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汉族移民孤岛蚕丝文化的传播路径浅析

2023-01-05 12:11吴建勤顾泽鑫
蚕学通讯 2022年3期
关键词:蚕丝丝绸汉族

吴建勤 顾泽鑫

(重庆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重庆 400715)

蚕丝文化在云南滇东(曲靖、宣威、陆良)的地域文化中扮演重要角色,在滇东地区的物质、精神和制度方面均有体现,且对周边的民族呈辐射效应。近年来,当地民众栽桑养蚕、缫丝织绸形成一种流行趋势,古老的蚕桑丝绸民俗和传统得到进一步传承并衍生出地方特色。自明代江南籍汉族把蚕丝文化带到此地[1],其后由于周边地区文化的挤压,在吸收和坚守原籍地某些特征的基础上,积极变通而呈现出内容更为丰富的“孤岛蚕丝文化”。滇东地区的蚕丝文化在形成过程中所发生的坚守、保护、吸取和变异,为我们理解和把握孤岛文化以及中国文化多元性的形成过程与机制、特质,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学界对西南汉族移民研究的成果颇丰,多从历史学、民族学、社会学等角度展开,研究热点集中于移民来源、分布和对经济的影响等方面,对汉族进行遗留文化空间差异比较的研究尚少。有关蚕丝文化的研究多从丝绸生产、科技、艺术和贸易等方面进行,而针对相关传播路径的研究,陶红[2]曾述及蚕丝文化对内对外的两种传播途径,之后蒋晓娜[3]又基于传播学观点分析了明清时期浙江丝绸文化的对外传播路径。

滇东汉族移民文化变迁较为复杂,具有一定代表性,但迄今鲜有涉及滇东蚕丝文化的专题研究。本文将蚕丝文化作为了解汉族移民孤岛文化内涵的一个切入点,对滇东地区蚕丝文化进行文化层面的比较研究,旨在引起更多人对西南汉族移民孤岛文化的思考与讨论。

1 滇东蚕丝文化的内涵

蚕丝文化涉及物质形态、精神形态、心理行为等层面。

蚕丝文化在滇东地区被广泛运用,主要体现于物质、精神和制度3个方面。其一,在物质层面,近年来陆良、沾益等地成为云南省蚕丝生产的重要地区,其桑树种植、缫丝技术、丝绸产品以及多民族技术交流等都独具地域特色。由于滇东地处南方丝绸之路的核心区域,蚕丝产业得到国家专门项目的鼎力支持,栽桑养蚕作为一项周期短、收益大的项目,深得当地民众青睐。此外,滇东因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而具有发展蚕丝业的优越条件。其二,在制度方面,中国是礼仪之邦,蚕丝自古作为礼仪制度的工具,在文明社会中扮演重要角色,滇东汉族人的出生、婚姻、葬礼等人生礼俗皆流行蚕丝的运用。其三,在精神层面,蚕丝作为一种信仰符号,与其人生礼仪密切相关。譬如滇东民众在孩子未出生时都有送催生礼的习俗,礼物包括绣花的红背带、绣花的婴儿衣服、蚕丝内存(婴儿裹肚), “丝绸包被”也被大量运用,这些都投射出汉族人祈望保护子孙、子孙绵绵的生育观念。又如结婚仪式,嫁妆除了首饰、家具外,更有特色的就是蚕丝被,婚礼当天蚕丝被子全部叠好放在床上作为献给婚姻神的礼物,这也体现滇东汉族的生育观念。再如葬礼仪式中,蚕丝作为一种通灵的载体被广泛用于葬礼中,寿服、褥子等均采用丝绸制品。以上这些无不呈现出滇东汉族的生死、灵魂观念以及精神信仰[4]。

2 滇东蚕丝文化的传播途径

蚕丝文化的发展与传播途径有着密切关系。西南大学的陶红教授认为,在中国古代农耕社会,蚕丝文化包括嫘祖发明养蚕和蚕马的故事、丝绸之路2个核心内容,这也体现了传播学中的对内和对外2种传播路线,而根据田野考察,滇东蚕丝文化的传播路径主要有以下4种[2]。

2.1 农桑教育传播路径

我国自古就是农业大国,具有“男耕女织”“农桑并举”的传统,春秋时期就已经农桑并重,可见,蚕丝业与当时民众的生活密切相关。干宝《搜神记》中记载 “远古时代,有一商人外出,家中留有一女,很久未归,女子无奈对家中白马感叹,如果你找到父亲可嫁它,白马闻之绝尘而去,数日驮父而归,女子没有兑现承诺,白马看见女子暴怒,父亲知其原因,杀死马,暴皮于庭。马皮卷女数天,最后化为蚕,落于树下,被妇女收养,收获颇丰。”此为蚕马故事,广泛传播于江南和西蜀地区。又如宋代《路史·后记五》记载黄帝“元妃西陵氏,曰嫘祖。以其始蚕,故又祀先蚕。”赵丰[5]把养蚕归结于黄帝元妃嫘祖的功劳,用官方观点来解释蚕丝的来历,而民众则用朴实的爱情故事来解释蚕的来源。两则神话表达了统治者和百姓对蚕丝文化的重视及蚕丝文化作为中国农桑为本思想的象征符号。

明代江南地区作为经济文化中心,江南籍汉族把“耕读”思想带到云南,蚕桑生产技术自然就不待而言了,移民所到之处栽桑养蚕,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万历《云南通志》和天启《滇志》记载:云南原来的品种“火麻布、棉布、乌帕、土锦、乌绫等”得到改良和提高,在纺织上推广先进的中原纺织技术,明代后期靠近内地的府、州县已经“机纾之声夜闻”。南盘江两岸一直留有大量的野生桑树,只是近年由于改成河滨公园被大量砍伐,这也是当时蚕业兴旺发展的佐证之一。滇东地区的小孩都有过把蚕作为宠物饲养的经历,时至今日野生桑园仍旧是儿童活动的乐园,经常可见小学生在桑园中摘果、摘叶。通过此类活动,孩子们可以了解桑树生长周期,分享养蚕经验,增加关注自然界动植物特点的兴趣。滇东汉族这种将教育与生活、劳动相互结合的方式,直接把蚕丝文化传播到了乡民底层个体范围。

2.2 对外贸易传播路径

关于蚕丝对外贸易,拟从丝绸之路和滇东蚕丝贸易2个方面阐述。中国先民很早就开始了丝绸产品的传播,古代丝绸之路就是见证。丝绸贸易属于向外传播形态,所走路线包括北方古丝路、西南丝路、海上丝路,其中北方古丝路最为出名[2]。丝绸之路打通了东西方贸易交通要道,不仅为统治者带来了巨大财富,使国人对国外有清晰的认识,同时也推动了中外的物质和文化交流,在相互吸取异质文化新鲜血液的同时,中国先进的文明及国家良好形象对外传播,对推动世界文明进程有着积极的意义[2]。

“湖丝遍天下”的江南,自明代起江南丝绸传播就具有“规模大,辐射范围广”的特点,贸易范围近达日本及东南亚,远则传播到欧洲和非洲诸国。由于江南籍汉族把蚕丝带入滇东的当地历史资料缺失而无法从史料进行详细证明,但是从其后代对蚕丝及其制品的狂热,仍可窥见一斑。笔者曾在当地的丝绸店偶遇一个80多岁的汉族小脚老太太,老太太是要提前为自己准备装老(寿服)的被褥,虽然她只有可以买到棉质装老被褥的200多元钱,但是仍然渴望买丝绸被褥,想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一点,故而正苦苦地跟店家讨价。盘江蚕丝店的胡老板告诉笔者:“曲靖、沾益、宣威等地的汉族、苗族、彝族人来买丝绸装老衣服的很多,回族人则不会。棉卖的少,只有没有钱的才买,销量不如丝绸。一个月卖装老衣服大约有20~30件,蚕丝被用于结婚一般一个月能卖200~300床,最近流行丝绸大披风,就是(彝族的察尔瓦),顾客主要是彝族人,以昭通过来的最多,汉族人也会来买。最近丝绸价位很高,主要是江南人来收购茧丝的人太多,价格被提高。” 以上2个案例说明了几个现象:(1)滇东当地丝绸文化呈现流行趋势;(2)丝绸文化对少数民族呈现辐射状态,当地土著受到汉族丝绸文化影响,积极变通把察尔瓦改用丝绸材料;(3)明代江南汉族人把蚕丝带入滇东,当地人称为“胡棉”,有趣的是,如今江南人又成为滇东蚕丝贸易的重要客户,这是由于滇东丝绸“质量好、价格实惠,由明代购买路线为江南→滇东,转变为现在的滇东→江南,时间、空间范围以另一种形式演绎。

2.3 外交往来传播路径

丝绸作为蚕丝文化对外传播的载体,源于其经济价值、美好寓意和通灵功能[1],其案例比比皆是。譬如三国初期,诸葛亮为解决军费开支,大力发展蚕桑生产;蚕丝自古以来就是外交礼品的最佳选择,蜀国曾赠送孙权“重锦千端”,孙权回赠蜀锦以示友好。又如明代永乐年间,日本船员用本国的货物来交换中国的丝绸、书籍等物品,明代中国外交大使也通常选择丝绸和瓷器作为外交礼物。郑和下西洋、海上丝绸之路更是众所周知[6]。

根据考证,滇东民众具有喜欢用蚕丝作为社交礼物的传统。主要表现在结婚、生娃娃的礼物准备以及祈求神灵所准备的礼物。譬如前面所提及作为催生礼的小包被、绣有花纹的背带、裹肚,以及近年来结婚标配的蚕丝被子等,都是蚕丝作为一种对外交往媒介的体现。将蚕丝作为送给生育和婚姻神的外交礼物,是滇东民众祈望得到神的青睐,从而保障生活幸福,这无不显示出滇东百姓热爱生活,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

2.4 宗教传播交流路径

丝绸贸易的发展,也带动了宗教文化的传播交流。如汉代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再由中国经丝绸之路传入日本、朝鲜半岛及东南亚各国,佛教在亚洲的传播体现东方文化的包容和开放性。又如流行于中国唐代中晚期女子的披帛,此为西域佛像造型的服饰配件,《游仙窟》曾对唐代当时女子流行服饰及大众审美进行了描述:“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 披帛就是由北方丝绸之路从西域传入的佛教用品。16世纪初,西方传教士把中国文化介绍到西方,西方开始了解东方文明,其中包括很多书籍,此类图书将中国文化更加详实、清晰地介绍给欧洲人,中国的缫丝织绸技术也包括其中[3]。

滇东丝绸文化的宗教传播途径主要体现在其信仰民俗中,滇东汉族生活图景及四大人生礼仪中均有蚕丝的运用,显示了对江南历史的记忆和对宗教信仰的传承。宗教信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社会整合、族群维系、道德教化、维护稳定等功能,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迷信。迪尔凯姆谈及“即使是最原始、最奇特的宗教,都是基于人类的某种需要,或反映不论是社会或者个人的或生活的某个方面。”[7]近年来,滇东汉族会在亲人去世之前尽力为其准备丝绸寿衣、被褥。一方面希望逝者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幸福生活;另一方面可以庇护后代子孙。滇东民众认为,丝绸是一种通灵的介体,一种财富象征,凸显其孝道文化。又如滇东汉族在遇到困难和身体不佳时,通常会启动2种应急措施,一为医院治疗,二为做秘密仪式。做秘密仪式即是缘于蚕的通灵作用,届时当事人在师娘的辅助下,准备面粉、整瓦片、香烛、纸钱、河边小草和红丝线等道具,把面粉揉成一个大蚕的形状放于瓦片上,面蚕上插有香烛和红丝线系扎的小草,将其送到大街的十字路口,点燃纸钱、香烛,并口念咒语,称为“送白虎”。人们相信举行这种仪式可以让灾难、坏运气通过蚕转移走,从而获得好运,使身体恢复、精神得到释放。这种仪式亦与江南的送蚕神风俗有着惊人的一致性,此为滇东蚕丝文化原始宗教信仰的体现。再如,发生在滇东汉族难以怀孕家庭的秘密求子仪式“架桥”,仪式上用几片细竹片做成拱桥的形状,通常为将3个拱形架于水沟边,竹片用染红的蚕丝缠绕,桥下供奉祭品。在仪式上,蚕丝充当礼物与神沟通的传播载体,希望另一个世界的神能够赐予其孩子,从而保证家庭儿孙的延续。

3 滇东蚕丝文化的对外传播影响

蚕丝文化作为一种传播符号,丝绸之路不是单纯的丝绸贸易,是一条把世界沿线诸国联系在一起的通道,更是一条沟通东西方文化的大通道。文化传播是双向的,双方进行物种和产品、技术的交流不待而言,苜蓿、核桃、葡萄、胡桃、胡瓜、石榴等植物都是由外国传入我国的,而我国的铁、金、银器、瓷器、冶炼技术等也向西传播。丝绸之路彰显了中华民族的强大态势,对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对沿线国家经济文化的繁荣产生了巨大影响[8]。

与丝绸之路关联的物质、技术方面,丝绸上色工艺、农桑丝织技术、文艺作品等在世界范围传播。唐代输出的碾皑、独轮车、河渠闸等农业生产工具、设施,也与丝绸之路关联,其中河渠闸门技术中国领先欧洲1 000年。丝绸受到西方人的喜欢,这在古代诸多著作中可以印证。普林尼在《博物志》中谈到,当时罗马贵族女子,流行穿透明、柔软的丝绸衣服,而这些丝绸主要来自于丝国(中国),罗马每年要支付大量货币来购买中国的丝绸;弗罗鲁斯描述“使罗马军团眼花缭乱的、绣金的、颜色斑斓的军旗,就是罗马人前所未见的第一批丝绸织物”[9]。从制度层面上看,在丝绸的对内对外传播过程中,丝绸作为礼的传播符号,其礼仪制度也影响着周边国家和地区,民风亦随之变化。《滇南志略》卷三记载滇东地区风俗:“(宣威州)民俗勤耕织,好兴讼,兼事商贾,习尚简朴,颇信释教,婚姻则论门第。(曲靖府)士习朴茂,民俗俭啬,不出乡井贸易,唯知刀耕火种,衣租办赋而已;唯地系冲卫,习俗无不庞杂,懒整饬焉。(沾益州)所属俗鲜浮靡,地瘠,无贸易,士贫,喜读书,人文科甲较他州为盛。州境之中,民穷财乏,安于检素,鲜可为乐。”[10]可见,滇东汉族移民在农耕文明和儒家学说的教化下,搭建了一个儒家伦理的礼俗世界,整合和强化了地方秩序。考古发现,由于蚕丝的出现,明代滇东的墓葬出现了很多蚕丝碎片,因为在当时人们的心中,丝绸可以更好地保护骨节,不容易散掉,故近年来丝绸装老衣服成流行趋势也是有缘由的,体现从古至今丝绸在祭祀中“礼”仪的广泛使用。在精神层面上,随着丝绸的传播,东西方文化和审美也相互影响,以奢华、轻柔等为特征的丝绸文化,对欧洲的洛可可风格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7]。

4 滇东蚕丝文化传播的思考

汉族移民开发云南的过程,同时也是构建自己文化的过程,祖籍地江南文化的移植,变化是必然趋势,移民心里保留着原籍文化的印记,这些元素潜在地制约和影响着滇东汉族移民对周围世界的理解与创造。所以,不可以简单地将滇东移民文化等同于江南文化,例如滇东的蚕丝文化就颇具地域特色。江南丝绸风俗由于现代化和时尚的冲击逐渐被淡化,而滇东由于栽桑养蚕的广泛兴起以及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等因素,蚕丝文化在此大放异彩,呈流行趋势。又如彝族积极接受蚕丝文化,改革察尔瓦为蚕丝大披风,部分汉族又接受彝族大披风作为装老的褥子使用。滇东汉族祖墓极少出现荒凉墓地,体现其对祖墓的用心照看。这些年每到清明时节,到处可见汉族把上坟、郊游、烧烤和孝道教育组织在一起的活动图景,其形式和内容更加多样化,从而演变成一种节庆活动。又如中元节,旧时只有零星几家纸货铺,现在发展成为纸货一条街,祭祀的规模、物品增加,民众参与性甚高,孝道氛围浓烈。

此类现象也值得探讨,即滇东汉族不仅把丝绸销售到国外,还把江南作为主打销售市场,在时间与空间上把移居地和祖籍地通过丝绸紧密联系在一起了。笔者认为,蚕丝文化在形成过程中所发生的坚守、保护、吸取和变异,为我们理解和把握孤岛文化,以及中国文化多元性的形成过程与机制、特质,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11]。

考察当地参加商业活动的妇女很多,不仅是汉族妇女,还包括当地少数民族妇女,可见滇东妇女不仅勤俭持家,而且善于做买卖。滇东养蚕业的扩展,使“边农边商”范围进一步扩大,这和贵州屯堡盛极一时的经商活动是否有着某种联系,尚待探究。此类文化现象可否与余英时《中国近代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中提及的士、商互动相比较,也许能够提供印证个案。儒家理论孕育江南商人精神的“敬宗收族、忠君报国、团结协作、吃苦耐劳、开拓进取、诚实守信、乐善好施、勤劳节俭和崇尚文化”几个方面的内容[12]。儒家学说为商贾提供理论指导,反过来商人面对生存压力产生独立、自主、自强的需求,妇女敢于突破儒家传统和自我转型,采用“亦商亦农”的方式,同时又积极推行孝道文化,做到“农、商、士”的自由转换,三者之间已经没有明显界限,实为智慧之举,这些现象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细致探讨,也是本文研究内容下一步需要提升的地方。

猜你喜欢
蚕丝丝绸汉族
RANTES及其受体CCR5基因多态性及环境因素在昆明汉族T2DM发生中的交互作用
东华大学研发出可体内吸收型蚕丝导线
参展“丝绸苏州2020”的思考与启示
Study on Local Financial Supervision Right and Regulation Countermeasures
遥望“丝绸路”
不要乱叫“老家”了!中国姓氏分布图曝光,看看自己的根在哪
春蚕丝尽便会死吗
我的新发现
丝绸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