲和唧唧嘛都没有察觉。

严母亲 唉！他也苦啊！男人啊，需要的是温暖的家，是言听计从的媳妇，是关键时刻为他着想的人。唉！我再劝劝他！

【严传初突然站起。

严传初 无需再劝，我意已决！

【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唧唧嘛 （一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传初 我头疼，想找一点川芎吃。

严母亲 你怎么自己乱吃药？

严传初 父亲说，一切头疼必用川芎，一切湿寒，必用防风。

严母亲 你对药材就是一知半解，对人生也是一知半解……再等三年吧！实在考不上举人再去吧。（走至严半仙遗像前）你父亲是希望你考个功名。

严传初 读四书五经能救国吗？严厚甫叔叔四十多岁才考上举人……我要步他的后尘，岂不荒废一生？母亲，船政衙门只招收13-15岁的男童！少年时光短，就像洋火。（点燃）一根只能亮一小会儿。洋火烧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少年，就是人生最重要的几步！妈！

严母亲 唉！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做母亲的就希望孩子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欢欢喜喜的，怎么会看着他难受呢？这些天我也是夜夜难眠，以为你有了家室就安心了，想不到让你更不顺心了……你要是给我们留个一儿半女的，唧唧嘛也不会这么寂寞。

严传初 妈，我和她已经约好，不急着添丁，她多帮你做女红，我专心读书，考船政学堂。母亲，求你了！（跪下）

严母亲 （潸然泪下）罢罢罢！随你去吧！

严传初 妈！谢谢你！（抱住母亲）只有妈妈最疼爱我！

严母亲 你应该抱抱你媳妇！

严传初 （走近唧唧嘛）……不习惯。

唧唧嘛 我也不习惯！

严母亲 唉，这也叫夫妻……

严传初 妈，报考的条件我还差一条，要有乡绅担保。

严母亲 你叔叔是举人就是有乡绅资格了。

严传初 我不想求他。

严母亲 那找谁呢？

严传初 母亲，你再想想，我父亲以前有交往的那些人有没有？

严母亲 ……没有，唧唧嘛你也想想。

唧唧嘛 ……没有，只有严厚甫叔叔。

严传初 没人担保，我就没有资格去报考！

【严传初陷入痛苦，不停地划火柴。

唧唧嘛 （思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要不……我去找叔叔说？

严传初 你？

唧唧嘛 是他让我嫁给你的，他就要把好事做到底。我非要让他给你担保！

严传初 你还能为我着想？

【动容音乐起。

唧唧嘛 作为同窗，你不喜欢我唧唧嘛，可是我喜欢你；作为夫妻，我们相依为命，荣辱与共。妈说关键时候要为你着想。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就要成全你！

严传初 咱俩就像草药，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上前拉住唧唧嘛的手）

唧唧嘛 （依偎着）我……我今天才感觉到我们是夫妻。

【严母亲见状悄悄进里屋。

【望龙、瓮仔拿着传单上。

二 人 哎哟！来的不是时候！

【两人急忙分开。

望 龙 大白天的，一对新人……哈哈哈！

唧唧嘛 我去找叔叔去。

【母亲拿着礼物从里屋追上。

严母亲 哎！带点东西去给你叔叔！（追下，返上）

瓮 仔 传初，我已经报名了！

严传初 望龙呢？

瓮 仔 他是你叔叔最看好的学生，执意要获取功名。

望 龙 即便没有功名，我也不会在这些弯路上行走。我等三年，大不了就再等三年、再等三年……

瓮 仔 船政学堂待遇诱人！

望 龙 （不屑地）越是没人报考的才越是待遇诱人。

严母亲 瓮仔，谁为你担保？

瓮 仔 严先生啊。看！这是他的签字画押。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望 龙 任何人……

瓮 仔 啊？哦！你们都是自己人！

严传初 （细看）他？

瓮 仔 你那张呢？

严传初 唧唧嘛去找我叔叔去了。

望 龙 也只有找他，咱们这一带也就咱们严先生最负盛名。

瓮 仔 他是你亲叔叔，他能不为你担保吗？

严传初 对！

【唧唧嘛垂头丧气地进来。

（迎上去）怎么样？

唧唧嘛 叔叔说，给谁担保都行就是不给你严传初担保！

严母亲 （欲拿礼物去）刚才应该我亲自去求他。

严传初 谁求他都没用！（急促踱步，突发灵感）唧唧嘛！拿笔墨来！

望 龙 你要干嘛？

严传初 望龙！你学我叔叔的字体最像！

望 龙 啊？我不敢！

瓮 仔 胆小鬼！我来！

严传初 你的字……不敢恭维！我自己来！关上门！

【唧唧嘛欲关门，严厚甫上。

严厚甫 我来了！

【锣声。船政学堂招生还在继续。

众 人 （尖叫）啊！

严厚甫 （打量众人）都在？

众 人 嗯。都在。

严厚甫 在干嘛？

严母亲 他叔叔，您坐。

唧唧嘛 叔叔，喝茶。

众 人 您坐！您喝茶！

【严厚甫大摇大摆坐下。

严厚甫 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

众 人 没有没有。

严母亲 都希望您能不计前嫌，在关键时刻扶持一把！

严厚甫 这是关键时刻？

严母亲 是是。

严厚甫 可是关键时刻的关键人没有来找我呀。

严母亲 传初，快跪下，求你叔叔。

严传初 叔叔，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我还是要求您。（跪下）

严厚甫 现在才知道乡绅举人的叔叔还有点用？

严母亲 他从来不曾怀疑过。

严厚甫 晚了！跪下也是徒劳。

瓮 仔 （斗胆站出来）严先生，您都为我担保了，也为……

严厚甫 瓮仔不瓮，他嘴上说“不知道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很合适走这条道路，而你严传初跟他不一样。以前我说你无法考功名，那是激将法。今天我来，不是要看你跪下求我的，是我要求你的！（语重心长地）贤侄，我求你不要受船政衙门的诱惑。我比谁都更爱你更希望你成才！

【深情的音乐起。

严厚甫 八年了，你写的第一个字是我教的，你走的第一步是我扶的！为了让你走正道不跌跤不出错，我多少个夜晚彻夜难眠，想着法子该怎么教你才能懂，该怎么说你才能接受……我是费尽心机，苦口婆心！我是打过你、骂过你……我是真正的赏识你！那都是为了把你从邪路上拉回来呀！洋人是在拉拢你、腐蚀你、改造你、利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跟洋人争夺下一代！你明白吗？你懂我的心吗？（跪下）我求你了行不行？

严母亲 （急忙扶）他叔叔，您这不是羞煞我们吗？快起来！

严厚甫 不起来！

严母亲 （被感动了）传初啊！他是你的亲叔叔！你就听你叔叔的吧！

众孩童 就听叔叔的吧！

【静场。严厚甫被众人拉起来。大家都看着严传初。

严传初 叔叔，您疼爱我，我知道！我父亲如果九泉有知，也会感激您的！可是，我不希望成为您这样的人，大清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大清国的少年也不应该是只有望龙这个样子的！叔叔，原谅我，不能从命，即便您不为我担保，即便无法去报考船政学堂我也不走您的那条路！

严厚甫 （气急站起踱步）好……好……黄牙小儿，口出狂言，那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侄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先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嫂子，告辞了！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嫂子了！

众孩童 （拦住）严先生……

严厚甫 躲开！

严传初 叔叔！

严厚甫 滚！（一挥手打了严传初一巴掌）

【一记锣声和一响巴掌。严传初捂住脸。

严传初 妈！他打我！（委屈地叫）妈！

【严厚甫气呼呼地下。望龙、瓮仔急追下。严传初哭着抱着母亲蹲下。

严母亲 （抚摸他的脸）孩子，叔叔打得对！打得对！你父亲要活着也会说他是对的！

严传初 （惊讶地望着母亲）妈！

严母亲 你就是这个命！ 孩子，认命吧！

唧唧嘛 认命吧！

【母亲头晕，唧唧嘛扶她下。音乐起。

严传初 （苦笑）认命吧，读书、应试、结婚、生子，即便登不了龙门，也能衣食无忧，认命吧，认了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妈是亲的，老婆是亲的，叔叔也是亲的，亲亲热热一家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认命了！认命了我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在梦里看见父亲失望的眼睛？会不会在梦里见到瓦特、牛顿？会不会被英国人的子弹打中？不会不会，我会跟叔叔一样当个先生，教《四书》《五经》……然后默默地老去、死去……我很快就要老去、死去……

【父亲的画外音出现“传初！传初！”

严传初 父亲，父亲！您明明知道霍乱会死人，你还有勇气去治病救人，林则徐虎门销烟敢跟洋人干，也是因为有勇气！父亲，我发誓：做一个有勇气的福州人！不认命，就拼命！我要上船政学堂！我要去英国看看！我要去——盗火！

【希望的音乐起。切光。

第六场

【洋火又点燃了，追光在老严复身上。

老严复 教育是什么？就是要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鼓民力”，就是要禁止吸食鸦片，强身健体。“开民智”，就是要废除八股，接受西学。“新民德”，就是学习先进的社会公德和政治制度。那时候我就知道科举是腐朽的，可是我却考了四次！四次！你说科举是什么？哈哈哈！考船政学堂那天，我才顿悟人生。那天，于山，定光寺下。我和瓮仔在里面考试，望龙、唧唧嘛和母亲在大门外等着我……

【幕启，白塔寺前考场外。四个清兵把门。

望龙、唧唧嘛、严母亲都在焦急等待。

严母亲 （望天）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唧唧嘛 快了，快了。

望 龙 我听说来参加考试的还有很多外乡人，有广东的、还有香港的。他们英语说的“拉拉酥”啊！

唧唧嘛 传初自幼跟着严先生和黄少岩先生读书，早已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两个杨医生身穿白大褂，拿着听诊器和药箱从考场走出。下。

唧唧嘛 那是洋大夫？是卢公明和路易莎！

望 龙 不是，洋人都长得差不多。他们是做体格检查的，听心脏看眼睛什么的。

严母亲 啊？

唧唧嘛 体格检查也不怕，他能爬树、能下水、眼力更没问题，沈大人的那个望远镜能看到的，他都能看到。

严母亲 是是，我儿子像他爸爸一样勇敢，坚强！

【严传初的哭声传来。

（认真辩听）有人哭？谁在哭？是传初？

唧唧嘛 （确定）是他。

望 龙 还没考完，他为什么哭？

【一个考官把严传初逐出考场。

考 官 走！走！

【众人围上。

众 人 传初，你怎么啦？

考 官 严传初无视考场纪律，逐出考场！回去吧！

严传初 （止不住还在哭）

严母亲 怎么没考完你就哭？

唧唧嘛 为什么要把你赶出来？

望 龙 赶出来就是取消资格了！

众 人 你到底怎么啦？

严传初 （依然大哭）父亲死了！

众 人 （莫名其妙）你父亲年前就死了呀。

唧唧嘛 你是怕考不上对不起父亲？

望 龙 你在考场打瞌睡，梦见父亲了？

唧唧嘛 考题很难？都不会做？

望 龙 那瓮仔都没出来，你还不如他？

严母亲 到底考什么题目？你说呀！

严传初 （平静下来）《大孝终身慕父母论》。

众 人 《大孝终身慕父母论》？

严母亲 他写他父亲了……（忍不住哭了）他爸爸啊……

【考试结束锣声三响。瓮仔和众考生走出来，考官带着沈葆桢从考场走出，官员跟随着。

考 官 （指着严传初）就是他！就是他！

沈葆桢 （手里还拿着试卷）严传初？严传初？

（打量，认出）你就是……罗星塔下的那个天才？

唧唧嘛 沈大人。

沈葆桢 为何考场啼哭？

严传初 因为想起刚刚逝去的父亲。写完后自己默读一遍，忍不住泪如雨下……我冒犯了考场纪律，我错了。

沈葆桢 有错的不是你，是你！（指考官）

考 官 啊？

沈葆桢 本官要现场办公！

官 员 是！

考 官 ……严公子，请见谅。

【两个清兵搬上桌椅。沈葆桢坐下。

沈葆桢 现在我要当众面试你。

严传初 是。

沈葆桢 严传初！

严传初 在！

沈葆桢 船政学堂分前后两科是哪两科？

严传初 前学堂和后学堂。

沈葆桢 前学堂有何作为？

严传初 前学堂开设轮船修理制造，培养造船人才；

沈葆桢 后学堂有何作为?

严传初 后学堂学习轮船驾驶技术，造就航海人才。

沈葆桢 后学堂学习哪些课程？

严传初 后学堂学习英文、算术、几何、代数、水重学、电磁学、光学、音学、热学、地质学、天文学、航海术等课程。

沈葆桢 为什么要学西学？

严传初 因为林则徐先生说“师夷长技以制夷”。

您说“船政的根本在于学堂”！

【众人情不自禁夸赞严传初。

沈葆桢 你的小楷写得很好，内容更不可小觑。

《大孝终身慕父母论》，言简意赅，情深意长。你还能默诵一遍吗？

严传初 能。

【深情的音乐起。

（含着热泪背诵）

“我生十四龄，阿父即见背。

家贫有质券，赙钱不充债。

陟冈则无兄，同谷歌有妹。

慈母于此时，十指作耕耒。

上捲先人骸，下养儿女大。

富贵生死间，饱阅亲知态。

门户支已难，往往遭无赖。

五更寡妇哭，闻者隳心肺……”（忍不住又哭）

严母亲 （哭着抱着儿子）孩子啊，你写出了父母心啊……

严传初 （欲继续）辛苦二十年……

沈葆桢 可以了。（拭泪）本官亦是重孝在身，我的老母亲……方才阅卷后感同身受，不禁老泪纵横。来啊！（对考官）当别人还在构思、斟酌、谨慎下笔，他早已经完成，如此出类拔萃的卷子，不应该被取消考试资格！

考 官 是。小人知错。

沈葆桢 （突然大声地）知错就要改！严传初！

严传初 在！

沈葆桢 本官判你为第一名！

众 人 （惊讶，顷刻欢呼）噢！第一名！第一名！

【欢快的音乐起。沈葆桢起身，清兵搬下桌椅。沈葆桢欲下，严厚甫从远处高声一喊，急匆匆上。

严厚甫 慢！慢！慢！沈大人！乡绅举人严厚甫求见沈大人！

【望龙、瓮仔、唧唧嘛紧张起来。

沈大人！考生严传初有作弊之嫌！

众孩童 （拉住严厚甫）严先生！严先生！

沈葆桢 何事喧哗？

严厚甫 沈大人，考生严传初假借我的笔迹签字画押担保来报考船政学堂。

沈葆桢 严传初不是你担保的？

严厚甫 绝对不是。我曾为考生瓮仔担保，请大人明察，二张字迹肯定不一样。

沈葆桢 把二人的担保书拿来！

考 官 是。（考官下）

严厚甫 沈大人，严传初是我大哥严振先之子，我是不可能违背大哥遗愿让他去报考船政学堂的。

【考官已经拿出两张担保函对比。

考 官 禀大人，两张担保函是有差别。

沈葆桢 哦？竟然有这等事？

严厚甫 这张是我担保的，这张不是，（拿回）无效。没有人为严传初担保。（对望龙）谁写的？

望 龙 不是我。

瓮 仔 ……我不知道。

严厚甫 谁仿我的字迹？（低声威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严传初 船政学堂是朝廷所办，“师夷长技”是为了不再挨打！

严厚甫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严传初 我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严厚甫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

严传初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两人对峙。

严厚甫 你！退不退？

严传初 不退！

瓮 仔 先生，传初考了第一名！

众孩童 第一名！

严厚甫 第一名也没用！没人替你担保！你没有资格！

唧唧嘛 叔叔！您就原谅他吧！福州有林则徐这样的民族英雄，有沈大人这样的国家栋梁，也应该有敢与洋人赛跑的少年郎！（跪下）

严母亲 沈大人！求您做主啊！（跪下）

沈葆桢 哈哈哈哈！“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要的是人才！严厚甫先生，若是本官来担保够不够资格呀？

【众人惊讶。

严母亲 谢沈大人！

众 人 谢沈大人！

【所有人都跪下了。

望 龙 严先生，我也想考船政学堂！

严厚甫 （惊讶）你也……

瓮 仔 严先生，成人之美吧！

唧唧嘛 叔叔，成人之美吧！

严母亲 我替他父亲求您了！

众 人 求您了！

【动情音乐起。

严厚甫 （自语）“不拘一格降人才！”……“船政学堂是朝廷所办，师夷长技是为了不再挨打”！（摇摇头感叹）沈大人！我是老糊涂了，请允许小人修正改过，严厚甫在此郑重为侄儿担保！

【官员递上文书，升华的音乐起。严厚甫咬破手指挤出血按手印。

沈葆桢 严家人，都是好样的！（扶起严厚甫）

严传初 叔叔！（拥抱）

严厚甫 孩子，我是爱你的啊！

沈葆桢 哈哈哈！（抬头看月亮，感慨）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我船政学堂有105个这样的少年郎，定能盗洋人之火，燃大清希望，借西方天梯，摘中国月亮！

【众人沸腾。

严传初 沈大人，我可以改个名字吗？从今天起，严传初更名为严宗光！

沈葆桢 严宗光？

严传初 对！带着父辈的期望，投身沈大人的伟业，光宗耀祖！严宗光！

沈葆桢 好！

众 人 好！

【宏大的音乐起。严传初从老严复手中拿过洋火，点燃火把。

严传初 船政学堂，我来了！大海，我来了！洋人，我来了！严宗光要追上你！追上你！！！

【严宗光奔跑，他又点燃其它人的火把。满台的火把在燃烧，红光闪闪，充满希望。全体演员都在向前奔跑。老严复强健地站了起来朗诵严复《论世变之亟》中引用英国诗人丁尼孙名句。

老严复 “挂帆沧海，风波茫茫。

或沦无底，或达仙乡。

二者何择，将然未然。

时乎时乎，吾奋吾力。

不竦不戁，丈夫之必！”

【视频中出现严复的一生影像及《天演论》等著作。音乐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