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梁海涛,曹云,戴铭
(广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中医各家学说教研室,南宁 530001)
《救疫全生篇》又名《瘟疫辨明主治方法》,成书于光绪二十五年,作者为广东南海(即今广州市)梁玉池。该书主要阐述瘟疫105个相关症状的病因病机、临床体征、治法方药等,并附名方82首,新增验方10首。书后还附有谢济东所著之《脉理汇精》,主要论述28种脉象相关的病症和预后等。现对《救疫全生篇》中辨治瘟疫的学术思想作一初步探讨。
清代名医戴天章认为对瘟疫病的诊断,应从气、色、舌、神、脉5个方面进行辨证[1],该书作者完整继承了戴天章的理论,明确提出辨神、辨气、辨色、辨舌、辨脉为辨识瘟疫的重要方法。
书中指出辨疫验神为至要,强调“夫善医者只论精神,其义深矣”[2]。所以辨神为五辨之首。当人身未染疫之时,君正臣明,天下大昌,故神清气爽,精神无常。既染疫之后,则君主忽昏,于是乎双目若有所思,神倦欲睡,心烦神闷而问之不知所以然。正如书中所言:“瘟疫初起令人神情异常而不知所苦,大概烦躁者居多,或如痴如醉,烦扰惊悸,及问其何所苦而不自知。即间有神清而能自主者,亦多梦寐不安,闭目即有所见,有所见即谵妄。”[2]辨证者若见此景此情,贵能心领神悟,再参以气色舌脉等,则神乎其神矣。
再如作者在“辨气”中提到瘟疫之毒气完全不同于六淫之气,人呼吸天地正气以生,故吸入地之毒气而成疫。地之毒气由污垢秽气积而发,人皆呼吸之。若人体正气足者,吸入能出而不染疫;然人身正气稍有不足者,乃受其灾。地方有疫不止中伤一二,或有沿门遞户者,以正气不足者占多数。《素问·六微旨大论》有“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之论,故染疫之初,发有兼夹各症者,可按治疫之法则先与开通,免至出入废,防其升降息也,如果救之得法,危可转安。假若天地之正气一失,则清者不升,而浊秽上溢,浊气在上,人之九窍必因之而受害,故圣人言须“避之有时”,此所谓补天功在乎人事也。笔者发现这些辨识疫病的诊断方法时至今日都是非常有效的,众所周知中医药在中国历史上责无旁贷地一直处在疫病防控的第一线,即便是近年肆虐全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也不例外。吕文亮[3]就曾提到要从扶助正气、趋避邪气、锻炼身体、调摄情志等6个方面进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中医药预防养护,要使邪不可干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正气存内和避其毒气。由此可见该书中记载的一系列辨析瘟疫的行之有效之法的确可以为后世抗击瘟疫提供借鉴与思路。
凡言兼证,皆是疫邪兼他邪,二邪自外而入。当二邪兼发之时,治疗上强调以瘟疫为重,他邪为轻,故略治他邪而病可解。书中详细介绍了兼寒、兼风、兼暑、兼疟、兼痢5种疫病兼证的辨证施治原则及方法,内容精要,缕析分明,可谓补前人之未备,启后世之迷津。
在论及疫病兼暑证时,重点阐述了暑伤霍乱和瘟疫的不同之处,指出暑为阴邪,疫为阳邪,暑伤霍乱必呕疴,瘟疫初起亦有呕疴,世人常以霍乱为瘟疫,又将瘟疫名之曰霍乱,此为不识病症不明阴阳之故。霍乱专发在暑天,春与秋冬则发病率大大降低,而瘟疫却四时皆有。霍乱得之者并无传染,身与口鼻均无腐臭气,眼神无昏聩,呕出物无秽气无黄涎,疴出物稀不甚臭而带腥,大抵因其人脾胃本虚,命火亦少,一触风寒即入太阴,抑或因恣食瓜果寒凉,遂犯中州,淆乱脾土,而土崩则不能防水,故水泛而奔,呕疴并作,土衰则肝木乘脾而筋转,土受木克而出现腹部绞痛等症状。治疗上强调霍乱贵治其水,而疫症贵治其火。
另外专门在讨论疫病兼痢证时提及便脓血的问题,指出有身热初起即便脓血者,此为瘟疫兼痢,则毋庸诊其气色神脉舌准,便可作为疫痢施治。此为毒痢,可用仓廪汤治疗。如果脓血频多,方中可加生大黄,表热退去而痢症亦轻。再投以大承气汤加槟榔、甘草、姜枣清其热毒,服至痢愈为止。恐下多而亡阴,若有阴虚者,间日改用导气汤接服,导气汤君以白芍,臣以当归,能回阴液,有起死回生之功。该书提到的仓廪汤、大承气汤、大柴胡汤等有效方剂,时至今日依然验之临床、功效颇多。例如由张伯礼主审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医医案精选》一书中强调“重祛邪”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重要治法之一,其中去宛陈莝意思就是通腑泄浊,使毒从下而排,这也是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一个关键环节,大柴胡汤、承气汤等就是常用的可靠方剂[4]。
书中还提到疫邪有夹痰水、夹食、夹血、夹脾虚、夹哮喘等9种夹证,夹症用药法在开通壅郁塞闭,闭塞不开则徒服治疫之药不为功。并且强调染疫之由既然为吸入天地之乖忤之气,则必然非六淫单邪之小患可比,故疫症施治之紧要关头在头一二剂药力,凡头一二剂不效者,每见补救无益。例如治疗疫症夹痰水时,因为有夹邪阻遏了咽喉出入的道路,即便用药也常呕出而不纳,纵得纳入其药,亦恐不能至其病所,因此治法务在开通壅闭郁塞,继以挖刮驱逐。纵观历代治疫名医,未有不服承气诸汤而疫邪得退者,但承气汤不宜先用,贵在开通郁塞以期疏通拆散,清解实热实邪,继之以水治火以药解毒,如此才能治之得法,死症可活。
另外如若时疫初起,腿头内侧或有起核而痛者,呈由小渐大之势,此乃瘀血结聚于其间,证属疫邪夹血,此时勿作外科以疮施治,倘若用草药敷之,不仅不破,还将内陷散开,进而阻滞经络。起核处属足五里穴,为足厥阴肝经,由足入腹,所过之处多血分所司。治疗当以能通经络脏腑以开郁塞的保命丹贴于脐部,其核痛随之减轻,肿渐消退。然而该病致命之处不在此核,而在乎疫毒腐内必将先烂肠胃,故治法必须服药内外兼施更为妥当。
书中还记载1则时疫夹发斑疹病案:一乡亲名郭俭者,染疫且发疹,初起苦极,先请一专治斑疹医者,连医七日,疹虽全谢,而郭俭已昏沉不醒,后急延梁氏诊视,呼问之皆不能答,但见疹痕焦黑,左手脉沉涩细,右手脉沉弦数,舌胎黄黑焦枯,两目紧闭,以手开其目,但见白珠内外角皆赤烂,遂断定疹症已愈,奈何疫邪深入,仅存一线生路急救或可挽回。“乃先用丽参八钱,合麦冬五味煎之,分次服后三时,双目遂开。继以黄龙汤,大黄用八钱,芒硝五钱”[2]。服后半夜间大便结实夹瘀血,再连用滋阴攻下药三日夜,正气始回。
该书中不仅记载了诸如九味羌活汤、葳蕤汤、大柴胡汤、生脉散、吴氏达原饮、仓廪汤、普济消毒饮、荆防败毒散等80多个常用古方,还介绍了10多个独创的辟疫诸验方,如若后人能师其意,自有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之功。有些新方专门强调了道地药材的使用,比如救疫保命丹,方取“正打箭炉川麝香三钱、丁香一钱、制乳香一钱、倭硫磺八分、川椒一钱”[2]。上五味共研细末,用磁瓶封固候用。每用三分安置于脐孔,犹如敷贴了大块膏药一般,边围贴紧免至药末漏脱,小儿酌减。该方以麝香为君,因麝得天地之正气,其香窜之功无比,而治疫之法不外五行生克之理,香有癖臭之效,故用麝为君也。此方中麝香以打箭炉地方出者为最好,别处出产则疗效甚微。打箭炉指的是今天的康定市,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盛产着鹿茸、麝香、天麻、虫草等名贵中药材。书中还记载了很多效果卓著验之临床的新方,如免疫保安丸,方取“雷丸四两、大黄四两、真金箔三十张、生明矾一两、飞朱砂三钱。上五味共研细末,水为丸,每重二钱,蜡壳封固”[2]。遇街坊邻居一旦有染疫者,每人服1丸,或次日再进1丸,可免瘟疫。此方曾经活人无算,屡试如神,可保生民。
岭南地区北枕五岭,南濒大海,主要包括广东、海南以及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一部分,属热带-亚热带气候。其地森林茂密,瘴雨蛮烟,故人们多患瘴疠疫毒、风湿骨痛以及各种痧症。该书作者为岭南人士,故书中针对岭南特殊的地理环境及气候因素提出了很多防治瘟疫的有效措施。书中也记载了不少针对岭南地区常见疫病所创制的治疫良方,譬如专治瘟疫、霍乱、硃砂症及各种痧症的雷击散,方取“牙皂三钱半、北细辛三钱半、硃砂明雄各二钱半、合香三钱、枯矾白芷各一钱、桔梗防风木香贯众陈皮苏薄荷法夏甘草各二钱”[2]。共为细末,凡有急症,取二三分吹入鼻中,再用一二钱姜汤冲服后安卧片刻,汗出即愈。如遇忽然腹痛,手足厥逆,面色青黑,上吐下泻之霍乱症;或身觉疲倦,嗜卧昏不知人,周身酸软之痧症;以及软脚瘟等疫疠服之即效。
再如疫痢神效方,方取“当归二两、莱菔子一两、白芍二两、槟榔三钱、车前子三钱、炒枳壳半钱、甘草半钱”[2]。此方之奇妙之处有二:一在重用当归,盖水泄忌当归之滑,而疫痢则喜其滑。白芍味酸以平肝木,使木不敢再侵脾土;二在用槟榔枳壳逐湿热之邪,车前子分利水湿而不耗真阴之水,所以其功远胜于茯苓。众所周知槟榔为岭南人喜食之物,具有杀虫、行水、化湿等功效,岭南人常以槟榔抵御瘴疠,《岭外代答》记载:“何为酷嗜如此?答曰:辟瘴,下气,消食。”[5]方中亦有莱菔子味辣而逐邪,去湿且能通达上下,使气行于血分之中,助归芍以生新血而祛荡疫邪之败污。少加甘草以和中,则无过烈之患。此方奏功之神奇,实有妙理存焉。
明清时期中国鼠疫、霍乱、天花、疟疾等瘟疫频繁爆发,诞生了诸如《温疫论》《广瘟疫论》等著名的瘟疫专书,《救疫全生篇》无疑也是前人为后世留下的一笔宝贵的财富,该书呈现了丰富的疫证治疗经验,遣方用药也别有心裁,特别是针对岭南地区常见病多发病诸如瘴疠疫毒及各种痧症等都提出了行之有效的预防手段和诊治措施,这些对岭南区域及地理气候环境类同的其他国家和地区都有普遍的指导意义,值得潜心研究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