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想“看”着他长大……

口 巴山客

得知妈妈随时有可能去世，他强忍泪水向医生求助：“我妈妈曾跟我说，如果有一天她去世了，要将她的器官捐献给别人，她想看着我长大。我想帮妈妈实现这个心愿。”

2021 年7 月28 日清晨，重庆市万州区天城街道某小区，14 岁少年高秋突然听到厨房传来扑通一声响，急忙跑过去查看，发现妈妈董丽华倒在地上。就在高秋不知所措时，董丽华挣扎着对他说：“如果妈妈不行了，记得要把妈妈的器官捐出去，妈妈想看着你长大。”很快，董丽华陷入了昏迷。高秋顾不上悲伤和害怕，赶快拨打了120。

在万州区天城镇人民医院，董丽华被诊断为脑干出血，出血量约20 毫升。脑干出血后果非常严重，可在短时间内引起呼吸、心跳停止，死亡率极高。情况危急!董丽华随即被送往万州中心医院抢救……

20 多年前，董丽华从湖南浏阳财贸学校毕业后来到万州，应聘到港务局长江货运公司做会计，后来结婚成家并有了儿子。但在结婚8 年后，她与丈夫离了婚，7岁的儿子随她生活。

离婚时董丽华37 岁，很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但她担心自己再婚会对儿子造成不好的影响，都拒绝了。出于对单亲家庭不利于孩子成长的考虑，离婚后董丽华特别重视对儿子独立生活能力的培养，平时总把儿子当成男子汉看待，遇到什么事都和儿子商量。这让高秋很独立也很有主见。

2021 年7 月，高秋小学毕业，即将升入初中。7 月25 日，董丽华利用工休时间带儿子到太白岩风景区游玩。母子俩爬到山顶后极目远眺，董丽华感慨地对儿子说：“妈妈渐渐老了，将来你就是妈妈依靠的大山。”高秋懂事地点点头，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习，将来回报妈妈。

可是，仅仅过了3 天，妈妈就突发脑干出血昏迷不醒，高秋十分伤心。在救护车上，他俯在妈妈身边不停地呼喊：“妈妈，你醒醒啊!我还要和你一起去爬山呢，你把眼睛睁开啊!”医护人员听了都忍不住心酸。

董丽华在万州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三四天，一直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微弱，医院发了多次病危通知。

8 月1 日清晨，又一张病危通知书送到高秋手上，主治医生郑洁告诉他：“你妈妈一直昏迷不醒，随时有去世的可能，你要有心理准备。”

高秋颤声问：“阿姨，真的没办法救我妈妈了吗？”郑洁痛心地摇摇头。高秋强忍泪水：“阿姨，我能求您一件事吗？我妈妈曾跟我说，如果有一天她去世了，要将她的器官捐献给别人，她想看着我长大。我想帮妈妈实现这个心愿。”

郑洁愣住了，因为向她求助的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啊!想了想，她说：“这恐怕有难度，因为器官捐献要办好多手续，你妈妈昏迷不醒，这些手续怎么办？”高秋咬着嘴唇说：“阿姨，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高秋始终记得妈妈跟他说这个心愿时的情景。那是两年前一个春天的晚上，他与妈妈看一档关于活体器官捐献的电视节目。节目中说，国内每年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超过60 万，而最终能得到器官的只有1 万多人，占比仅2%。看完节目，董丽华认真地对儿子说：“我们家族有遗传高血压病史，说不定哪天意外就会降临到我身上。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把器官捐献出来帮助更多的人。”

“不，妈妈，你不会离开我的！”高秋急忙拉住妈妈的手说。董丽华笑道：“傻儿子，妈妈也舍不得离开你啊!可是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了，能把器官留存在世间，就能随时看到你啊!”

高秋含泪记住了妈妈这番话。

代妈妈签署《器官捐献志愿书》，他成为重庆市首个签署器官捐献文件的未成年人

小小年纪的高秋哪里会想到，完成妈妈的心愿竟然那么难。

董丽华的弟弟董小文，也就是高秋的舅舅，死活不同意高秋替母亲捐献器官，理由是“不希望姐姐去世了尸身不全”。高秋对舅舅说：“妈妈是我最亲的人，我也舍不得把她的器官捐献出去啊。可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逝者为大，要是我不能帮她实现这个心愿，我一辈子都会懊悔的!”

董小文还是不松口。高秋悲伤地说：“舅舅，妈妈的器官捐献出来，将会在他人身上存活，在我心里她就还活在人世间，并没有离开我!妈妈说过，她要看着我长大……”这句话让董小文内心深受震撼，同意了高秋的请求。

董丽华挣扎在生死线上，随时有去世的可能。而按照器官移植惯例，辞世者需在心跳停止后立即实施人体器官移植，否则有的器官就会失去移植价值。

事不宜迟。高秋与舅舅一道，立即联系了重庆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办公室，协调员曾燕被高秋代母亲捐献器官的举动深深感动，积极协助、指导他完成董丽华的心愿。

按照有关规定，人体器官的捐献志愿书一般由捐献者本人签署，如果捐献者本人失去签署能力，必须由第一直系亲属代为签署，分别为子女、伴侣、父母。董丽华的父母远在湖南老家，年迈体弱，无法来万州签署志愿书；而高秋尚未成年，不具备签署资格。高秋焦急万分地再三请求曾阿姨想办法。曾燕查阅了大量法律条文，并咨询了相关律师，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器官捐献志愿书》由高秋代签，同时由董小文作为高秋的监护人签名。

8 月2 日下午，高秋终于如愿代妈妈签署了《器官捐献志愿书》，他也因此成为重庆市第一位签署器官捐献文件的未成年人。志愿书载明：董丽华将在身故后捐出眼角膜、肾脏及肝脏等5 个器官。

8 月3 日上午9 时，董丽华突发脑疝症状，心跳停止。因为事发突然，如果不及时进行器官摘取，接下来可能引发心脏等器官衰竭，导致捐献器官失去移植价值。高秋心急如焚，立即让舅舅给曾燕打电话。曾燕闻讯也慌了，当即给重庆大学医学院的医学专家打电话，请他们立即赶往医院。

曾燕随后赶到医院，当时距董丽华心脏停止跳动已10 多分钟，医护人员正准备将遗体送往太平间。曾燕和高秋一起恳求医生：“求求你们抢救她吧，让她的心跳恢复等待专家赶到。”

医生很为难，从医学角度讲，董丽华已经没有抢救的意义，如果仅仅是为了让她恢复心跳以便进行器官摘取进行抢救，医院之前没有过先例。见医生犹豫，高秋哑着嗓子哀求：“叔叔阿姨，给我妈妈摘取器官的专家正在赶来的路上，求你们抢救她吧!如果妈妈的愿望不能实现，她会死不瞑目的!”

医生们经过紧急会商，同意一试。于是，8 月3 日9 时20 分，医生开始对董丽华进行抢救。高秋紧张地等待着，对坐在身旁的曾燕说：“阿姨，我的心都快到嗓子眼儿了……”

曾燕心里也很紧张，既担心抢救不成功，又担心抢救成功后专家不能及时赶到。

“我不仅仅是感激他和他的妈妈，更是代表着他的妈妈去看他!”“孩子，谢谢你和你的妈妈，我一定替你妈妈好好活着，为了你。”

经过医生三轮抢救，时针已指向上午11 时，董丽华仍没有心跳复苏迹象。此时距她心跳停止已经两个小时。抢救仍未停止，这在国内医学界也是极为少见的。医生不停地用心脏起搏器刺激董丽华的心脏，医护人员则紧盯着心电仪，希望奇迹发生。虽然抢救室里开着空调，但大家都出了一身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12 时许，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郑洁欣喜地告诉高秋：“孩子，你妈妈有心跳了!”高秋先是一愣，接着便跳了起来，拉着曾燕就要往重症监护室里闯，他多么渴望见到活过来的妈妈呀!

可是医生拦住了他：“你妈妈虽然有了心跳，并借助呼吸机暂时保持着心跳，维持着生命体征，但这是人为制造的，实际上她早已脑死亡，已经去世了。”

高秋的眼泪顿时顺腮而下，喃喃道：“妈妈，我帮你完成心愿啦！”

下午1 时50 分，重庆大学医学院的器官移植评估专家先行到达，检测认为董丽华的“心跳”正常，符合器官移植标准。评估结果出来后，器官移植专家也赶到了医院。

下午3 时，器官摘取手术开始。高秋心如刀绞，在此之前他一直为实现妈妈的心愿而坚持，但现在他真切感受到了妈妈的离去……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医生摘取了董丽华的肝脏、肾脏及眼角膜。后经高秋同意，在《器官捐献志愿书》约定之外又摘取了董丽华的4 块半月板。手术于下午5时顺利结束，医生共从董丽华身上摘取9 个活体器官。这是重庆市第五例多器官捐献案例，也是捐献器官最多的一例。

器官随即被送往广州。在中山大学附属医院，董丽华的两个肾脏分别被移植进患有尿毒症的陈女士和何先生身上。按照《器官捐献条例》，捐献者与受捐者的信息是保密的，但高秋代母捐献器官的壮举已经传开，两名患者得知他们移植的肾脏来源后，都很感动，其中一名患者说：“我要好好活着，痊愈出院后一定去看看那个孩子。我不仅仅是感激他和他的妈妈，更是代表着他的妈妈去看他!”

接下来，董丽华的眼角膜、半月板、肝脏也先后移植到5 名患者体内。如此一来，共有7 名患者借助董丽华的器官重获健康。

2022 年春节期间，高秋收到了许多祝福短信，有几条是接受董丽华器官的受捐者发来的，其中一条写道：“孩子，谢谢你和你的妈妈，我一定替你妈妈好好活着，为了你。”

接受笔者采访时，高秋望着挂在墙上的妈妈的遗像说：“妈妈离世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她。当有人迎面向我走来，或者与我擦肩而过时，我都会猜想，是不是他代替妈妈来看我了。茫茫人海中，我相信妈妈并没有离我远去，她以她的特别方式仍然陪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