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文静 李丛(江西中医药大学 南昌 330004)
《本草求真》成书于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1],作者黄宫绣,字锦芳,江西抚州宜黄人,初业儒,为太学监生,是江西十大名医之一。抚州素有“才子之乡”的美称,自宋朝身为宰相的范仲淹许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志愿之后,不少文人志士弃儒从医,逐渐形成了“仕人达医”之风尚[2]。天资聪颖的黄宫绣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潜心医学,成为乾隆年间的御医。他通晓医理,医术精湛,医学成就极高,著作有《本草求真》《脉理求真》《太史医案初编》等,其中《本草求真》流传最广、影响最大[3]。
《本草求真》全书共10卷,收录本草520种,其中卷一至卷八记述药物,卷九记述食物。另于卷九中分“主治”上下二篇来介绍脏腑病症主药和六淫病症主药,卷十为总义,收集了前代医家的部分药学理论。前九卷以药性气味分类记载,分为“补剂”“涩剂”“散剂”“泻剂”“血剂”“杂剂”“食物”七类,每类下又分若干子目。每一味药大多按名称、气味、形质、归经、功用、主治、禁忌、配伍、用量和制法的次序介绍。为使不明药性者稽查方便,又按草、木、果、谷、菜、金、石、水、土、禽、兽、鳞、鱼、介、虫、人等分为16部,于书后另立目录,并于各药之下标注序号,以便照号检对[4]。本文旨在总结近代以来学者对《本草求真》多方面的研究,有助于学习黄宫绣运用本草的特点从而进一步深入探寻黄氏在医学领域的思想精髓。
《本草求真》将药物按功效分为七类,每类下又分若干子目,每一子目的药物开头有一段概述,叙述这一类药的共同性味属性及在脏腑分治上的运用区别。每味药的主要特点以单行大字书写,遇有需要解释名词或引用他人看法时,即以小字夹注于单行大字中,排版清楚。现代有多位学者对《本草求真》编写形式的特点做出了评价。张昱[5]对它列有两套目录的特点大为赞赏,首次提出黄氏于每味药下面注明该药的自然属性和卷首目录序号的索引形式,不仅便于查阅而且有助于学者明辨药物异同,指导临床谴药组方,在本草著作中有很大的进步意义。陈勇等[6]更多的关注了《本草求真》编写体例的创新对本草学发展的贡献,他指出《本草求真》从整体上改变旧有的本草编写体例,为其后如陆九芝《本草二十四品》(19世纪后半叶)、屠道和《本草汇纂》(1863年)以及现代中药学以功效分类药物的编写形式提供了参考。
在研究《本草求真》按功效分类的方法时,齐云[7]指出直到明清才出现真正与临床紧密结合的功效分类本草,黄宫绣的《本草求真》是现存古代本草中药物功效分类较为完善的临床中药专著,奠定了现代临床中药学按功效分类的基础。曾祥法[8]发现明清以降医家越来越关注对药物功效的归纳与总结,逐渐地把功效作为专项独立出来,《本草求真》亦有将功效单独列出以突出其重要性的独特形式,或置于药名之后,或作为眉批。朱姝等[9]在整理历代本草著作的中药分类方法时进一步指出,后世医疗体系的成熟与完善及医家把采药、制药、用药程序的完全分开是功效分类法替代自然属性分类法的原因。药物的自然属性已经不作为需要掌握的重点内容,而药物功效的易记易学却使它成为初学者中药学习的一个捷径,进而得到更多重视。王建等[10]提出《本草求真》在继承前人本草专著功效分类的基础上又增加归经内容,具有明显的层次性、规律性。他将这一规律总结为一级三层次分类并以五味-四性-归经为主线,结合相关病证以表达分类规律,第一级的第一层次多以五味作用特点即补(甘味)、泻(苦味)、散(辛味)、涩(酸或涩味)为核心予以大类分类。第二层次采用四气与五味(或归经)结合(如温散、温涩、散寒、寒涩、温肾、温中等)分类;或结合升降浮沉药性(如吐散、降泻、镇涩、下血等)表述。第三层次则以归经为核心结合五味、四性及病因、证候进行综合归类。这种分类法直接清晰的概括了黄氏撰写时的思路,也为后面学者的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基础。刘诗聪[11]将关注点放在对比《本草征要》与《本草求真》的本草分类方法上,发现《本草求真》一级分类(即功能分类)的功能较清晰,几乎成对仗形式,补剂与泻剂分别是补正和去邪的功能,收剂与散剂既是补正与去邪,又形成作用趋向的对立。通过比较二级分类(针对病因的治法分类)发现《本草求真》的补剂注重作用脏腑,更容易明确取舍,这种对比可以更加直接的看出《本草求真》在分类方法上的优越性。《本草求真》在编写体例上的创新和对功效分类方法的完善体现了黄氏著书讲求实用性的态度。
旴江医学的提出者杨卓寅[12]总结《本草求真》最突出的特点在于详细阐明药物的比较鉴别使用,其他学者也注意到这一特点,并从多个角度进行了研究。
药多有形质类似、气味相同者,较容易混淆,因此不仅要将类似药物各自注释,还要进行鉴别比较,历代本草书中关于这一点分论多合论少。濮正琪[13]指出,黄宫绣一反常规,有所创新,凡遇气味相同者,都先于篇首共同阐发,再于各味之中取相类似者进行鉴别。陈勇等[6]总结黄氏的鉴别要点是以功效鉴别,着重论述药物的阴阳程度以及四气属性,从实际功效中辨析,十分中肯。王建民[14]评价《本草求真》着重阐述了如何鉴别使用药物以运用到临床实践,鉴别要点在于药物归经及作用部位。朱肇和[15]关注黄宫绣比类合观的鉴别方法,认为他更注重药物五味及主治的不同。
高春华等[16]提到黄氏对清初乾隆年间医家和市肆中使用药材混乱现象深恶痛绝,因此在书中强调了代用、混用药材的危害,介绍了市肆药品中伪品与真品在形态和颜色以及原植物状态上的区别和诸多鉴别方法。
徐春娟等[17]在研究黄宫绣对道地药材的运用时,将他的思想总结为不仅推崇道地药材的优先使用,还强调药材质量,对药材形状多有描述,以便医家选取质量高的药材。对于产地各异的药材,因气味不同,黄氏也十分强调使用上的区别,以防误用。张昱[5]举例说明黄氏在道地药材的使用鉴别问题,如“山西太行新出党参与久经封禁真正之党参人参绝不相同”等。崔阔澎等[18]在考证川楝子的道地性时,也发现《本草求真》对道地药材的产地评价和使用方法描述较多。
黄氏对药物的炮制思想,张昱[5]总结为强调制药贵在适中,不及或太过都会导致药物功效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并把药物配伍理论引伸为“以药制药”的炮制方法,即用另一种气味属性单一明显的药物来炮制某一种药物,使这种药物具备原本没有的性味功效。这些理论及方法,对中药炮制方面,颇有实践意义。高春华[16]赞扬黄氏继承前人炮制原则,注重药材炮制前后的功效变化,灵活运用于临床实践。如书中载有诃子生用清肺行气,熟用温胃固肠等。
“药食同源”是关于药物起源的说法之一,夏循礼[19]整理统计《本草求真》全书,除“食物类”收载80种全部为食物基原本草药物外,其他各类皆收载有食物基原本草药物,分别为:补剂类34种,收涩类11种,散剂类29种,泻剂类41种,血剂类12种以及杂剂类5种,深感食物药种类丰富、意义重大。还总结出食物药功效与其食物基原有关系,如补益类的药物多为粮食作物或主粮、果核、动物肉、根茎等;收涩类药物多为酸味食物基原或海产食物基原;散剂类药物多为辛温、辛香或苦咸性味之品;泻剂类药物多为寒凉、酸苦之品;血剂类药物为具温血活血化瘀功效之食物基原加工品;杂剂类药物为具有杀虫、发毒、解毒功效之食物基原。他评价《本草求真》中食疗本草学术思想的积极意义包括:药食并用、药食同源、采制方便;尤重体质与药食宜忌,合宜则养,犯忌则伤;补益之品,适度为上,未必多用久用;本草食物性味各别,同食有佐使之宜,而畏反尤慎。
夏循礼[19]赞同黄宫绣认为食物虽可养人,然而物有寒热,脏腑有阴阳,因此食物于人脏腑也有适宜与不适之处的思想,强调了《本草求真》中食物基原(指人们日常生活中以食材和饮料来源的动植物、矿物质、水等本身及其生产品或加工品)药物在炮制上的特殊性,即在使用食物基原药物进行食养的时候更要注意它的炮制方法,不同的炮制方法会对药性有很大的影响,如:“黄大豆生平,炒熟极热”。除了对食物基原药物药用时的修治异于日常食物食用的拣选清洗,其丸、散、膏、汤的药物剂型和服药规定也常常区别于食物的食用,如“治癜风用茄蒂烧灰,同硫黄末擦之;乌芋同地龙捣烂,入白酒酿绞服,治干紫不能起发的痘疮”等。
严姝霞等[20]在研究药食两用物品毒性时发现,《本草求真》对于有毒药品的使用方法也介绍的十分详细,如记载白果生食能解酒,消毒杀虫,以浆涂鼻面手足则去油腻。熟用则只可消食,再食则令人气壅,多食即令人胀闷欲死。
现代学者对《本草求真》的撰写依据和参考来源还存在争议,濮正琪[13]提出黄宫绣对《本草纲目》做了大量由博返约的工作,是对《本草纲目》的删节性编纂。一方面是删选药物数量,只录述常用药物520种,另一方面是以临床实用性为标准阐述药物,重点论述药物功效主治、药理特性、炮制方法和鉴别宜忌,其余内容则删而不录,比《本草纲目》更具有简、便、验的特色。朱颖涛[21]却认为《本草求真》是黄氏在钻研《本经》的基础上,考核药性,去伪存真,写就而成。
对于黄氏治学严谨、不盲目遵循先贤的学术观点而是结合临床思考的特点,后世很多学者都给予了赞扬。尚志钧等[22]评价黄宫绣论药注重药物的直接功效,在说理方法上讲究以药之“气味性质”四字推敲药施于病而有效的原因;在检验方法上尤重在临床疗效。反对以“隔一隔二”的功效进行附会巧饰,是对尊经复古派的某些悖谬的纠正。高春华等[16]也提出,“黄氏尊重古代医家的医学成就,但对于古人的理论决不盲从,而是通过临床实践去观察与验证,直抒自己的观点。对先贤记载的一些有传奇色彩的服食药物成仙故事也不迷信,而是坚持真理与事实,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难能可贵的。邹来勇等[23]探究黄氏学术思想时也发现他十分重视前人的理论和经验,对朱丹溪、李东垣、李时珍、喻嘉言等人的精湛论述一一采撷,列于卷十总义之中,然而并没有局限于前人的思想,而是根据自己的临床实践有所取舍和创新。夏循礼等[24]在研究黄宫绣循证本草学术思想的时候评价,往昔诸书多采信医家临症著述和医方经典,精选本草典籍,即便本草类文献,也是以个人编纂为主,而黄氏注重实践,有一定数量的自己临症医案予以佐证,实证、经验性丰富。严泽等[25]在总结古代医家对食物相反理论的研究时也指出,《本草求真》对“韭忌牛肉”的说法引经据典进行批驳,体现了黄氏善于思考,勇于质疑的治学态度。
《本草求真》记载了大量医案,让药物的证治功能有较为直观的体现。夏循礼[26]总结全书100多例医案的来源,主要是他人医著、各种类书、方志、史书、市井医药实践故事、黄宫绣本人的临床经验以及其他文学作品,从而做出评价:这些医案一方面起到对药物主治兼治功效以及用药宜忌、特殊用药方法的举证作用,增强了说服力,如引用宗奭医案来介绍巴戟天治疗嗜酒之人患脚气的特殊治法;另一方面也增强了全书的可读性以及医者对临床应用的把握。如引用《何首乌传》中记载的何首乌药物名称来源的故事,加深了人们对何首乌资水补肾、黑发轻身功效的印象。
《本草求真》作为旴江医家黄宫绣的重要著作之一,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和实用价值,为后世学习本草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本文通过整理总结近现代学者对《本草求真》的研究发现,大多数为评价性的整体研究、对黄宫绣求真务实学术特点的研究以及对按功效分类的学术思想研究,而像食疗思想这样的专题研究还比较少,且尚未深入发掘出黄宫绣的本草学术理论。因此,我们需要抓住《本草求真》集学术性与实用性于一体的特点,通过结合医案的方法,分析黄氏的临床思维以及用药思想;通过对《本草求真》中的学术理论进行溯源研究的方法,总结黄氏医学思想的传承与发展;通过对比《本草纲目》与《本草求真》的内容,归纳黄氏在选药依据、药物描述以及用药方法上与前人的区别,探究他的本草应用思路。由此可见,《本草求真》仍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间,需要我们继续潜心学习黄氏的医学思想,体会他为人之诚、诊病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