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事一箩筐

“她一直以为，她的前世是只鸟。”

鸟缘

刚来城市不久，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群鸽众鸟四处翩飞，见人喂食，便全都围拢一起共享美味。这不禁使我想起故乡街边的小食摊，那张贴着“烤小鸟”的广告。

眼前这一大群鸟，从不需担心被活逮了去祭人类的五脏庙。看它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在公园内飞翔、跳跃、嬉戏，真是幸福啊！

生为鸟儿真不错，我对鸟儿的关注也自此而始。

一日突生谬想，说不定自己曾经就是只鸟儿，不然为何如此在乎身边的鸟事呢？

这天，朋友请客，点了盘名菜“烤乳鸽”。众人大快朵颐之际，唯独不见我举筷，朋友边尝边推荐，我无奈冒出：“我……不吃我的朋友。”

一时众眼圆睁，盯着我不明所以，外子慌忙解释：“她一直以为，她的前世是只鸟。”

夏日哀歌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声，非常热闹。好像是这儿的原住鸟给我们的欢迎仪式。

我在屋内四处走动，打开每一扇窗，寻鸟。直到上了二楼，发现窗外鸟声特别嘹亮。探出头去，只见邻家阁楼的通风窗口，有四只羽毛未丰的小小鸟正排列在窗沿上，每只都张着好大的嘴，像在哭爸喊妈：快快给我东西吃！

不久，飞来一只大鸟，但是叼来的食物只够喂一只小小鸟，当一只小小鸟在狼吞虎咽时，其余的三张鸟嘴仍然不停地哭嚎，鸟爸也帮着叼食物来救援。同时要养四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每每经过二楼的窗子时，我这个爱管闲事的邻居，总会习惯性地仰望一下邻家的阁楼，看看隔壁那一家六口子在做些什么。

以鸟类而言，那阁楼宽敞，地势良好又安全，除可避免被风吹雨淋、烈日曝晒外，又不用担心遭到其他动物的袭击，尤其窗口的空气和阳光更令它们感到无比舒适。

这几只小小鸟总是围在窗边往外瞧，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有时见它们挤在鸟妈的羽腹下撒娇，享受着家庭的温暖。

这天，听到小鸟儿叽喳不停，原来它们正乐不可支地在车道的上空练习展翅。看它们乱飞一通，真令我捏把冷汗。

可能因生长在阁楼的小窗内，视野很有限。由它们的小小鸟眼里看出去，除了我家的侧边，就只有屋顶上的一小片天空，它们还真没什么机会见识其他鸟类的飞翔。有一只还以为自己背着降落伞，啪啪啪几下就降在我家树丛上了。我注意到鸟妈一直立在屋顶上看着它的孩子们。

后来，突然发觉那阁楼变安静了。原来小鸟儿们已离开父母远走高飞，自行闯荡江湖去了。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日午后，突然听到鸟儿凄厉的鸣叫声。邻家鸟妈正在屋檐上焦虑地来回走动，且发出伤心欲绝的哀鸣。我转头，发现邻家阁楼的窗沿上挂着一个小东西，而上头的抽风电扇正呼呼地使劲旋转着。

我的心顿时揪痛起来。想象归巢似箭的鸟爸，像平日一样，总是很帅气地由屋顶“刷”地一下就直冲进阁楼小窗，我想它甚至闭上眼都能零失误的，万万没料到这回却将自己送入死亡的大风扇中，如此悲惨地断送了小生命。

看着吊在窗边的半截鸟尸，及那只悲伤的未亡鸟，我只能忍不住落泪。

隔天，我去拜访邻居，告知阁楼上的意外事故。老太太说，等哪一天孙子来了让他爬上去看看。

过不久，鸟爸的尸体被移走了，小窗给拉下了窗叶，这窗叶可能年老失修，没能全关上，或是故意在底部留个缝便于屋里空气流动吧。

第二年的夏天，我发现一只正在唧鸣不已的鸟，徘徊在邻家的屋檐上久久不肯离去，它所在的位置，提醒了我去年此时的悲剧。莫非是那鸟妈特地前来悼念已逝去的伴侣？

如今，忆起这意外事件仍是心有戚戚。

惊世美声

一天，美妙奇异的众鸟混声合唱吸引了我，我闻声寻觅来到屋前，却发现树上竟只有一只鸟。那千回百转的曲调竟全出自一只小小鸟之口，多么意想不到。

我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惊叹小小鸟儿竟能发出如此变化多端的声韵，且转换得如此悦耳动听，我心中不禁澎湃着感动。

环顾四周，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可惜却无人与我一同分享这现场的鸟曲表演。心念一起，我即刻往屋里奔去。当我拿着录音机返回原处时，四周已是一片静寂。

它飞走了。

对着没有半只鸟的树，我感到非常失落。是否，它误以为我不想当听众，才半途跑开？还是，我突然的动作吓飞了它？

仰望着蓝色的天空，我心中歉疚地呼唤着：回来吧，回来吧，小鸟。

然而，却只有那一朵静静飘过的白云，看透了我没有把握时机，正懊悔不已。

执着小雀

一只小雀从草丛中啄起一根麦冬草，那一排草，就像刚爆过的烟火，长长地弯下来，每根草，都比那只鸟的身体长好几倍。

这雀儿咬住草尖，退着身子往后拉扯，似想将之连根拔起。殊不知这株草尚未有冬眠的准备，依然裹着青绿外衣，且还很有弹性。只见小鸟使出了蛮劲，用力地拉扯之下，竟像个回力球，被狠狠地弹了回去，还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看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它竟不屈不挠，又啄起另一根草芽再试。

我不知道它为何不选择已枯萎的草，那不是容易得多吗？

但这只小雀就是有个性，为了等待结果，我姑且放下一切，专心看它表演。只见它为了与一根草角力而让自己翻来转去，我都晕了，它却仍坚持地一试再试。最后，它终于成功地扯断了小半截较脆弱的草，满足地衔着这一段小草飞走了。

我有感地目送一个“有志者事竟成”的匾额，随着它展开的小翅，飞向理想的未来。

糊涂情人

一天傍晚，我正在预备晚餐，见到后院车房前的水泥地上，一只可爱的小鸟在那里蹦蹦跳跳，还很高兴地啾啾啾地唱着歌。

这种鸟我未曾见过，照例要先观看一会儿。没想到晚餐都已结束了，它仍在车房前面的水泥地上自得其乐。直到天色已黑，还是可听见它发出的啾啾声。

夜半醒来，耳边还响起啾啾的鸟声，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梦中幻觉。然而，我发觉鸟声来自后院巨大的橡树，且确定是同一只鸟。在高高的树上，它的声音可以传得更高更远。我不免觉得奇怪：这只鸟为什么不眠不休地整夜啾个不停？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它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我一如往常在准备晚餐，又看到车房前面的水泥地上有一只小鸟在那里逛来逛去，到处东啄啄西啄啄。它的长相与昨日傍晚的那只鸟非常相似。我觉得蛮有趣，就特别关注它。

这只鸟，并不去花间、草地、树丛游戏，它只在车房前面的水泥地上愉快地游荡，不时发出啾啾叫声。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它的啾啾声与脚步都显得急躁起来，眼见天色愈来愈暗，它在那儿胡乱踏步兜圈，突然见它展开双翅，以极快的速度飞离了地面，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远远的黑暗中。

我想着今天的这只鸟，又忆起昨天的那只鸟，总感觉似乎有些蹊跷。我猜想，说不定它们是一对情侣，原本约好傍晚时分在这里约会，但没想到，一只记的是昨天，另一只却以为是今天，以致它们兴高采烈地期待却扑了个空。

到底是哪一只糊涂鸟记错了日期？没有人知道。但我更好奇的是：那只在树梢上呼唤一整夜的，是公鸟还是母鸟？

霸王

几只小麻雀围着啄食，忽然天外冲来一只巨无霸，吓得小雀们四处逃窜。这只霸王鸟比小雀大上许多倍，它不分青红皂白抢了地盘，还独占食物。小雀们自然心有不甘，不时想着偷袭反攻。但只要它们稍有举动，这霸王鸟的喙就朝那欲越雷池的小雀啄去。

可怜这些小雀只能慌在一边，眼睁睁地看到食物一点一点地被吞没。其实小雀们若能团结一致，同时进行包抄攻击，虽以小搏大，但众志成城，驱逐这霸道鸟不是没可能，但小雀的小脑袋就是没想到这策略。

眼见小雀们频频靠近又被逐远，我这仗义的旁观者实在看不过去，顺手揉起一团大纸球，打开纱窗，狠狠地朝那横蛮无理的霸王掷去……此时，防火警铃突然大作，转身一看，炉上正冒着浓浓的白烟，锅里烧的东西已焦成一片了。

为了这些不时来访的鸟友，我的厨艺早已大不如前。俗话说得对，一心不能二用。

打伞的玫瑰

打开车门时，不小心碰到邻家的玫瑰花圃。“噗”的一声突然冲出一只鸟来，吓了我一大跳。甫定心神，赫然见到花圃丛中竟藏着一个鸟窝。

自从发现知更鸟的窝后，观察鸟的生活动态，成了我每日必修的功课。

刚开始，我总是在阳台上隔着车道静静地观看，想让它渐渐习惯我的存在，且明白我是一个不会伤害知更鸟的人类。

鸟窝的位置与我的高度差不多，使我无法看见巢内的装潢。有一天见鸟离巢，飞远了。我赶紧拿相机去偷拍一张“鸟之家”。

殊不知，我拍到的，竟是躺在窝里的几颗宝蓝色小蛋。从未想到知更鸟的蛋，竟是那么美丽的颜色，这一发现真是令我兴奋极了。心中即计划着拍一系列的“鸟之生”，自此我就成了狗仔队成员。

想必是母性的本能，鸟妈见我的镜头老是对着鸟窝，便起了戒心，在它离巢时，就要鸟爸来守着窝。

我每天三不五时地观看这鸟家庭，不知不觉生出了牵肠挂肚的关怀。

四月，是梅雨季节。一天下午，天色突然转阴，一阵雷声隆隆地由远方传来。看来就要下雨了，我心中却挂念着那窝鸟，不住祈祷可千万别下雨，那几颗小鸟蛋还未孵化，可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半夜里，轰然一声巨响，我从睡梦中惊跳起来。雷声过后，传来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声响，仔细一听，是雨点，正千军万马地击打着玻璃窗。我担忧花圃中的那一窝鸟，赶紧披上外衣，抓起伞就跑去救援。

外子对我三更半夜的疯狂行径不以为然。他说：“住在树林里的鸟不也是自生自灭没人管吗？”我说：“不知道或没看见，便也罢了，明知道却不管，于心不忍。”

当我步下台阶，雨点像机关枪扫射一般打在伞面上，还没走到玫瑰花圃，身上已湿了大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撑开特别挑选的一把墨绿色雨伞，设法插在玫瑰花圃上，遮盖了鸟窝上的天空。

我看不见鸟窝内的景象，但可以想象，伟大的鸟妈妈必是展开湿漉漉的双翅，保护着尚未出世的孩子们，免受风雨的摧残。

隔天清晨，雨歇了。我见那把墨绿色的伞，还斜斜罩在仍挂着水珠儿的玫瑰花圃上。

蛋壳里的小鸟逐渐长大，有一颗鸟蛋却不幸被挤出鸟窝，在车道上留下破碎了的生命。我让它安息于玫瑰花圃之下，以纪念它的诞生之处。

三只小鸟破壳而出的时刻，我成了唯一的见证人。鸟妈正巧离巢觅食，鸟爸却在屋顶上焦急又束手无策。

在那多雨的季节，墨绿色的伞一直放在门口随时待命，我也密切注意气象，以便迅速执行保安任务。由于伞的颜色与绿色树丛相近，一直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玫瑰丛中隐藏的秘密，使得雏鸟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成长。

赤裸的雏鸟其实不美也不可爱，它们总是张着比头还大的嘴喊饿。于是鸟爸鸟妈得不停地轮流觅食喂养，雏鸟们成长得相当快速。

不到两个星期，鸟羽已逐渐填满它们的身躯，小窝对它们而言已相当拥挤。眼见其中一只鸟已被挤上鸟窝的边缘了，我正在担心它会被挤出巢外摔落地上，谁知，它竟出乎我的意料，突然由花丛缝隙中冲刺了出去，接着一只再一只的雏鸟随后跟进，待我回过神来，它们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未经学习和锻炼，这些鸟儿们立即就能展翅飞高、飞远，真是奇妙啊！

许多鸟友不时呼朋引伴来到我的后院玩耍、找蚯蚓、啄虫子，掉落满地的橡子也是它们的最爱。见着棕黄胸膛的知更鸟，个个长得肥肥壮壮，我就特别感到安慰，不免想着，是那几只长大的鸟宝宝回来了吧。我总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对它们挥手喊道：“奶奶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