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贝
尊重自己所选择的职业,你就是强者
西卡是在28岁时下定决心当遗物整理师的。虽然在父母的眼中,这是一个很突然的决定,但西卡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那是在2014年,当时,西卡被查出体内有一颗肿瘤。等待检查结果的那几天,她问自己:“我能在一个青春刚开始的时间留下什么?”什么也留不下来,能留下的好像只有物品。那是她第一次想到物品和人的生命之间的关联。
还有一次是在2016年,西卡看了一部日剧《我的家里空无一物》。女主人公是个扔东西“狂魔”,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桌椅,待客时要从收纳柜中拿出那种日式盘腿椅,拖地时整个屋子都是空的。西卡一下子被震撼到了:“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
如今回头看,西卡认为,那部剧主要讲的其实是收纳而非整理。“收纳单纯强调物品摆放,整理是梳理自己的物品、事件、人际关系等,是在我们的生活甚至生命中建立一个思考体系。”自那之后,她开始对“整理”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有些人可能只经历一件事情,就很快蜕变,对我来说,我需要一个过程。”西卡说。
2018年,西卡的眼部需要做一个小手术。刀片挥舞,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主刀医生看出西卡心里的恐惧,嘱咐护士握紧她的手,还像哄小孩一样假装“凶”她:“你眼圈不要红,你眼圈一红,我就知道你要哭了哦。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那么容易哭。”西卡很感动,主刀医生一天要接待很多病号,可能十几分钟就换一个,“但像他那么大腕儿的医生,还在很细微的方面关怀患者,给我一种安定感,这样的人太有力量了”。
这件事对西卡的触动很大,她想做一份工作,一份可以直接帮助到别人的工作。西卡把这个想法讲给朋友听,朋友赶紧劝她,说任何一个职业都在直接或间接地帮助别人,以自己的方式为社会创造价值。话是这么说,可西卡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她待在办公室里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不久,西卡就辞去了BAT大厂的工作,从整理咨询师做起,为成为遗物整理师做准备。那时,西卡还担心一旦告诉委托人自己也做遗物整理,会把好不容易才找过来的委托人都吓跑。然而后来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委托人,还是身边的人,我突然发现我可以和很多人聊死亡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并鼓励我。”最近,西卡刚接到一个遗物整理的委托,此时距离遗物主人逝世已近十年。“父母都已经走了,子女不住在那边,他们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搁置多年,那个地方就像被封印了一样。”西卡说。
做遗物整理师久了,她发现,来委托的人都有一个共性: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时,西卡就会向他们抛出一个问题:“促使你找到我的最大动力是什么?”回答五花八门。有年轻人说自己特别难过,心情已经连续低沉好几个月了,不知生活如何进行下去。也有委托者认为自己已经走出困境,希望通过整理遗物化解家人的悲伤。还有老人年龄大了,没有其他家人,问西卡,他能在生前做些什么。又或者老人去世后,家中子女找到西卡,想知道老人遗物有多少,方便分割。
一般听完委托人的回复,西卡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如果是情感寄托类的遗物整理,她会花大量时间和委托人沟通,一件一件确定遗物的处理方式,尤其是照片、日记、信件等珍存了过往记忆的物品,西卡会特别注意。如果是涉及法律和隐私的遗物整理,她则会更侧重于遗物清点,将每一项都仔细地记录在案,甚至不会移动全部物品。
在西卡看来,“遗物整理”是一個很宏大的概念,它不只指向“身后”,还应指向“生前”,涉及社会学、医疗保险、财产分割等多个领域。她以日本纪录片《无缘社会》为例,“老龄化、少子化、不婚这样的大环境,是社会学领域的问题;背后还涉及这些老人怎么安排自己的临终护理,属于医疗领域;还有养老金安排,过了多少岁,能领多少钱,又属于养老保险方面的知识。他们要分配的东西和事物太复杂了,谁来给他们整理?”为此,过去几年,西卡看了很多资料。她记得自己看的第一本讲述生命的书是《活出生命的意义》,作者是弗兰克尔,一个从纳粹集中营里走出来的心理学家。
不看书时,西卡就看纪录片,讲的都是生老病死、临终关怀等生命命题。她有意识地读各种法律资料,2021年遗产管理人制度确立后,她还研读了《民法典》。这些塑造了西卡的生死观。她从不避讳谈死,也不认为“遗物整理”是一件冰冷、消极或者忧伤的事情,相反,“它是温情的、默默的、克制的”。
对应到遗物整理的过程中,西卡定了一条规矩:把情感的闸门关掉,保持理智与清醒。你不能哭哭啼啼,这样会给对方带来麻烦。西卡和委托人一起整理遗物,看到逝者年轻时的照片、兴趣爱好,聊着聊着两人会相视一笑,“那一刻是幸福的”。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