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不变的美好爱情,洒脱飘逸的美丽辞采,环佩清脆的美妙音韵……无不掩映在《诗经》中。打开《诗经》,那些两三千年前生长的种种植物,便穿越时空,枝枝蔓蔓、缠缠绕绕地长在眼前,长进心里。
参差荇菜
《诗经》开卷之作《周南·关雎》中三次提到了荇菜:“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在《诗经》中,荇菜作为追求窈窕淑女的比兴之物,女子水边采荇,引发了男子的思慕,便有了“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展示的是人们对浪漫以及美好情感的追求。当然,古代采摘荇菜是有阶级之分的,有所谓的“后妃采荇,诸侯夫人采蘩,大夫妻采苹藻”之说。
现行人教版九年级《语文》下册对荇菜的注释为“一种可食的水草”。而“可食的水草”却不止一种,“荇菜”到底属于哪一种呢?
参差而长的荇菜也写作“菜”,花开时,在阳光下泛光如金,又称“金莲儿”,又因其叶形、习性似荷花,也被称为“水荷”“野睡莲”,属浅水性多年生草本植物。春来之时,一顷柔波之上,玉一样的新绿,疏落地漂浮着,与天光水色相映,圆润亮泽。荇菜,原产于中国,日本、韩国、印度、俄罗斯等地都有分布。荇菜的茎沉入水中,细长多分枝;叶漂浮水面,近圆形,直径5—10厘米。花瓣呈金黄色,花开时,黄色的朵朵小花在碧叶间挺水而出,明亮别致。
荇菜历来都是一道名菜,它的嫩茎和嫩叶柔软滑嫩,可作蔬菜食用。《救荒本草》中提到的“荇丝菜”,就是“采嫩茎炸熟,油盐调食”。古籍《湘阴县志》也提到:“水荷,茎叶柔滑,茎如钗股,根如藕,人多为糁食。”荇菜加米煮成粥(糁),是江南名菜。三国吴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则说荇菜“可案酒”(当作下酒菜)。明人陈继儒《岩栖幽事》中也有言:“吾乡荇菜,烂煮之,其味如蜜,名曰荇酥,郡志不载,遂为渔人野夫所食。”说明味如蜜的“荇酥”曾经作为菜肴,端上古代人的餐桌。
荇菜还是水环境质量的标识物。作为一种点缀水面的优良水生植物,荇菜能够降低水中氮、磷含量,对藻类的生长有一定的抑制作用,有“除镉能手”的美誉,对保护水质、维持生态平衡起着重要作用。
荇菜历来也被人们赋予美好的想象,出现在诗文中。唐代大诗人杜甫《曲江对雨》的“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描写的是水荇随风摇曳多姿;唐代诗人王维《青溪》的“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描写的是溪水中轻轻摇荡的荇菜;宋代文学家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描写如水的月光下,竹柏之影交横,风吹影动,仿佛水里的藻轻轻摇曳,水面的荇缓缓浮游。此外,还有宋代诗人陆游的《泊蕲口泛月猢中》“钓丝萦藻荇,蓬艇入菰蒲”、现代诗人徐志摩在康桥边“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的吟唱,以及《颜氏家训》用荇菜告诫自己的族人要保持清澈之心的“今是水悉有之,黄花似莼”名言佳句。千百年来,诗人笔下的荇菜一直幽幽地漂着,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和气息,洋溢着独特的审美快感,充满着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与祝福。
采采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卷耳》,讲述的是一段思念远征之人的故事:
在绿茵遍野的周原上,一位妇女在采摘卷耳,但她采啊采,却总是装不满挎着的那个前低后高的斜口筐。因为她总是一边采一边叹息,心里牵挂着外出的人儿,她边采边看“周行”,即那个远征的人所经过的大道,期待着思念的人会突然出现。看啊看啊,并没有奇迹出现,她长吁短叹,愁思难解,干脆将采摘的筐弃置在大道旁。
诗以采摘不盈筐和筐最后被置于大道旁的女子之劳作来衬写怀人的焦虑和痛苦。而诗中的卷耳又为何物,历来争议较多。《毛传》:“卷耳‘苓耳’也。”朱熹《诗集传》将其解释为“卷耳,枲耳。叶如鼠耳,丛生如盘”。王力在《古代汉语》中称“卷耳,又名苓耳,一种菊科植物,嫩苗可食,籽可入药”。后来逐渐有一种比较通俗的解释,认为卷耳就是人们常见的苍耳。但另一些学者提出了疑问,认为诗中所采的应为可食用的野菜,而苍耳是一种药材,有毒性,不可能作为常用的蔬菜食用。宋代郑樵《通志·昆虫草木略》中写道:“‘采采卷耳’,以其可茄也,即今卷菜,叶如连钱者。若苍耳,但堪入药,不可食。”明方以智提出“卷耳”或为“地耳”。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地耳”进行了考证:“地耳亦石耳之属,生于地者,状如木耳;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俗名地踏菰是也。”
我也倾向于地耳这一说法。
地耳,俗称地木耳、地皮菜、地踏菰,广泛分布在世界各地,生长在山丘和平原的岩砂草地和田埂以及近水堤岸,甚至石缝中,是我国传统的副食。在连绵细雨之后,往往在一小片草丛中就能采满一筐。陕西人叫它地软,台湾人甚至诗意地称其为“天使的眼泪”,听来颇感浪漫。地耳颜值不高,灰不溜秋的,像极了小巧的细木耳。它无根无叶无茎无果,是随雨而生的一种菌和藻的混合生物。作为美味食材,地耳有自己的个性,它可以休眠几十年,但生命力十分强悍,一沾水,立马活力四射,生机勃发,朵朵肉嘟嘟的,乖得可人。
地耳是大自然的恩赐之宝,历来就得人们所爱。明代王磐《野菜谱》中,收录滑浩《地踏菜》歌,“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东家懒妇睡正浓”,记述了地皮菜的生长以及在饥年帮助人们度荒的情景,其中不乏对这种天然野蔬的倾情赞美。
晚清薛宝辰在《素食说略》中写道:“以水发开,沥去水,以高汤煨之,甚清膄。每以小豆腐丁加入,以柔配柔,以黑间白,既可口,亦美观也。”不假,让地皮菜和豆腐偎依,两厢借势高温互抛媚眼,触碰、交融,你柔它柔,你滑它滑,成就一款好味,两者倒也相得益彰。
采薇采薇
《诗经》里有不少描写军旅生活的诗篇,《小雅·采薇》叙述的就是久戍之卒采薇充饥的情形。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以采薇起兴,用薇从春天新芽破土到夏天舒茎展叶再到秋天茎叶已粗,时光无情地流逝,而戍边的战士还得皱着眉头吃,揭示戍边生活的艰苦,表达强烈的思乡之情。现在豌豆花的花语也是比喻“离家外出”,或许由此转变而来。除了《小雅·采薇》,《召南·草虫》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小雅·四月》有“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三国吴陆玑《诗疏》说,“蔓生似豌豆。茎叶皆似小豆,藿可做羹,亦可生食”。东汉许慎也在《说文解字》中说,“薇似藿,乃菜之薇者也”。可见,薇即今日的野豌豆,其嫩茎和叶可做蔬菜食用。
《史记·伯夷列传》提到“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说的是伯夷、叔齐两人隐居山野,义不仕周的故事。但伯夷和叔齐两人忘记了薇也是周土所生所长,两人吃到最后,面黄肌瘦,双双饿死。鲁迅在《故事新编·采薇》中还替他们着想,写了份菜单,列出了薇的多种吃法:薇汤、薇羹、清炖薇、原汤焖薇芽、生晒嫩薇叶……遗憾的是,他们没了这个口福。不过,后人常用此典故,以“采薇”喻隐居之意。唐代诗人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就引用了这个典故:连你这个像谢安的山林隐者,也不再效法伯夷、 叔齐去采薇。唐代诗人王绩《野望》有“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说的就是大家相对无言彼此不相识,“我”长啸高歌,真想隐居在山冈!
在中国,野豌豆是极普通的一种植物,在我国的西南、华北和西北广泛分布。每年的四、五月间,山坡上、田野间,随处可见。细长的茎托着几片细碎的羽叶,在众多植物中,线条疏朗,却显得娇弱无力。其实,它的枝蔓里蓄满了韧劲,一年又一年,开花结实。
野豌豆曾是古代行军打仗充饥的粮食,也是饥荒年代的救荒粮,有些地方还有“救荒野豌豆”一说。唐代白居易在《续古诗十首》中就写道:“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岁晏薇亦尽,饥来何所为。”前两句说早晚都去采薇,后两句说野豌豆没有了,拿什么来充饥?由此可见薇菜在古时受欢迎的程度,也可见唐代式微时人们生活的艰苦。苏轼当年贬居黄州,被思乡之苦折磨,就托好友从四川带来野豌豆的种子,播撒在田间。在诗中赞道:“烝之复湘之,香色蔚其饛。点酒下盐豉,缕橙芼姜葱。哪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苏轼认为“菜之美者,蜀乡之巢”。这里的“巢”就是大巢菜和小巢菜,也就是野豌豆。
到了明末清初,野豌豆还是平民百姓寻常的菜食。清朝诗人余怀《效杜甫七歌在长洲县作》“何时东海翻波澜,暂向西园采薇蕨”记录的就是当时人们采薇为食的情形。
如今,人们再不用“采薇而食”,野豌豆已是春天田野中星星点点的紫色野花,装点时日的美好。
楚楚者茨
《诗经·小雅·楚茨》篇有“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记录的是古人为了种植高粱小米,将田野里生长的簇簇茨清除掉。《诗经·鄘风·墙有茨》里也三次写“墙有茨,不可扫也”“墙有茨,不可襄也”“墙有茨,不可束也”,说的是墙上长满了茨,无论如何扫不掉,无论如何除不掉,更没有办法打捆搬走。说明“茨”是不祥之物或不佳之物,人皆欲除之而后快。
这令人望而生畏、心生不快的茨,究竟是什么呢?
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蒺,疾也;藜,利也;茨,刺也。其刺伤人,甚疾而利也。屈人、止行,皆因其伤人也”。茨也就是蒺藜多刺的果实。
蒺藜为一年生草本,它的茎蔓平卧在地,繁殖能力很强。《救荒本草》说“蒺藜出处有之”,牧马草地、道路两旁,沙地、山坡、平泽、海滨,它都可以生长。古时长安城蒺藜就特别多,南梁陶弘景说“长安最饶,人行多着木屐”,写的就是怕踩到蒺藜多刺的果实。《楚辞·七谏》中有“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东厢是宫中最肃穆的地方,却被蔓延的蒺藜侵占,而香草江离却被弃于穷巷,以此来喻小人当道。后人遂用蒺藜来嘲讽时事。白居易《夏旱》“但见棘与茨,罗生遍场圃”。《瑞云图》也有“王者任用贤良,则梧桐生于东厢。今蒺藜生之,以见所任之非人”。可见,蒺藜被视为恶草,充满了负面的含义。连大文豪鲁迅也说:“种牡丹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
其实,蒺藜并非一无是处。古时荒年,民众会将蒺藜的种子磨成面做成烧饼来蒸食。蒺藜多刺易伤人,也被仿制成兵器“铁蒺藜”,置于敌阵之前用来防卫。王维诗《老将行》“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中的“蒺藜”指的就是铁蒺藜。
在历代诗文中,“茨”也解释为白茅、茅草。如白居易《自题小草亭》“新结一茅茨,规模俭且卑”,李白《赠闾丘处士》“如能树桃李,为我结茅茨”,杜甫《岁晏行》“高马达官厌酒肉,此辈杼轴茅茨空”,高适《使青夷军入居庸三首》“东山足松桂,归去结茅茨”,李世民《帝京篇十首》“望古茅茨约,瞻今兰殿广”。这些诗句中的“茨”皆为茅草之意。
蒺藜贴地而生,它的茎叶呈椭圆形,像极了美女清纯可爱的小脸蛋,也最贴近田野的枯荣和民间的悲喜。元人方夔在《田家杂兴》中写道:“樵路通村暗蒺藜,数椽茅蕝护疏篱。”尖的茨和白的茅和谐相存,蒺藜已然成为美好乡村的一部分。蒺藜花为浅黄色,直径约1厘米,五瓣,和黄蜡梅的花几乎是一样的。花一个分节处只开一朵,只在短叶的叶腋之间开,热烈又温暖。蒺藜的尖刺也如大地醒目的提示,让人们懂得敬畏,学会节制。
言刈其蒌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向我们讲述了一名男子追求女子而不能得的凄美故事:青年樵夫钟情一位美丽的姑娘,情思缠绕,无以解脱。面对浩渺的江水,他唱出了动人的诗歌,倾吐满怀惆怅的愁绪。其中“翘翘错薪,言刈其蒌”,意为在众多错杂的植物丛中,男子只割取用途最优的“蒌”,用以比喻所爱慕的姑娘是众多女子中最出色的。
用“蒌”比喻美女,如此美好,不得不让人关心“蒌”为何物。
按陆玑《诗疏》解释,“蒌”就是蒌蒿。他说:“其叶似艾,白色,长数寸,高丈余,好生水边及泽中。”他对蒌蒿的描写也甚为细致:“正月时长芽,芽呈白色。嫩芽可生食,味香而脆,叶可蒸煮作菜。”《救荒本草》将“蒌”称为“闾蒿”。湖北人称之为羊角菜。苏东坡的“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中的青蒿,实际上指的就是蒌蒿。陆游的“小园五亩剪蓬蒿,便觉人间迹可逃”中的蓬蒿其实指的也是蒌蒿。看得出两位诗人都喜食蒌蒿。
蒌蒿,多年生草本,植株有香气,下半部半木质化。表面为绿色,背面密被灰白色绒毛;叶缘有细锯齿。广泛分布在我国的东北、华北、华南,多生于低海拔地区河岸、沼泽地带,可在水中生长,在森林、山坡和道路旁也能见到它的身影。
古时,蒌蒿乃奢侈之物,每月初一王宫贵族有向祖先祭献新鲜时令食品的礼仪,在祖先才能优先享用的新鲜时令食品中,赫然就有“蒌蒿”。因此,蒌蒿一直为地方官吏和缙绅所青睐。
作为最可口的野菜之一,蒌蒿历来受到诗人的喜爱。据说蒌蒿能解河豚之毒,苏轼被贬黄州时,为慧崇和尚画的《春江晚景图》题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芦芽(荻芽)是古代用来配食河豚的最佳菜蔬,芦芽尚未上市前,可取蒌蒿代之。宋代诗僧饶节的“溟蒙烟雨掐蒌蒿”,北宋诗人郭祥正的“河豚入网采蒌蒿”,宋代诗人孔平仲的《初食鲚鱼蒌蒿》,宋代刘的“待摘蒌蒿煮白鱼”,宋代洪咨夔的“熟思归计是,春酒荐蒌蒿”,宋代范成大的“棹船西岸摘蒌蒿”均提到蒌蒿。清代词人朱彝尊“听说河豚新入市,蒌蒿荻笋急须拈”“河豚春正美,荻笋蒌蒿,和就香羹尽人劝”,均从美食的角度描述蒌蒿是配食河豚的最佳选择。清代诗人缪公恩“折得蒌蒿植院庭,乱悬香炷火光荧”,进一步说明人们除了野外采摘,还专门栽种蒌蒿。《红楼梦》中晴雯最爱吃的一道菜是素炒蒌蒿,锅里略微放点油,下入洗净切段的蒌蒿茎,翻炒两分钟放点盐就可以出锅了。
明朝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列举了蒌蒿种种治病和保健功能,“有功无毒” “利膈开胃,杀河豚毒”。清人汪绂的《医林纂要》则明明白白地写道:“开胃,行水。”
到了现代,蒌蒿已成为民众普遍喜爱的菜蔬。汪曾祺在《故乡的野菜》中写道:“蒌蒿好像都是和瘦猪肉同炒,素炒好像没有。我小时候非常爱吃炒蒌蒿薹子。桌上有一盘炒蒌蒿薹子,我就非常兴奋,胃口大开。蒌蒿薹子除了清香,还有就是很脆,嚼之有声。”别说,江西名菜“蒌蒿炒腊肉”还入选了北京奥运会的主菜谱呢。
焉得谖草
思念心上人无法排解怎么办?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周代,人们会种植谖草,也就是萱草来减轻思念之苦。古人认为萱草能使人忘忧。
《诗经·卫风·伯兮》诗曰:“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向我们讲述的是丈夫从军远征,过时而不返;思妇在家盼归,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她只好种植萱草来忘忧。在哪里能找到萱草呢?它就种在堂屋的北面。
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西晋张华在《博物志》中说:“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诗经译注》说:“古人以为此草可以忘忧,故又名忘忧草。今名黄花菜、金针菜。”宋代苏颂《本草图经》云:“欲忘人之忧,则赠以丹棘。”萱草又被称为“丹棘”。萱草花也称忘忧花,能使人触景忘情,被看作使人忘忧消愁、怡养心情的花。历代诗人也将萱草作为吟咏的题材。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作诗《酬梦得比萱草见赠》:“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借问萱逢杜,何如白见刘。”用杜康酒和萱草来表达新乐府运动倡导者白居易和刘禹锡见面的心情。
萱草开花时,花色呈淡黄色,叶的外形像针一样,人们又叫它“黄花菜”“金针菜”。萱草,在我国有“母亲花”的美称,比康乃馨有更加悠久的历史。“白发萱堂上,孩儿更共怀。” 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将萱草作为慰藉母亲心灵的寄托,唐代孟郊《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元代王冕《偶书》:“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 那一簇绿叶中挺立的长长的花茎,多像母亲倚门而望;而那伸出的细细的花苞,像极了母亲翘首企盼游子早日归。在传统的女性寿联中也常常见到萱草的芳影,“秀添慈竹,荣耀萱草”“日长萱草连云秀,风静兰芽带露香”“萱草千秋荣玉砌,桃花万树映琼枝”等。还有萱堂、萱辰、萱亲、椿萱等许多与母亲相关的词语。
除了能让人忘忧,萱草在古代还衍生出一些特殊且神奇的习俗。三国曹魏曹植在赋《宜男花颂》中说“妇女服食萱花求得男”,说的是当妇女怀孕时佩戴或服食萱花可一举得男。因此,萱草又得名“宜男草”。《博物志》说:“妇人不孕,佩其花则生男。”《草木记》更是言之凿凿:“妇女怀孕,佩其花必生男。”甚至唐玄宗的妃嫔们为了生男丁,栽种了多种萱草。当时有一首诗讥讽道:“清萱到处碧鬖鬖,兴庆宫前色倍含;借问皇家何种此?太平天子要宜男。”
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萱,宜下湿地,冬月丛生,新旧相代,四时青翠,五月抽茎开花,六出四垂,朝开暮蔫,至秋深乃尽。”因而萱草适宜种在潮湿之地,具有朝开夜合的特性,能顺乎自然界阴阳消长规律,入夜则寐,入昼则寤,古人用其治疗不安寐和忧愁。萱草的药用功效,据《本草注》说:“萱草味甘,令人好欢,乐而忘忧。”萱草忘忧的特性,古人很了解,三国魏嵇康在《养生论》中写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 现代医学研究也证明萱草有镇静安眠的作用,而且副作用很少。不过,还是宋朝刘过说得好:“不尽人间万古愁,都此萱草解忘忧。闲花若总关憔悴,谁信浮生更白头?”其实,忧愁与欢乐,关键还在于自己的内心。
萱草秀雅葱绿,风姿秀逸,常受到赞美。晋代夏侯湛在《忘忧草赋》中称萱草为“大邦之奇草,至贞之灵气”“远而望之,烛若丹露照青天;近而观之,晔若芙蓉鉴绿泉,萋萋绿叶,灼灼朱华,炜若珠玉之树,焕如景秀之罗……”苏轼有诗:“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如今,萱草已成为世界上重要的观赏花草,也是百合科花卉中品种最多的一类。
葛之覃兮
《诗经》中《周南·葛覃》共两章,分别以“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和“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起兴,详细地描述了劳动妇女采葛、煮葛、制葛布、缝葛衣的一系列细致而复杂的劳作过程,妇女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使得家和业兴,以长长的葛藤来祝福家庭永远昌盛。
另外,《周南·樛木》有“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其中“累”(攀缘)、“荒”(掩盖)、“萦”(缠绕)三个词生动地展示了葛藤长长的形态,紧紧缠绕于树木之上。此以“葛”附樛木比喻女子嫁君子并托付夫家。葛紧紧缠绕着樛木好比夫妻恩爱缠绵永不分离,唯有这样才能获得“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和“乐只君子,福履成之”的结果。以上两篇写的是葛有依附时会有美好的归宿。反之,失去依附的葛只有悲怆凄凉的结局。
《唐风·葛生》是《诗经》中一篇著名的悼亡之作。诗以生长在荒野中的葛起兴,表达了丈夫对亡妻深沉的追悼与思念之情。“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其先以葛生长于荒郊野外,渲染出一种清冷的氛围,又以葛藤生长覆盖了荆条和酸枣树而有所托,反比人间夫妇生死相隔,只留下一人孤独无依,形影相吊的凄凉境况。
葛长长的外形给人的感觉是生命力强,它们慢慢向远处伸长的样子容易让人联想到多情女子的相思悠长久远。《王风·采葛》是一首思念情人的诗:“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一个男子,对采葛织夏布、采蒿供祭祀、采艾治病的勤劳姑娘无限爱慕。而采葛的女子在与情人分离以后,就开始了长长的思念。“三月”“三秋”“三岁”生动地传达出对情人越来越强烈的思念之情。长长的葛,老是采也采不完,长长的葛,就是姑娘的思念!一日不见如三月、三秋、三岁,实际上是说如胶似漆的爱情,让人分分秒秒都不愿分离。“葛”在这里是勤劳女子表情达意的依托,同时葛与年轻的姑娘也融为一体,长长的葛也象征了两人天长地久的爱情。
葛,在古代女子采来用以制作葛布。《越绝书》中载:“勾践种葛,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夫差。”《周书》云:“葛,小人得其叶以为羹,君子得其材以为绤,以为君子朝廷夏服装。”将葛用火煮烂后,在水中捶洗干净,从中提取葛丝“”“绤”,因“”“绤”轻薄凉爽,常常被用来制作夏天穿的衣服。白居易的“天寒身上犹衣葛,日高甑中未拂尘”,孟贯的“暑气冷衣葛,暮云催烛灯”,司空曙的“漱泉齐饮酎,衣葛剧兼裘”,辛弃疾的“一葛一裘经岁”,宋濂的“父母岁有裘葛之遗”等诗中的“葛”说的就是夏天的葛衣。
葛的用途还不少。葛有很长的藤,甚至长到十几米,常缠绕在树上或其他植物之上,是制作绳子常用的材料。后人因此常用“葛藤”来表示纠缠不清,或形容人啰唆不知打住话头。成语“攀葛附藤”比喻的是拉拢关系,趋炎附势。葛藤还是很好的解酒药,据说将蝶形的葛藤花炒了吃,不易醉酒。唐代诗人韩翃就有诗云“葛花满把能消酒”。《魏风·葛屦》中“纠纠葛屦,可以履霜?”《齐风·南山》中“葛屦五两,冠双止”中提到的“葛屦”,则是用葛皮纤维制作的鞋子。成语“葛屦履霜”,说的是冬天穿夏季的鞋子,比喻过分俭啬。此外,葛藤的茎蔓还可以制作箱笼家具。
葛也可食用。它的嫩叶可以当作菜,还可将葛根磨碎后滤干晾晒制成葛粉蒸食——葛粉在古代曾是贡品,《本草纲目》《证类本草》《华佗遗书》《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等中医经典都收录了葛粉,《神农本草经》云“能消渴,治呕吐、解诸毒、起阳气”等。
采苦采苦
《诗经》中有首劝诫世人不要听信谗言的诗歌,出自《唐风·采苓》:“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大意是翻山越岭来到首阳山下采苦菜,无聊的小人编造出闲话,不要自乱阵脚参与进来。其中的“苦”指的是“苦菜”。
此外,《邶风·谷风》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豳风·七月》有“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大雅·绵》有“周原膴膴,堇荼如饴”,这些句子里的“荼”指的也是苦菜。
苦菜属菊科,又名苦苣菜、苦荬菜、天香菜、荼苦荚、甘马菜、老鹳菜、无香菜、小鹅菜、败酱草,味稍苦,在田野及水泽中均可生长,分布广泛。作为山野菜,苦菜不但具有较高的营养价值,还有清热解毒凉血的功效,“治面目黄,强力,止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苦菜:初春时生苗,茎中空,折断时会流出白汁,开黄花和野菊相似,其种子附生白毛,能随风飘扬。上古时代人工栽培的蔬菜极少,苦菜也就成为人们经常采食的野菜,尤其是其经霜后的植株“甜脆而美”。几千年来,苦菜一直是人们喜欢食用的野菜之一。
苦菜也作调味去腥用。古时河豚上市时,常用苦菜来佐食鱼白。《礼记·内则》记载:“濡豚,包苦实蓼。”说的是用苦菜包裹腌渍猪肉,并填塞水蓼,用以去除肉腥味。
历史上还有不少诗词描述苦菜,把吃苦菜作为一种乐趣。唐代诗人元稹对苦菜情有独钟,他在《小满四月中》云:“向来看苦菜,独秀也何为?”小草们都死了,为何苦菜花却开满了这不适合小草生长的荒野?实际上是对苦菜和苦菜花的赞美。表达了诗人愿像苦菜一样,具有利他精神。北宋晁补之《同张子望颜伯仪上关纳凉》“飞去黄鹂独无语”“苦菜黄瓜亦堪数”,描写的是四月小满时节,诗人和朋友到郊外游玩,那里有池塘水草,荷花初发,黄鹂鸣叫,吃的是当地的田园美味苦菜和黄瓜。南宋诗人叶适《后端午行》“日昏停棹各自归,黄瓜苦菜夸甘肥”,记录的是端午龙舟大赛,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到了晚上,赛龙舟的人,各自回去,吃着这个季节的黄瓜苦菜,还在说味道甜嫩肥美。以研究《诗经》著名的南宋诗人王质,在《山水友馀辞》中写道“苦菜,苦菜,空山自有闲人爱”,表达了对苦菜的喜爱之情。南宋诗人王之望甘贫乐道,采摘野菜自娱自乐,没想到“朝来食指动,苦菜入春盘”,苦菜拼盘令他食欲大振。南宋词人周文璞“采茗归来日未斜,更携苦菜入仙家。后园同坐枯桐树,仰看红桃落涧花”,更是把苦菜描写成奇珍异品——同道士品茗,专门携带苦菜食用,调理养生,坐看落花,闲适豁达,富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宋朝还有一道叫作“苦菜黄鸡”的名菜,出自黄庭坚的诗:“苦菜黄鸡羹糁滑。”苦菜和黄鸡、粉羹同食,苦菜化解了黄鸡的油腻,鸡汤淡化了苦菜的苦味,荤素搭配,想来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无独有偶,南宋诗人廖行之的《和张王臣登清斯亭韵三首其二》诗中,也有“味永黄鸡羹苦菜,香清沈水煮榠楂”。
看来苦菜味虽苦,然而苦中回甘,倒是吃出了平凡日子的甜美。别忘了,在每年四月的早晨,到山野去看看苦菜那嫩黄的花朵。
“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三月里,春林茂,春草盛,春水荡漾,春风和煦,在一花一草的绽放中,春意徐徐盛开,在一枝一蔓的舒展中,春景渐渐葱茏。草木岂无情,遍阅人间悲喜,在诗人的吟诵中,每一株植物在岁月的轮回里便有了恒久的立意。
《诗经》作为中国古代诗歌开端,那些诗篇如同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其中的每一句咏叹都承载着两千五百多年前人们的悲喜与感怀。在这朝气勃勃的春日里,让我们一起跟随《诗经》,俯首找寻草木中流转的古老诗意,感受自然生灵的无私馈赠,珍惜春光的明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