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砚入梦满庭芳

李雯雯

兴趣里有人生指南

爷爷的书房藏着我想要的人生。那书房总飘出一股沉静的味道，不同于辣椒的辛辣，绿茶的苦韵，也不是柠檬的爽冽和蜂蜜的甘甜，而是一种醇厚的味道，像老酒余味悠长。那是专属于砚台与墨的香味。

爷爷爱好书法，有个大书法家的梦，文房四宝是他的宝贝。我从小耳濡目染，却只钟爱那方砚台，心里也有了个小书法家的梦。书房藏着砚台，砚台藏着我的梦。

初学书法，爷爷先教我磨墨。取出黑炭一样棱角分明的墨块，放入砚台，倒入清水，爷爷用老姜一样的手缓慢地研磨，仿佛揉面团，轻柔又不失力度，那脸上尽是沉醉。我眼巴巴地望着，不多时，墨色随清水的纹路一点点晕染开，绽放出一朵朵墨花。墨汁静躺在古朴的砚台里，仿佛一段时光停留其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块石头竟能磨制出泛着清香的墨水，多么神奇啊！

砚台静躺在案几上，我用好奇而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它，想象它如何翻山越岭，走入繁华的都市，栖居在爷爷的案几上，陪伴我和爷爷在灯下写写画画，蕴蓄着我和爷爷的梦。

从深山老林到书香案几何其遥远，有谁能想像一块石头经历了什么？因为人们需要，所以它必须长途跋涉，如行走江湖的浪子，不知归宿。这世上的每块石头都带着梦境，书写我们的历史、传统与深情。

墨磨好了，爷爷握着我的手，認真地提笔蘸墨，让笔尖喝得肚皮饱胀，再修锋、落笔，一挥而就“书法”二字。爷爷说：“想要成为小书法家，就要先写好这两个字。”

于是，我开始努力练字。毕竟年纪小，几遍下来手就有些酸痛，我忍不住搁笔，捶打手臂。忽然想起一则典故：王羲之练字很专心，家人送饭过来，他也没多看，抓起馒头，蘸着墨水吃了起来，许久才回过味来。这也许就是练好字的诀窍吧，专注，别无他法。趁着爷爷不在，我偷舔了一下墨汁。沾染了王羲之的精神，这下准能写好字了！我信心大增，溜回座位，好一阵“舞文弄墨”，努力写好“书法”二字。

为了心中的梦，我也实在承受了些“磨难”——墨汁是苦的，嘴巴是黑的，奶奶气得大骂“死老头不管好墨水”。爷爷则笑道：“哟，这会儿写得真的好多了，果然是书圣的妙招儿，我孙女一定会成为小书法家的。”

砚台是端砚，墨块是好墨，磨出的墨水没有防腐剂，喝了墨水的肚子没有闹大毛病，当然也没有生出一肚子的书圣风采。不过往事依稀而温婉，像嘀嗒的时钟不时敲响我久远的记忆。

后来读《红楼梦》，一块玩世不恭的玉石，经历了一段悲欢离合的人世情缘。我突然明白，石头也是有生命的。在时光的熔炉中，一块石头要有怎样的历练才能修成正果？中国人喜欢赋予世间万物特别的意义，对石头亦然，砚台就是一块石头。温婉的玉、厚重的砚台、衔玉而生的美男子、破石而出的猴子……石头测量着价值，传承着文化，演绎着经典，创造出神奇。

冯唐说：“可遇不可求的事，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时此刻的云，二十来岁的你。”于我，想遇亦想求的是，海边有树的院子，久远的砚台，此时此刻的云，十六岁的我。也许这是我的一个醒着的梦：一砚入梦，梦中我书写着墨水的香。

指导老师  熊芳芳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