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江
(中共昌吉州委党校 经济学教研室,新疆 昌吉 831100)
近年来,一些地方村庄集体经济从“有集体而少经济”的发展困境转变为“有经济而少集体”的治理困境。村庄不仅出现了资源结构上的“空心化”,还引发了治理过程中的“离心化”。发展壮大集体经济是破解上述困境的一个重要手段,集体经济不仅是提高农村经济发展水平的关键,还是实现基层社会有效治理的重要支撑。集体经济发展了,基层组织的权威得以重塑,群众也就容易发动,农村基层治理效能有效提升,村庄“空心化”和“离心化”的问题方能逐步化解。
首先,关于村庄集体经济的内涵。村庄集体经济随着集体经济概念的嬗变而演变,其发展轨迹历经传统村庄集体经济和新型村庄集体经济。传统村庄集体经济主要产生于人民公社时期,是通过生产队这个基本核算单位,把农民集中起来进行农业生产和分配的计划经济体。而新型村庄集体经济是对传统村庄集体经济的“扬弃”,它摆脱了过去单一农业生产范畴的禁锢,实行市场化运作的多元化的合作经营,通过把“资源变资产”,“农民变股东”,“资金变股金”的农村“三变改革”,推进农村新的发展战略转变,构建起一个协同创新的制度支撑体系。其发展取向是摒弃一村一域的“单打独斗”,注重“抱团发展”、突出“合作共赢”,自觉融入区域经济发展大局。
其次,关于基层社会治理的内涵。十八届三中全会最先提出“社会治理”一词,从而实现“社会治理”对单一自上而下的“社会管理”的“扬弃”,形成社会治理领域多元主体合作治理的基本观念。就农村基层社会治理而言,并不是一个简单地加强干部权力的过程,而是不同社会多元主体参与互动的“协同治理”范式,是“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①陈煦,周清.有的放矢:发挥民主协商在社会治理中的独特优势[N].人民日报,2019(12).的过程。
国内外学界对中国村庄集体经济的研究由来已久。国外学者着重是把乡镇企业作为研究中国村庄集体经济的切入点,主要分析乡镇企业发展演进的历史轨迹、高效率生产率产生的缘由及产权结构的缺陷等问题;试图通过对国外农村合作经济的比较分析研究,来阐释中国农村集体合作经济发展的问题及应对之策。
国内学者对于集体经济发展的讨论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
关于村庄集体经济概念的剖析。黄延信(2015)将村庄集体经济划分为集体统一管理统一分配的社区型集体经济和集体组织成员以资产、资金入股的各类合作经济。苑鹏、刘同山(2016)提出了以现代产权制度为依托,按照组织成员自愿联合、自由合作的原则,通过劳动者的劳动联合或资本联合来进行共同发展的一种经济组织形态——农村新型集体经济②苑鹏,刘同山.发展农村新型集体经济的路径和政策建议基于中国部分村庄的调查[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6(10).的概念。
关于村庄集体经济发展缓慢成因的分析。关锐捷,黎阳,郑有贵(2011)认为村庄集体经济缺乏国家优惠政策的支撑,以及农村基层经管体系的弱化,再加上一些地方农村还要被多部门多形式索取,束缚了农村集体经济发展③关锐捷,黎阳,郑有贵.新时期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实践与探索[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05).。孔祥智,高强(2017)提出主要是由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产权不清晰、集体经济主体缺位、法人治理结构不完善、农村集体经济长效发展机制不健全造成的④孔祥智,高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集体经济的变迁与当前亟须坚决的问题理论探索,2017(01).。
关于新型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的研究。徐勇,沈乾飞(2015)提出通过实施“村企合一”发展方式,通过大力发展龙头企业,推进集体经济企业化管理,实现村民自治和集体收入递增⑤徐勇,沈乾飞.市场相接:集体经济有效实现形式的生发机制[J].东岳论丛,2015(03).。左臣明(2016)提出了“土地股份合作型、社区股份合作型、物业经济型和服务与资源经济型”⑥左臣明.农村集体经济有效实现形式的途径探索[J].中国财政,2016(11).的村庄集体经济实现方式。
关于加快村庄集体经济发展对策的研究。冯蕾(2014)认为关键是要内外结合,共同发力,一方面要营造良好的外部保障条件,另一方面要完善内部的产权、管理和激励机制。郝亚光(2015)提出,应科学地把握政府作为集体经济发展的外部条件介入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程度、外部性支持的力度①郝亚光.政府引导:农村集体经济有效实现形式的外部条件[J].东岳论丛,2015(03).。
詹姆斯·罗西瑙作为基层治理理论的主要创始人,特别强调现代意义上的治理与传统的基层管制在本质上的差异性,传统的基层管制主要是凭借威权力量来实施相关政策,现代意义上的治理是为了实现共同的宗旨,相关的个人和组织借助一定的机制来获取自身利益的一种规则系统。格里·斯托克则强调治理不能靠外加的强制性的结构或秩序去维持,只能是互相影响情境下多元化的主体参与与多中心协同合作的模式。
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乡政村治”的基层治理模式开启了国内学者对村民自治的相关研究;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研究重点转向了乡村治理,贺雪峰等学者提了村庄社会关联性的研究思路,侧重对乡村治理社会基础——“半熟人社会”及“熟人社会”的分析;进入新时代以后,基层党建如何引领社会治理、如何增强政社互动性、如何构筑“三治”结合治理机制等问题更多地进入了国内学者的研究视野。
综上所述,对于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与基层社会治理讨论的核心要义集中于两个方面:一是以地权为核心探讨村庄集体经济发展的资源整合问题,即在“土地集体所有、家庭联产承包、统分结合”这一基本前提之下,分析集体产权的有效建构,重新认识村庄内的资源要素,并利用“多层次赋权链条”再造村庄集体经济。二是以社会资本为核心探讨集体经济的功能重塑,集体经济不是一些简单的东西,它首先是一种文化秩序和编码,需要去解码分析其内在意涵②王景新,彭海红,老田等.集体经济村庄[J].开放时代,2015(01).,通过“再组织化”重构已经式微的村社共同体,利用非市场型的产权建构,回应“村集体属于谁”的产权难题。从产权视角讨论资源整合,目的在于再造经济;而从社会资本视角讨论关系整合,目的在于再造集体。
国内外学者卓有成效的研究为本文提供了理论和方法上的借鉴,不可否认的是,上述研究在分析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与农村基层治理耦合性方面的论述较为薄弱,有必要做进一步的探讨。根据制度“嵌入”理论,任何一项政策产生的效果,都与政策“嵌入”的社会环境之间是息息相关的。政策的“嵌入”与人体器官移植的道理是相同的,如果没有血型等的相配,器官的移植也就难以成功。必须探寻村庄集体经济发展机制建设的有效方略,不能停留在“枝叶上”的修修补补,而应从“根子上”发掘问题,着眼于构建符合实际的运作机理。集体经济发展是集体与经济相互融合的过程,集体经济发展需要嵌入在治理之中,是国家、市场、社区三个维度要素的协同过程,使集体经济发展蕴含于共同体再造过程,才能实现村庄集体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激化农村治理的活力。
查尔斯·蒂利曾言:“过去的社会关系及其残余,不管是物质的、意识形态的还是其他的,都会对现今的社会关系产生约束。”③李培林.村庄的终结——羊城村的故事[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4:33.因而了解集体经济形成的历史之源能够进一步理解当下集体经济发展的现实困境。概言之,中国农村集体经济形成过程是社会主义道路与赶超战略选择的双重合力结果。在此过程中,社会主义道路塑造了集体经济发展的合法性内核,而赶超战略选择则影响之后集体经济发展的模式选择。与此同时,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也转变了基层社会治理的基本单元、内容与秩序。
再造传统社会是现代国家建设起步的首要任务,经济结构则是改变传统社会的重要抓手,而这一过程又与其选择的发展道路密切相关。集体经济作为再造传统社会的关键一步,其发展选择一方面在于回应国家建设的合法性诉求,另一方面则是基层适应国家赶超战略的被动回应。双重合力之下,发展集体经济成为国家建设的重要突破口。
首先,社会主义道路强化了村庄集体经济发展的合法性。1953年以后,集体经济被赋予了新的使命,能够更有效地与农村中的资本主义活动和贫富分化的现象作斗争①温铁军.百年中国,一波四折[J].读书,2001(03).,是实现共同富裕和普遍繁荣的重要途径。而这一愿景早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时就已经指出:没有合作社经济,我们就不可能领导劳动人民的个体经济逐步地走向集体化,就不可能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到将来的社会主义社会。②徐全民.新中国成立初期山西试办初级农业合作社的历史考察[J].党史文苑,2012(02).发展集体经济成为社会主义道路实现的重要步骤,并为村庄经济探索提供了强大的合法性基础。随后,村庄集体经济经历了临时互助组、常年互助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与人民公社等不同形式的探索③徐田.邓子恢农业生产责任制思想历史性贡献探析[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04).。近30年的体制运行和意识形态驯化,使得“土地集体所有、集体共同劳动、按劳分配”成为表达集体经济的经典范式④陈柏峰,吕健俊.城市基层的网格化管理及其制度逻辑[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04).,也是之后经济再造的重要遗产。艰难的探索与曲折的实践,创造了工业化起步的条件,也为之后改革提供了宝贵经验。
其次,赶超战略实施与集体经济发展的路径选择。集体经济发展既有强大的合法性基础,也有当时特殊的现实考量。在家族主义与宗族主义荫庇之下,“一盘散沙”的传统社会,实施赶超战略异常艰难。正如巴林顿·摩尔所言:作为中国乡村社会基本细胞的中国村落,对比印度、日本和欧洲许多地方的村落,很明显缺乏统一性。同村的人们很少有机会共同参与到旨在促成习惯和团结气氛的活动中去。中国村落更像是一个几户农家的聚集地,而不是一个有活力的功能共同体。为成功计,政党必须把传统的农村组织起来,集体经济正是破解生产高度分散、组织高度离散这一困境的可行之路。随着赶超战略的实施,集体经济成为组织农村生产要素的可行之策。因此,村庄集体经济的发展,既是现代国家建设整合传统社会的关键一步,也是农村发展嵌入国家战略选择的必然。
在社会主义道路与赶超战略的合力之下,中国农业集体化生产的主要原因,并非农业生产自身的需要,而是国家工业化的需要⑤侯军.中国农村集体经济的现状及发展建议[J].中国集体经济,2010(11).,集体经济的形成过程是“被计划”的结果。面对这一选择,基层社会治理格局也在集体经济发展下得到形塑。与市场化进程中的变迁不同,计划的经济过程,非但没有瓦解村落共同体与农户家庭,独立封闭社会边界的社会实体⑥谢小芹.“脱域性治理”:迈向经验解释乡村治理新范式[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3).,在国家建设的规划之下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基层社会治理基础。
首先,集体经济发展重构了基层社会治理单元。村庄集体经济的实施,需要一个以生产作为核算单位的基层社会,它不同于传统社会的编户齐民,因而集体经济的建构过程,也是经济核算单位的选择问题。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集体经济制度框架定型,其目的是在探寻能够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经济单位。队为基础的经济单元,是生产动员与传统治理相互协调的结果,也最终成为基层社会治理单元建构的基础。正是村庄集体经济的发展,使传统社会的治理格局有了新变化,集体经济不仅影响了村庄经济发展,而且还重构了基层社会的基本治理单元。随着国家力量的日益下沉,适应核算的生产单位与展开治理的行政单位得到重合,成为日后基层社会治理单元的基本框架。
其次,集体经济发展影响了基层社会治理内容。集体化时代的基层社会,集体经济不仅重构了基层治理单元,而且影响了基层治理内容。改革开放前,村庄内部治理以及村庄与外部世界联系,基本围绕集体经济而展开。对于内部而言,集体经济发展是“动员-监督”问题,通过不同治理手段解决生产过程中的激励难题。对于外部而言,集体经济发展是“交换-博弈”问题,通过不断的互动博弈,村庄融入了基层公共服务体系之中。村庄中的治理内容,日益围绕集体经济而展开。在村庄内外部的治理过程,形成了以集体经济为主轴的治理体系,基层社会的治理内容围绕集体经济发展而展开。
再次,集体经济发展重塑了基层社会治理秩序。集体经济不仅改变了基层社会治理单元与内容,而且影响了基层社会在整个治理体系中的位置,从而重塑了基层社会治理秩序。随着集体经济的开展,村庄在广义意义上,成为计划经济中的一部分,因而村庄治理秩序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围绕日常生活而展开的伦理秩序,转变为围绕经济生产而展开的集体秩序,集体取代了以往共同体所占据的位置,村庄中个体对秩序认同也发生了相应变化。与此同时,面对现代化国家建设的快速推进,基层社会日益形成了以集体为主轴的统一秩序。“双轨治理”下的传统社会治理秩序,日益转变为集体化背景下的“双面治理”。一方面整体性的国家化进一步强化了集体化的统一属性,另一方面则是个体所具有的农民性,以“弱武器”方式形成治理秩序中“被统治的艺术”。
正是上述两个过程,集体经济在中国基层社会治理格局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发展和壮大集体经济不仅影响村庄经济发展,还关涉到村庄的治理过程。正因如此,集体经济建构和约束着基层治理的展开,基层治理则为集体经济发展提供了场域。面对市场化改革的新背景,集体经济发展有了新的影响因素,市场成为国家之外另一种可供选择的秩序体系。集体经济发展有了新的实践场域,走出计划时代的集体经济发展模式,成为改革开放后村庄经济发展的首要问题。改革开放后的村庄集体经济实践,具有多样化的模式选择、多元化的主体行动、情境化的体制约束与制度机遇。
改革开放以来,市场化力量的不断成长,使村庄集体经济发展有了新的机遇。但市场化与集体化内在的张力,形成了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中的“双向运动”。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从最初“有集体而少经济”转变为富人治村下的“有经济而少集体”。与此同时,国家在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中也出现了“先退场”、“后入场”的变化过程。相比于国家和市场,社区概念一直是农村生活的同义词,社区不仅要通过社区实践的物理场所与地方联系在一起,也要通过根植于地方的活动与外部世界发生关联。速水佑次郎在《发展经济学》中也强调了社区的意义:按社会所希望的方向协调人们的劳动分工而言,市场通过建立在自利基础上的竞争来实现,国家在强制基础上通过命令来实现,而社区则在协商基础上通过合作来实现。①李华胤.吸纳性规制:宗族村高利贷行为的公共化及其运行机制——基于粤北坪村蓝氏宗族的历史考察[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6).社区概念的引入,一方面丰富了“国家-市场”框架下的集体经济发展类型,另一方面也为这些类型的进一步深化,提供了可能的选择。
村庄集体经济发展日益受到三重力量的影响,即国家、市场与社区。对于国家而言,它是集体经济发展的合法性来源,是引领集体经济发展方向的关键因素。从强制干预到政策倡导,国家一直影响着集体经济发展的内容与形式。对于市场而言,它是集体经济发展的有效性手段,是影响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的激励因素。作为国家之外,集体经济发展的重要促进因素,市场能够为集体经济发展带来活力,但如何处理市场与集体之间的内在张力一直是集体经济发展模式选择中的难区。对于社区而言,它是影响集体经济发展的在地性条件,是提高集体经济发展质量的黏合剂,是集体经济发展的根本归宿。从集体经济发展历程的角度,分析国家、市场与社区相互交叠中的集体经济实践类型及其治理意涵,从而明晰集体经济发展优化的路径选择。
理解传统社会的集体经济,关键在于集体的界定,而集体又受到社区性力量影响。对于经济而言,传统村落中的经济运作依赖于一种假设,即家户是独立的经济单位,家户之间的经济关系原则上受市场自由运行的调整①张继焦.企业人类学:学科体系建设、发展现状与未来前景[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4).。但市场的运作逻辑受到邻里关系、家族关系的调节,正是由于这些因素的框定,形成了传统的集体经济。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宗族是社区性力量的典型代表。就本质上而言,宗族组织是一个乡村团体,因而与村庄组织有许多共同点。宗族活动与村庄活动之间,也就具有了一定的相似度和相当的重叠性。虽然不同地区的宗族力量会存在差异,但在功能上宗族都会承担相应的社会功能,如修谱、祭祖、周济族人、教育与自卫等。这种善行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因而借助宗族这一组织形态,聚合传统社会中的社区性力量,进而影响村庄集体经济发展。
村庄内的社区性力量,既是集体经济得以发展的有效资源,也是集体经济持续的关键。如果村庄内社区性力量能够得到有效凝聚,那么村庄集体经济发展就能够有效嵌入其中,从而提高村庄公共服务能力。反之,如果村庄内社区性力量不能够有效凝聚,那么村庄集体经济发展则会悬浮于基层社会。因此,传统社会中基层治理,一方面由于国家力量介入较为薄弱,另一方面市场力量也不够成熟。通过社区性力量的聚合,形成了传统社会治理的简约之道。对于村庄而言,简约治理的关键在于集体经济与社区性力量的耦合程度。
在改造传统社会过程中,国家作为重要力量介入到乡村社会。集体经济作为国家嵌入基层社会的重要楔子,需要适应现代国家建设步伐,接榫整个现代化建设。正如前述所言,国家力量的介入使传统社会得到再造,不仅改变了村庄治理单元、治理内容与治理秩序,还形成了社区性力量的重新组合。此时传统自发型村庄集体经济,开始改变其运作过程,社区性力量围绕集体经济而展开,并依附于国家力量之下。国家统合着市场与社区,规约着集体经济发展的方向。正因如此,传统自发型集体经济转变成干预型集体经济,成为整个国家建设中的一个部分。在此过程中,国家既为集体经济发展带来了资源,也约束了集体经济实践的形式,而实现的途径则是重新整合基层社会中的社区性力量。
与干预型集体经济发展相伴,基层治理由简约治理进入动员治理。集体经济发展需要重新整合基层社会资源,而社区性力量又难以胜任,依靠国家力量进行有效动员成为集体经济发展的关键。通过治理单元调整以及户籍制度对流动性的限制,基层资源得到有效动员。正是由于基层治理中的动员,形成了集体经济发展的社会基础,从而实现了集体经济的快速发展。但干预并非总是边际报酬递增,也会产生一定的治理成本。对市场性力量与社区性力量的牵制,往往容易形成集体经济发展的内卷化,最终导致集体经济发展“有形而无实”,村集体经济收入有增长而集体经济没有实质性发展①张立,郭施宏.政策压力、目标替代与集体经济内卷化[J].公共管理学报,2019(03).。即便在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力量从“直接干预”转变为“政策调控”,国家力量始终存在于集体经济发展与基层治理之中。
改革使市场成为资源配置的重要方式,它极大地激发了社会活力,村庄集体经济也面临重要转折。村庄借助市场力量将已有的集体化遗产导入市场领域,从而带动集体经济新发展,市场型集体经济成为改革开放后集体经济发展的新模式。在此实践模式中,市场占据了国家曾经的位置,成为调节资源的重要机制。但是,市场与社区、国家内在的张力,容易在发展中肢解集体。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初国家力量的短暂“退场”,使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变为“空壳”,村庄公共服务供给能力严重不足。在市场的力量之下,村庄集体经济在“产权”话语中日益消退。正如波兰尼在批判“市场乌托邦”时指出:一种文明竟然会被一系列没有灵魂的制度盲目毁掉,而且这些制度的唯一目的仅仅在于让物质福利自发增长②张亚甫,钟文圣.卡尔.波兰尼的市场经济思想及其政治价值[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06).。市场带来了村庄经济发展,但却未能同步实现集体经济的繁荣。薄弱的集体经济,成为村庄开展公共服务的重要约束。
与市场型集体经济相伴,村庄治理日益由动员转变为权变。村庄治理在“公益”与“经营”角色中情境化地展开调适。借助集体的合法性,乡村精英导引资源进入基层,形成对村庄的公司化开发,实现村庄集体收入的增加。与此同时,在集体的内部,通过非正式关系却实现了个体利益的最大化。改革开放后的村庄发展,围绕市场形成了富人治村的治理秩序,集体经济发展形成了“有经济而少集体”的困境。社区性力量日益依附于市场性力量,权变性成为村庄治理中的重要特征。
当国家力量再次回归基层,社区性力量在不断实践中日益成长,村庄发展形成了新的治理格局,集体经济也需要探索新的实践类型。特别是,新世纪之后新农村建设、精准扶贫行动以及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使村庄建设进入了新的阶段,集体经济振兴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在国家、市场与社区的多重合力之下,联动型集体经济成为新时代村庄集体经济实践模式的重要选择。在国家的政策倡导与扶持之下,通过借助市场与社区两方面的资源,形成对村庄集体经济的再造与提升。
在联动型集体经济发展过程中,基层社会需要提升自身的合作治理能力。通过协调国家、市场与社区三方面的利益,整合三方面资源,即借助国家倡导与政策红利,充实集体经济发展,实现其在基层治理中应有的位置;通过市场化的资源配置机制,提高集体经济活力,夯实基层治理的经济基础;通过社区化的力量,提高集体经济发展的在地性,从而增强社区公共服务的自身能力。联动型集体经济发展,为基层合作治理展开提供了新的场域,提高了基层社会的协商能力。与此同时,合作治理的展开为联动型集体经济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在集体经济不同实践类型中,虽然国家、市场、社区从单一维度都能促进集体经济发展。但如何避免集体经济发展过程中“有集体而少经济”与“有经济而少集体”的两个实践困境,就需要协调三者之间的力量。因此,集体经济发展不仅是村庄资源优化配置的经济问题,还是村庄实现善治的治理问题。集体经济对村庄治理具有正向推动作用,而治理完善也能够促进集体经济发展,二者呈现相互协调关系。
党建引领下的治理重心下移,使国家力量重回基层治理场域,它不仅为集体经济发展带来了资源,也重塑了集体经济的公共性,从而矫正其发展中“有经济而少集体”的困境。无论是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在基层治理领域的短暂“退场”,还是市场在基层社会诸领域的不断渗入,基层社会公共性缺失成为集体经济发展与基层治理共同体再造的影响因素。由于公共性的缺失,基层社会缺少重要的团结机制,缺乏弥合原子化个体的黏合剂。通过对集体经济公共性的强化,能够使个体超越狭隘的自我而关注公共生活,还能够在参与中形塑现代国家与民众间良性相倚、互为监督的新格局①李友梅.中国社会管理新格局下遭遇的问题——一种基于中观机制分析的视角[J].学术月刊,2012(07).。而强化这一公共性的关键,在于国家重回基层治理场域。国家不仅为集体经济发展带来了资源,也给集体经济发展矫正了方向。在发展中强化公共性,是国家助力集体经济发展的重要内容。通过国家力量的介入,特别是党在基层的重要引领,能够使集体经济有效嵌人基层治理共同体之中,从而形成基层治理与集体经济发展相互促进的效果。但在国家介入的同时,还应警惕过密化的过度开发,从而挤压了集体经济发展的自主性,引发干预型集体经济弊病。如果仅仅将国家引领,转变为集体经济的量化考核,集体经济依然是脱嵌于基层社会的“数字化台账”,经济发展但缺少公共性建设。
随着市场化的推进以及国家发展战略转变,集体经济开始走出计划时代的束缚,市场逐步嵌入到基层社会治理诸领域。通过借力市场,集体经济形成了新发展模式。在此过程中,一方面市场在引入的同时,重组了集体经济发展要素;另一方面,市场在嵌入的同时,解构着旧有的治理共同体。市场机制在集体经济发展中存在内在张力,借力市场机制发展集体经济也存在一定边界。如何平衡市场机制在集体经济中的作用,成为实现集体经济灵活性的核心。通过产权的有效分割与组合,保障个体产权,重视集体产权,从而建构有效的产权秩序。“再市场化”集体经济被赋予了重新联结外部社会的重要通道,但是这种重新联结的方式依然是经济式的要素归位,而不是社会化的激活。
集体经济发展需要关注社区在其中的位置,形成乡村振兴的内聚力是集体经济发展在新时代的内在要求。只有积极强化集体经济中的社区能力,才能保证集体经济发展的长效机制。更重要的是,在实现农村集体经济健康发展的同时,必须切实维护好农民的利益。如果说霍奇逊所论证的“经济学是如何忘记历史的”,那么这个忘记的前提是“经济如何数字化地改变了社会”,而改变社会的同时,需要更加赋权于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