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雁

2023-01-05 02:58芦芙荭
芳草·文学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大福虎牙板栗

戚东刚参加工作时,分到月河中学当老师,诸大福成了他的学生。

诸大福个子高高的,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那时的诸大福学习成绩不太好,但人很诚实,能吃苦,加之体格强壮,戚东任命他当班长。戚东作为班主任,诸大福确实给他分担了不少。现在想来,许多时候,是诸大福帮戚东在管理着班级,山里的孩子性子野,诸大福能降得住他们。

一年后,诸大福高中毕业,就回到了农村。戚东呢,也从月河中学调到云盖寺中学。

大概是戚东调到云盖寺中学的第三年,有一天,下课刚回到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口站着的是诸大福。他露出一对虎牙,下巴上翘着几根胡子,一脸的憨笑。看起来比三年前当学生时要壮实得多,人也显得也更加朴实了。

诸大福是戚东离开月河后第一个来看他的学生,这是他没想到的。戚东赶紧侧身把他让进屋。

诸大福说,我来这里收购板栗,顺道来看看您。

诸大福说,老师呀,都三年了,你看起来怎么一点也没变呢,比在我们那里时还年轻。

说着,诸大福随手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他回过头看见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一脸吃惊的样子说,老师,你结婚了?那语气,好像戚东结婚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似的。

那时候,戚东结婚还不到一年,墙上的喜字还鲜艳如初,喜庆尚未退去。

戚东的妻子刘芳芳在镇中心医院上班。那天本来是值夜班的,戚东跑到医院硬是让她和别人倒了个班。

他说,我的学生诸大福来了。

刘芳芳说,你有那么多学生,每个学生来了都要这样吗,有这个必要吗?

连同戚东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见到诸大福时,他多多少少有点兴奋和激动。

那天晚上,刘芳芳炒了几个菜,戚东和诸大福就坐在那里喝酒。

这时候戚东才发现,时隔几年,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话可说。戚东想了解他离开后学校发生的一些事,诸大福倒是说了,谁谁当了校长,谁谁调走了。可一问到他自己的事,诸大福总是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隐情似的。唯一的信息就是,他回家的第二年,在父母的支持下,就在月河供销社旁开了个收购门市部,专门收购山货。

月河那地方,山大沟深,只有一条乡村公路。戚东在那时,经常坐拉贷的手扶拖拉机出来进去。要是到了雨季,路被雨水冲断,或是泥石流下来,几个月都通不了车。就得靠两条腿走。

戚东说,那条路还是那样吗?

诸大福说,路还是那个熊样,不过,我和小茜只管收购,货到时有人去拉。

小茜?是童小茜吗?

诸大福说,我和童小茜结婚了。

童小茜是戚东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一张瓜子脸上的两只小酒窝,像盛满了酒似的,让好多男人都有些痴醉。

那时候,诸大福常常欺负她,有一次,童小茜找戚东告状说,诸大福把自己身上的虱子偷偷放在她洗好的衣服上,还当同学的面羞辱她,说,那是她身上长的大虱子。童小茜说着说着泪就流了下来。

戚东有些不明白,童小茜这么好的女孩怎么就嫁给了诸大福呢?

戚东心里有点难受。

那天晚上,屋外的操场上正在演电影,银幕就挂在戚东屋外的墙上,那面墙上时不时地传来马蹄声,那哒哒哒的奔跑声忽近忽远,好像是踩在戚东的心上一样。

戚东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他在月河教书的一些人和事。特别是童小茜的影子一直纠缠着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戚东也喜欢过童小茜,那种喜欢是隐隐约约的,是朦朦胧胧的。还没探头呢,他就被调走了。戚东想,要是那时候不调走,和童小茜结婚的会不会是他呢?

诸大福大概有点喝多了,说话时舌头都有点发硬。

老师,咱再干一杯!

戚东举起酒杯,说,童小茜是个好女孩,你得好好待她。

诸大福说,放心老师,她现在比谁都幸福呢。

诸大福在戚东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说他去乡下收购板栗,这个季节,板栗不好存放,时间一长,里面就会生虫子,他说他得抓紧时间。

諸大福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就停在学校的操场上,他从车上取下摇把子,抡着膀子去发动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有几次吞吞吐吐差点都着了,又熄了火。这样反复了三次,总算把拖拉机发动着了,诸大福开着拖拉机一颠一颠地沿着镇子上的那条柏油路,越走越远。

诸大福走后,刘芳芳问戚东,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叫童小茜的女孩?

戚东说,说什么呢,人家都是诸大福的媳妇了。

非怪你这个学生来了你这么上心呢,又是让我倒班,又是让我做好吃的,是不是没安什么好心?

戚东懒得理刘芳芳,女人有时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见戚东不理,刘芳芳说,我看你那个学生,长着一对虎牙,不像是个什么好东西!

戚东出门时,看见一条黄狗卧在街道边的阴凉处,睃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戚东没有理它,走了好远了,回过头,看见那只黄狗还在那躺着。

仅仅过了两天,诸大福又出现在了戚东面前。这次,他没有开拖拉机,说是从山里走过来的,一身一脸的灰。

妻子再次见到诸大福,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连同笑都是挤出来的,看起来是那样的生硬,也没有头一次来时那么热情。她借口医院有病人,就待在医院里不再闪面。

诸大福肩上挎着一个电工用的工具包,里面装的是板栗,大概有十来斤的样子。那板栗显然是经他精心挑选了的。戚东知道,他们那里的板栗是用家板栗树与野生芽栗树嫁接而成的,加之特殊的地理环境,品种特别好。

刘芳芳没在家,诸大福倒轻松自在了不少,他反客为主,说要帮戚东把板栗炒了。

诸大福说,板栗炒了才好吃。

他从灶房里拎出一只瓷盆,哗的一声将板栗倒在盆子里,然后拿剪刀在每一粒板栗上开一道小口子。戚东赶紧把柴添进灶堂里烧火。等锅烧红,诸大福将那些咧着嘴的板栗倒进锅里,加水捂住锅盖焖了一会儿。等锅里的水烧干时,锅里有了动静,就像是一群野孩子似的,开始在锅里蹦跶,吵吵闹闹在锅里打架闹仗。

诸大福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起锅铲在锅里不停地翻炒。灶房里立时被一股浓浓的香味包裹住了。总有几个不听话的,从锅里蹦了出来。戚东便拾起来,竟然光溜溜的没了皮,扔进嘴里,那种糯香一直在嘴里纠缠不清,回味无穷。

炒好了板栗,戚东带诸大福去街道上老马家吃牛肉泡馍。

云盖寺是座古镇子,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是老式建筑,风雨的剥蚀,虽然看起来有些沧桑,倒是风韵犹存。诸大福走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看着街道两边的门市,眼神都有些游离了。

老师呀,这地方真是好呀!

戚东没接他的话。他的脑子一直在琢磨,诸大福又回来,是要干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给他送一袋板栗吗?

吃饭时,戚东还是没忍住,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诸大福把脸从碗里抬起来,也许是吃得太快,他的脸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说,老师,我是来向你借钱的。

戚东狐疑地看了诸大福一眼,将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两块,送到诸大福的碗里。

诸大福说,今年的板栗真是好呀,收购价又被人抬了起来,我带的钱就不够了。您看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等板栗一卖,钱就回笼了。

戚东问,得多少?

他说,怕得两千块呢。

听了诸大福的话,戚东吃了一惊。一来,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个大数额,那时候,戚东的工资也才四十多块。二来,家里的存折里刚好有两千块,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了些,再加上结婚时亲戚朋友凑的份子,拢共就这么多钱。诸大福好像知道戚东的存折上有那么多钱似的。

诸大福见戚东半天没吱声,就说,老师,你也别为难,我知道你也是靠工资吃饭的,没有就算了,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能想什么办法呢?

诸大福说,大不了少收一点吧。

戚东几乎没再多想,就跑回家把那张定期存折拿了出来。诸大福是做正事,他不能不帮。信用社主任的女儿就在戚东班上上学,戚东找到信用社主任。主任说,取倒是可以,这样就损失好多利息呢,有点不划算。戚东说,急着用呀,只要能取出来就行,损失就损失吧。主任就在存折上签了字。

那天晚上,刘芳芳下班回来,戚东已炒好了几个菜摆在桌上,两千块钱借出去又没和刘芳芳商量,戚东还是有些心虚。

吃饭时,刘芳芳问戚东,你那个学生又来干啥?

戚东当然隐瞒了借钱给诸大福的事。诸大福借钱,也就是倒个手用用,等他把钱还回来,再去重新存个定期,这事应该可以瞒得过去的。

戚东说,他不是去收购板栗去了吗,回来时路过这里,就给我们拿了点板栗。

戚东说着,还瞄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炒熟板栗。

其实,那时,刘芳芳已开始吃那板栗了。

刘芳芳说,我看你那学生不怎么地道。

戚东说,你不过才见人家一两次,就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妻子说,我不喜欢他那虎牙。

戚东说,虎牙怎么了?

妻子说,我只是一种感觉,也说不上来。

说到虎牙,戚东心里一凛。诸大福的那颗虎牙还真的有些变化。那时候,学生们常拿诸大福的虎牙开玩笑。学生们把虎牙和龅牙分不清,他们叫他龅牙齿:

龅牙齿,吃狗尿,狗不拉,刨西瓜。

那天,戚东打开门,看见诸大福时,诸大福一笑,还真把他吓了一跳,那颗虎牙就像锋利的板锄,迎面向戚东扑来,好像要照着戚东的脑门儿挖一锄头一样。

那天晚上,刘芳芳睡了,也许是累了,竟然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戚东的心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两千块钱呢,怎么就没让诸大福打个借条呢?如果真的像刘芳芳说的那样诸大福不地道,拿了钱不还,可怎么办?

戚东坐在写字台前,把诸大福在学校当学生时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不出有什么好,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窗外一片安静,静得都能听见那细雨落地的声音。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一丝一丝地在空中扯,偶尔有人從街道上走过,也好像是轻手轻脚的样子。这时,戚东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串马蹄声,那马蹄声就在戚东家屋外的墙上奔腾着,好像那天的电影还没演完似的。也真是奇怪,戚东的脑子里却是诸大福开着手扶拖拉机的样子,那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一点一点地从戚东眼前消失。

转眼半个月过去,诸大福像只从戚东眼前逃离的兔子,再也没见了踪影。戚东有点坐立不安,心里默默地祈祷,也许这阵子太忙,没来得及来给戚东还钱。正是收购板栗的季节,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再等等吧,忙过了这阵他就会来还钱的。戚东在惶惶不安中又度过了一个月,还是没见诸大福的影子。

戚东有种不祥的预兆。

那段时间,戚东一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心也跟着突突突地跳。

诸大福就这样带着戚东的两千块钱,带着戚东所有的家当销声匿迹了。

大概是在诸大福借走钱的第二年春天,那时候,云盖寺镇大街小巷的树都开始发青变绿了,到处都一片春意盎然的样子。戚东的岳母却像棵失了水分的树,开始一天天地枯萎。家里人不得不把她送进了医院。

刘芳芳是学医的,天天和病人打交道,见惯了生死,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病人在她面前哭闹喊叫时,她总是不急不忙的样子。可是,当她母亲躺在病床上时,她内心那份沉睡了的柔软还是被戳疼了,被唤醒了。也许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都这样吧。

大夫说,赶紧交钱做手术吧。

那天,从医院回来,刘芳芳和戚东商量,想把他们那张定期存折提前支取出来,为她的母亲支付手术费。

戚东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说,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存折。他心里明白,那里面仅剩几块钱了,去从哪里弄这两千元钱呢?但他还是装模做样地出了门。

戚东从前街走到后街,又从后街走到前街。石板街道的缝隙处,杂草已探出了头,撩拨着来来去去的脚。戚东明白,那些可怜的草,就是再长一个夏天,也就那么高,它们怎么长怎么努力,也高不过脚面。

那天,街道正逢场,云盖寺镇的场是三六九,每个月逢三六九的日子,附近的村民们都会带着自家产的东西赶到这里来买卖。那天是逢六,刚好又是星期天,街道上的人特别多。戚东在拥挤的街道上,被人挤来挤去,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他多么希望奇迹能出现,诸大福能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可一直晃荡到中午,街道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了,他站在信用社门前,真是杀了诸大福的心都有,我帮了你,你却骗了我。

中午回家,刘芳芳问戚东取的钱呢。戚东知道这事是瞒不过去了,不得不摊牌。

戚东说,他把存折里的钱全都借给那个长着虎牙的诸大福了。

戚东说,这事做得有点莽撞,有点冲动,有些感情用事。可他是我的学生,你说你不喜欢他时我已把钱借给他了。

刘芳芳听了这话,摔门就走了,那门弹了几弹又关上了。

戚东知道她生气了,而这次生气,和以往每次都不同,她的母亲还躺在医院里,这个钱是要救她母亲命的。

戚东找了好几个朋友,也没能借到钱。他去医院看岳母,见刘芳芳双眼红肿,躺在病床上的岳母面色如纸,一阵风似乎都能把她刮走。岳父、小舅子、大姨姐还有其它亲戚也都在病房里,他们看戚东的眼神都像一把把刀子,他们大概知道戚东把钱借给诸大福的事了,他站在那里如芒在背。

那天晚上,噩耗终于传来了,岳母走了。

戚东赶到医院,那里已是哭声一片,他想进病房去见岳母最后一面,他们却把他挡在门外,他站在病房的外面,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想着这次刘芳芳一定是不会原谅他了,他竟也大声哭出来。

竟然就哭醒了。

好在刘芳芳家里兄弟姐妹多,大家一起想办法把手术费交了,岳母的病很快就好了,这事就这样过去。可刘芳芳放下了狠话,不把这钱要回来,咱就离婚!

戚东决定去月河寻找诸大福。

月河在麻城的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来说,它属长江水系。月河七拐八拐地就流进了汉江。听名字,这是个很富有诗意的地方。当初,戚东参加工作时分到那里,心里还充满着幻想,月河,月亮之河,多美呀。可真的到了那儿,才真正明白老辈人说的“穷地方,富名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戚东在月河待了两年,他无时无刻想的就是离开那个地方。

那天,戚东回到阔别几年的月河中学时,所有认识他的人见了他都说,你是来找诸大福的吧。说话时他们还诡异地笑一笑,似乎在为猜透了戚东的心思和此行的目的而得意。

戚东有些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便说,这半年多天气,有好多人来找过他呢。

戚东没明白那人话语中的意思,说,诸大福在吗?

那人说,你找不到他了,他跑了,不知跑哪去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了。

听说诸大福跑了,戚东的心凉了半截。也就是说,戚东那两千块钱是彻底没指望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戚东问。

他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人似乎看出了戚东的迫切,故意放慢了语速。他甚至还掏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

他的收购门市部着火了,把里面的东西烧了个精光。那里面壓的可是他这半年收购的全部货物呀,板栗、构皮、黄姜、天麻、黄芩、知母、射干、白芍、牡丹、柴胡、远志。天呀,那么多的东西,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你不知道那天的火有多大,把半边天都烧红了。整条沟都是一股呛人的药味。

那人的眼里好像那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那么好的生意就被一把火给烧光,一片瓦也没留下来。他怎么就鬼迷心巧去倒腾劣质的煤油?要是没有那桶劣质煤油,也许还能抢些东西出来,他的老婆小茜或许还能逃出来,我们是眼睁睁地看着小茜像只火球一样在那里滚来滚去,你不知道小茜的叫声有多惨,那可是两个人呀,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听了这话,戚东说,你们怎么不去救呢?你们赶快去救呀。那样子好像那火正在燃烧似的。

没办法救,那火真是太大太大。

那人还把戚东带到了火灾现场——乡供销社旁边的一块废墟地。那里现在只剩被烟熏火燎的墙垛,上面横架着几根没烧完的檩条。屋后一棵皂角树,挨着墙的一边也被火烤死。那树就一半活着一半死了,在那里长着。地上的瓦砾上杂草己长得有半人高,倒是很肥硕。一根喇叭花的藤沿着一根小树攀援上去,硬是在上面开出一朵花。仿佛树枝上架着一只喇叭。

戚东当时想,那一定是童小茜,是想向人们诉说什么。

那场火灾,让诸大福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那种万劫不复的感觉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日子得往下过,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那个收购门市部重新开起来。

诸大福就是在那时候到云盖寺去找戚东借钱的。

没有人怀疑诸大福的能力,也没有人怀疑他的人品,所有人都相信,诸大福在大家的帮助下会东山再起的。

那时候,月河好多人包括中学老师都见过诸大福自己设计的建房图纸,在一张山口百惠墙贴画的背面,他用钢笔画了个草图,上面标注着门窗的位置,还有房子长和宽的尺寸,草图的上面,还写着小茜收购门市建房草图的字样。也许诸大福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纪念死去的童小茜吧。

收购门市部的地址还是选在原来的地方。他甚至连同开工的日子都请人看好了,帮忙建房的人也都一一打过了招呼。

那天,是诸大福新房开工的日子,帮忙的人早早就来了,却迟迟不见诸大福,有人就去他家找,他父母说,两天都不见人了。

大家都觉得蹊跷,人跑哪里去了呢?再一打听,问题来了,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小姨子童小秋。

大家这才明白是上了诸大福的当了。什么建房,什么东山再起,全是诸大福设计好的圈套,是给大家挖的——他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呀。

于是,关于诸大福和他小姨子童小秋私奔的事在月河传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传闻迅速在月河传开。

童小秋比童小茜小五岁,人长得很漂亮,拿月河人的话,那简直就是个妖精。童小秋高中毕业后回到家里没事干,那时,她姐姐刚好怀孕了,就把她请到收购门市部帮忙。帮着帮着就和姐夫诸大福搞在了一起了。不然,那么多人上门给童小秋提亲,她就是不同意。由此,人们开始推断,那场火灾也一定与这两人有关,是他们联手把童小茜害死的。

戚东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那次,戚东从月河两手空空地回来,没要回钱,诸大福的事却把他的脑子填得满满的。他把这些事讲给刘芳芳听,刘芳芳听着听着气也就消了。有什么办法呢。诸大福的收购门市被火烧了,他的妻子童小茜又在那场火灾中死去。戚东也把诸大福和他小姨子童小秋私奔的事告诉了刘芳芳。

私奔和死亡两件事放在一起说,私奔就不是什么事。女人终归是心软的,刘芳芳觉得两个人再为两千块钱的事斗气,也没什么意义了。好在岳母的病好了,他们俩省吃俭用,帮忙把亲戚们给岳母看病时借钱的缺口填上,也把那件事的记忆填上了。

后来,戚东从云盖寺调到县城,又从县城调到麻城,也换了很多单位。谌明贵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戚东的记忆里也日渐淡忘。只是偶尔想起时,倒是诸大福那口虎牙格外的清晰。

刘芳芳现在是麻城医院有名的心内科专家,带着学生,每次上门诊最多只挂二十个号。戚东呢,已是麻城第一中学的校长,他们有着丰厚的收入。有时候戚东脑子偶尔会走神,会由童小茜想起诸大福,一个男人对一个死去的女人的走神,纯粹是为了对美好青春的怀念。戚东会故意问刘芳芳,不知诸大福和童小秋现在是个啥情况?

刘芳芳说,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戚东想,私奔,两人是有多爱而又是多么的无奈呀!戚东现在开始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开始有了兴趣。

那段时间,戚东没事了就去麻城城东农贸市场转悠。

前几天听一个朋友说,城东农贸市场有卖野雁蛋的,个头特别大,一只少说也有半斤重。那朋友嘴里说是半斤,手上比划出来蛋比足球都要大。这勾起了戚东的好奇心。

麻城这地方哪里有野雁呢?戚东在网上查过,野雁又叫鸨,它们成群生活在一起,每群的数量总是七十只,形成一个小家族,于是人们就把它的集群个数联系在一起,在鸟字左边加上一个“七十”字样,就构成了“鸨”。

刘芳芳现在带着学生,有时候,她会指导她的学生拿鸡蛋做练习,拿手术刀切掉鸡蛋壳,再拿手术针缝合里面的蛋衣。戚东想,要是弄几只野雁蛋那不是更好吗,再说,能下半斤重的蛋,那野雁该有多大呀。

也许寻着卖野雁蛋的人了,就能见到野雁了。

戚东很想见见真正的野雁。

农贸市场人很多,街道两边都摆着地摊,都是周边农户把自己吃不了的菜或者其它东西拿来出售。戚东边走边拿眼睛盯着那些摆在地上的摊子。戚东没有想到,这个农贸市场有好多他意想不到的东西:燕麦炒面、炒玉米花、红薯干等等,这些儿时记忆的东西这里全都有。后来,他在一个卖糍粑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他没想到,那糍粑竟然是现场做的,一个大青石,上面铺好蒸好的土豆,一个男人抡着一只木槌,一下一下地在那里捣。女人则现场将那捣好的糍粑装进碗里,浇上汁水递到顾客的手中。

戚东也想尝尝,他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刚从那女人手里接过碗时,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飘忽,不——也有点奇妙,他顺着那感觉回了一下头。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前面不遠处的一个背影似乎有点熟悉。恰在这时,那个人也回了一下头,这一回头着实把戚东吓了一跳。那张面孔好像是放进显影液里的底片,渐渐地在戚东的眼前清晰了起来。特别是那对虎牙,还是那样的显眼。也许是时间的打磨,那对虎牙似乎也有些收敛,不再显得那么突兀了。

即便这样,戚东还是不敢确定那人就是诸大福。这个世界上长得相像的人太多了。

那个人在看见戚东的一瞬间,眼神有点慌乱,有点犹豫,但很快地就回过头去。

戚东确信那个人在那一瞬间也是看见了他的,便悄悄地跟在那个人后面。

这多年的距离,随着戚东的脚步,似乎越缩越近了。

其实,这多年并非没有诸大福的消息,但那些消息就跟天空的云朵似的,那样的飘乎不定,也许大多数人都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和臆想,都带着各自的主观色彩。有点不着调,不靠谱。

几年前,戚东回老家那个县城,见到曾在月河中学一起工作过的一位老师,他们无意中谈起过诸大福。是怎么提起这个话题的呢?好像是诸大福也借过那个老师的钱,也或许是戚东自己提起这个话题的。戚东的好多学生他都记不清楚了,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他的脑子是一团糟,就是在某个地方碰面,他都认不出来。单单这个诸大福,却在他脑子里扎了根。偶尔想起来,面容是那么清晰。是因为那两千元钱吗?

那个老师说,你知道吗?童小秋也死了。

这话让戚东心里一惊!怎么会这样?

诸大福和童小秋私奔后,跑到北方某个城市,他们以为他们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幸福的,哪有那么容易呀。城里人没有钱,也会在城里生活得很好。乡下人跑到城里,就算有点钱又能怎样?他们刚开始是住在宾馆里,可没过多久,就把骗我们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后来,他们只好在一个城中村租了间房,两个人虽然各自找了份工作,收入却微薄。北方的城市冬天冷呀,他们就在房子里安装了一只煤炉取暖。童小秋就是煤气中毒死的。据说,童小秋死后,诸大福紧紧地抱着童小秋在床上睡了三天,最后是房东发现了,才把他从床上强行拉起来,帮忙把童小秋弄到火葬场火化了。诸大福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吧。他和童小秋两个人逃出来,两个人相互依靠。现在依靠没了,他也就垮了,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了,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那位老师讲完诸大福的事,还说了一句,他这样的人,落这个下场,活该,也算是报应!

当时,听完那位老师讲完诸大福和童小秋的事,戚东是真的相信了。

这人呀!诸大福说。

他和那位老师站在街道边的人行道旁,阳光笼罩着他们。眼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他的心却隐隐作痛,他想,当初他不借给诸大福两千元钱,眼前这位老师也不借给诸大福钱,诸大福的生活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他或许只属于月河,起码童小秋还会活着。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次之后,诸大福的人生基本在戚东的心里已完结了,和他相爱的两个女人都死了,他也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谁能想到,在麻城戚东却见到了诸大福,至少说,那个人太像诸大福了。

那天,戚东并没有跟踪多远,那个人似乎有所觉察,匆匆就走进了一个小区。那是个拆迁安置小区。

戚东在那个小区门口站了好久,他抽了三支烟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戚东天天去城东农贸市场转悠,奇怪的是,诸大福再没出现,那野雁蛋也没出现。那个疑似诸大福的人,像是某个午后在戚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一闪,就再也没见了。

过了一个星期,有天早上,戚东在农贸市场的一个包子店正吃早餐,那个人突然就出现了。

这一次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身材有点微胖,眉眼倒是好看,她走在诸大福的身边,身体极具侵略性。像只贪吃的兔子,过一会儿就要上去咬诸大福的身体一口。诸大福手里拎着一只女式手提包,显然是那个女人的。

戚东眼看着那人就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就撇下碗筷,冲出包子店的门,门口长长的队被他撞了一个豁口,有人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是急着去见阎王爷呀!

不管那人是不是诸大福,他都得在今天做个了结。那种心悬在空中的感觉真不好受。

戚东跑出包子店的门,那人还在街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摩托车、电动车,还有那电动三轮车时不时在从他们身边轰轰穿过。这种地方的买卖,倒不用吆喝,菜都摊在地上,你从街上往过走,一眼看上啥菜了,停下来蹲下身子问好价钱,菜直接就往称里面放,过好称塑料袋里一装,付钱走人就行了。

戚东在离那人还有一米远时,突然就喊了一句,诸大福!

那人就猛地转过了头。

在那人转过头的一瞬间,戚东终于确定,面前这个人就是诸大福。

诸大福!

戚东又喊了一句。

诸大福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他把手里的包交给了身边的那个女人,说,戚老师,怎么是你?

诸大福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吃惊,显然那天诸大福也是认出了他的。

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简单,他们两个从人流人退出来,退到马路边的那个花台边。花台中央是一株女贞树,刚好能遮住半边阳光,诸大福掏出一支烟递给了戚东,又给他点上。

戚东的出现,也许诸大福是不情愿的,他本来可以这样度过一生的,对于诸大福来说,月河的任何一个人也许都是他历史的一片擦洗不掉的灰尘。

而对戚东来说,诸大福的出现,他有太多的东西想知道。童小茜的死,他和童小秋的私奔,这多年他又是怎样过来的?种种疑团在戚东脑子里缠来绕去的,撕扯不清。

戚东看着眼前的诸大福,突然觉得诸大福这多年,于他来说,已成了一张白纸,他急需诸大福把那张白纸填满。

戚东抬起头看了诸大福一眼,眼前的诸大福会去怎样填那张白纸呢?

戚东说,诸大福,你给我说实话,童小秋呢?说完,他还乜了诸大福一眼。

诸大福显然没料到戚东会这么问。他说,戚老师,你都知道了?

戚东说,你和童小秋私奔后,我去月河找过你。

诸大福低头抽了一口烟,说,既然老师都知道了,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童小秋离开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多年,我也在私下里偷偷地找她。

什么?童小秋跑了?这显然和那个老师的说法不一样。在戚东的心里,童小秋已是死了的人。她煤气中毒了。那个老师在讲到童小秋的死时,戚东不仅没有恨诸大福,还有些感动,诸大福抱着童小秋的尸体,紧紧地抱了三天也不肯丢手。那有多爱呀。

戚东看着眼前的诸大福,心里有点崩塌了,他甚至开始怀疑生活了。

那是我们一起跑出来的第二年冬天。那时,我们带的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找的工作呢,活重,工资又低,我们租住在城里的一间民房里,到了冬天,房里特别的冷,我们买了一只煤炉子,可那个小小的煤炉子根本没办法驱走屋里的寒冷。童小秋以为和我一起逃出了月河那个小山沟,逃进城市里,我们的日子就会像城里人一样了。可乡下人到了城里日子更艰难。我们从春天就开始吵嘴,一直吵到那年冬天。我那时其实已在琢磨着自己弄点事干。我觉得我一定会给她好日子的,不然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姐姐。可是,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时,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她连个字也没留,就那样走了。

我满城里找她,我觉得我那时都快要疯了,可再也找不到她了。我把她给弄丢了。

诸大福说着,眼里已有了泪花。

戚东开始相信诸大福了,那个老师说的也许就是一个传闻。人在这个世界哪个没有传闻呢?

那时,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下来,城东农贸市场是个早市,过了早市,人就像潮水一样。

慢慢回落。一眼看去,街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烂菜叶子和废塑料袋,那些摊点排出的废水也顺着街道的低洼处四处横流。

诸大福说,我找了小秋整整三年。那三年,我一直没敢搬房子,我守在那里。小秋是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才离开的,她是想找到更好的生活。假如有一天小秋没有找到更好的生活,想回来,我怕她找不到我。

一个清洁工挥着一把大扫帚在扫街道,一股烟尘向他们扑来,他們往花台的后面让了让。

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她。那时,我到处借钱,想重新把收购门市开起来,我都画好了图纸,连同开工的日子都看好了,是小秋她要离开那里。她说,有了这些钱,我们为什么还要守在这个破地方呢?为什么不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呢。我说,这些钱都是借朋友的,小秋却说,借谁的重要么,等到外面挣了钱,也不是还么。我真是鬼迷心窍,就听了她的话。

那天晚上,戚东回到家,刘芳芳正看一个手术的视频。上个月,她们医院有个手术就是上海的一个专家在网上给做的。妻子也期待有一天,她能在网上做这样的手术。

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

或许正沉迷在视频中,没有听见,也或许刘芳芳根本就懒得理戚东。在麻城这样一个小城市,你说遇见谁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戚东说,诸大福,我遇见诸大福了。

妻子抬头看了戚东一眼,似乎在说,诸大福是谁?显然,诸大福这个名字对刘芳芳来说已很陌生了。

戚东说,就是那个虎牙,当初借我们钱的那个虎牙!

说到虎牙,果然有了效果。刘芳芳按下了暂停键。说,你把钱要回来了?

这么多年,他们妻夫偶尔也会想起诸大福,每次想起也都是因为那两千块钱,想到的是他对他们的欺骗。这倒很有意思,许多关系好的朋友,时间长了,也就从记忆中慢慢消失,几乎很少想起过,可诸大福却留在了他们的生活中,时不时地还能想起他来。

戚东说,你相信不相信命运?

妻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了戚东一眼,又接着看她的视频去了。

戚东说,童小秋没死。童小秋死没死似乎与刘芳芳没什么关系,作为一名医生,她想让更多得了病的人能活下来。

大约半个月后,诸大福给戚东打来了电话,说想拉他去他的那个民宿去看看。

诸大福说,车就在楼下等着呢。

诸大福是在童小秋离开他三年之后遇见现在的老婆的。老婆是麻城人,当初也跑到外面去闯世界去了,世界没闯出来,却遇见了诸大福。那时,诸大福已找了童小秋三年,身心疲惫。那个女孩的出现,让诸大福又回到正常的轨道。那个女孩说,既然秋小秋执意要离开,你就没有办法找到的。

诸大福就这样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他们在一起刚刚一年,麻城城市改造,诸大福老婆家里的房子搞拆迁,分了几套房,还给了不少拆迁费。诸大福老婆家里就她这么一宝贝女儿,还闯什么世界呀。

两个人就回到了麻城。有钱了,诸大福在离城几十里的地方买下了一条沟。建起了一座民宿。

那时候,戚东已听说,诸大福那个民宿是建在一片湖泊边,那湖叫月湖,风景特别好。城东农贸市场里出现的野雁蛋,就是来自那里。附近的村民,以前也是没见过野雁,他们见野雁下的蛋个大,就把野雁蛋偷出来,拿到城东的农贸市场来卖。据说,野雁蛋的价钱特别的高。

戚东下楼时,诸大福果然等在楼下。等戚东上了车,诸大福就把车向麻城的郊外开去。

戚东说,听说你那民宿里养有野雁?

诸大福把头转过来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把车从一条叉道上拐下去,拐进了一条沟。又走了半个小时,沟陡然就开阔了起来。面前是一片杨树林前,路从一片杨树林中间穿过去。这片杨树林很大,大得让人似乎看不见尽头,杨树都是碗口粗,密密匝匝的,一棵挨着一棵。那条路在杨树林里拐来拐去的。

当车从那片杨树林穿出去时。戚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山沟里,还有这样一个自然村落,房子全都是用石头盖起来的,石头墙,石板顶,连同道路和院落也都是用石头铺成的。月湖就在村落前面,形似一个上弦月,阳光落在那宽广湖面上,像铺了一层金。

那天的饭被安排在月湖边上。那里修有一个凉亭,坐在那里,凉风习习,月湖尽收眼底。

吃饭时,诸大福拿出了一瓶茅台,他举着酒杯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戚东呢,耳朵一直在湖面上搜寻野雁的叫声,或者是野雁突然就从什么地方飞过来落在湖面上。饭吃完了,野雁始终没有出现。

吃完饭,诸大福将戚东带到月湖边,那里停着几只木舟,他们上了木舟,诸大福就用将木舟向湖中心划去。湖心有个小岛屿,上面长满了灌木,他们的木舟靠近时,突然传来了一声鸟鸣,声音婉转清脆却有点惊慌失措。戚东抬头朝树林里望了一眼,却连鸟的影子也没看见。

这时,岛的背面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叫声,像是木轮车急促的刹车声。戚东心里一阵惊喜。是野雁的叫声。那几天,戚东没事就在网上搜索野雁的视频,野雁那奇怪的叫声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诸大福轻轻地将木舟向岛的背面横过去,等转过弯时,戚东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浩渺的湖面被风吹起一层层涟漪。

过了一会儿,戚东回过头看了诸大福一眼,说,月河那边的人都说,几年前童小秋煤气中毒死了,你也精神失常了。

戚东问罢,便瞅着湖面,湖水正缓緩地向前涌动着,一浪一浪的,仿佛更替的岁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诸大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时,那个奇怪声音又叫了一声,戚东和诸大福回过头向湖心岛那边看去。

(责任编辑:王倩茜)

芦芙荭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陕西省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艺术家资助计划入选者。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青年文学》《雨花》《长江文艺》《作品》《小说选刊》等刊物。出版有小说集《一条叫毛毛的狗》《袅袅升起的炊烟》《扳着指头数到十》等多部。曾获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梁斌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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