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蓝白红:法国的阿尔及利亚之困

2022-12-31 08:32鸿
军事文摘 2022年23期
关键词:法军阵线阿尔及利亚

鸿 渐 张 晶

为了压制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诉求,法国用了足足8年时间,耗费大量军事和经济资源打了一场残酷的“不对称战争”,但是法国人试图控制住这块北非殖民地的愿望最终化成了屈辱的失败。

“警察行动”

在传统的罗马天主教国家,11月1日的万圣节是一个重大宗教节日,人们在这一天纪念逝者。对于法国人来说,1954年11月1日的那个万圣节是猩红色的,因为那一天,在阿尔及利亚北部的多个城市同时发生了一系列针对警察局、公用设施、油库和公共建筑的爆炸事件。这些袭击所造成的人员损失相对较小,仅有7人死亡,但此举却引爆了一场历时8年的教科书式的不对称战争。

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被有的研究者认为是世界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反殖民冲突,这场不对称战争的一方是一支大型、机械化、专业化的军队,而另一方则是武装薄弱却有着十足韧性的抵抗力量。需要说明的是,即便对抗烈度不断升级,法国政府也不愿意把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事态定义为战争,而宁愿将其称为“警察行动”或“维持秩序的行动”。

法国这种遮遮掩掩的心态有其历史原因。法国人于1830年入侵北非,到了1848年,殖民官员开始将其侵占的阿尔及利亚打造成法国的“直属版图”,而不是像法属突尼斯和摩洛哥那样的殖民地或保护领地。因此,对于法国人来说,与阿尔及利亚开战的含意就等同于本国与诺曼底开战、英国与约克郡开战、美国与南卡罗来纳州开战。不过到了1999年,法国国民议会最终承认,那段历史就是一场战争。

法国人不愿直面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场斗争充斥着残酷手段,以屠杀、暴行、酷刑和滥杀滥伤为特征。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的参与者们通常使用更为“传统”的伤害方式,比如被法国士兵称为“卡比尔微笑”的割喉。而法军士兵(尤其是伞兵和突击队员)在斩首和将人直接抛入大海之外,更多采用水刑、强制失眠、性侮辱和电刑等手段。

阿尔及利亚反抗力量自身由多个不同派别组成,这些派别彼此掣肘,但有着推翻殖民统治的共同诉求。正是在这一共同理念的召唤下,阿尔及利亚出现了国家解放社会主义阵线(FLN),在二战期间曾在法国军队中服役、后来将成为独立的阿尔及利亚总统的艾哈迈德·本·贝拉的有力领导下,“阵线”成了同法国殖民者展开斗争的主力。

进入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街头的法国伞兵

当然了,在斗争初起的195 4年,“阵线”只有一支称为“特别行动队”的准军事组织,这支由大约1200名武装人员组成的力量,装备和训练都很差,他们针对殖民统治机构的最初袭击也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贝拉和他的战友着力提高部下的战斗力,他们向战士们传授越南独立联盟领导人胡志明针对法国人行之有效的战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数的不断增加,抵抗者的经验和力量也不断增强。

莫利斯防线

抵抗者所面对的对手极其强大。在阿尔及利亚生活着大约100万欧洲人,他们来自多个国家,但以法国为主,当地人称他们为“黑脚”。“黑脚”觉得是自己一手打造了现代阿尔及利亚,因此绝不会放弃它。当殖民者决心以残酷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统治时,战争就到来了。

当阿尔及利亚战争在1954年末开始时,法国人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虽然法国在阿尔及利亚驻有5.6万名士兵,但其中真正能够立即参战的只有大约4000人;在不少地区,承平日久的法军士兵肩扛的步枪只是装装样子,他们随身并不携带子弹。

不过,法国的战争机器很快启动起来,到了1956年,由法国本土投入阿尔及利亚的士兵就达到20万之众,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提升。在法军之中,空降部队、突击队和外籍军团被认为是精锐部队,更被法国人自己称为“世界上最具战斗力和最具专业精神的作战人员”。

这些人确实在过往的日子里经历了很多,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自由法国旗帜下的坦克手、步兵和飞行员,同德军进行过殊死的搏斗,有的人在二战结束后远渡重洋前往法属印度支那,然而在多年苦战后却在奠边府被越盟的军队彻底打败。发生在越南的重击使得法国1940年向德国投降的耻辱一幕仿佛重现,现在法国士兵希望在阿尔及利亚洗刷掉这种羞辱感。

为了完全掌握局势,法军在阿尔及利亚打造了所谓的“莫利斯防线”,这一军事工程以法国防部长安德烈·莫利斯的名字命名,到1957年9月完工,实质上是阿尔及利亚国境两侧的边墙。

从地理上看,阿尔及利亚的西面是摩洛哥,东面是突尼斯,这两个新独立的国家大有可能成为阿尔及利亚抵抗力量的“大后方”,因此莫利斯才想到沿着两国边界修建围墙— 突尼斯一侧防线从大海延伸到无路可走的撒哈拉沙漠,全长458千米,而摩洛哥一侧的边墙长度更是达到700千米。

莫利斯防线的核心是2.5米高、带有5000伏高压电的电动栅栏,配以带刺的铁丝网,栅栏内外两侧分别布有45米宽的雷场。边墙地区密布传感器、探照灯和警报器,这些装置与炮兵阵地相接,并由步兵巡逻队、空中监视飞机和侦察分队提供配合。

看起来,尽管耗费巨大资源构建的马奇诺防线在二战中并未起到保护法国的作用,但法国人仍没有放弃他们对大型防线的病态痴迷。

空中的威胁

正在一处村庄扫荡的法军士兵

防线自然绝非法国殖民者的唯一手段,在战事期间,法军大量使用了各种飞机,从而完全掌握了制空权。不过和法国自制的“西北风”式战斗轰炸机和购自美国的F-100D“超佩刀”式超音速战斗机相比,北美T-6G德克萨斯式高级教练机和派珀小熊式飞机这两种很不起眼的轻型飞机在阿尔及利亚显得更为有效。

阿尔及利亚内陆丘陵和山地交错,布满洞穴和沟壑,是抵抗武装理想的藏身之处。速度很快的战斗机或战斗轰炸机很难精确打击此类点状目标,而速度慢、机动能力强的T-6G却可以把炸弹、火箭和凝固汽油弹投向这样的目标。

法军在阿尔及利亚部署了约300架T-6G,这些飞机大都保留着它们作为教练机时的黄色高可视涂装方案,因而被当地人称为“黄色飞机”。另一方面,速度更慢的小熊式轻型飞机能够扮演前方空中控制站的角色,为T-6G发现和锁定打击对象。

法国还从美国紧急购买了50架全新的B-26B入侵者式双引擎轻型轰炸机,其中一批被改造成夜间战斗机B-26N,它们在有机玻璃机首部位上安装了雷达,再配以增强型火力,专门用于打击在夜间行动的抵抗者。

法军在阿尔及利亚还广泛使用了被他们称为“风扇”的直升机。由于当时的法国直升机工业仍不成熟,法国空军装备的是购自美国的3种直升机:比亚赛奇H-21纵列双旋翼直升机、西科斯基H-19及其继任者H-34。

阿尔及利亚某地的法军突击队士兵

H-21因其机身形状而被称为“飞行香蕉”,每一架能够运送20名士兵,通过使用H-21快速部署部队,法军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空中机动作战理念。而为H-21和H-34安装灵活的前射机枪和火箭吊舱的做法,则让法军装备了雏形版武装直升机。

直升机能够让法军部队拥有特殊的战术便利,抵抗力量在山区进行的为期两天的行军里程,直升机可能用时20分钟就可以飞完。一个典型的战例出现在1956年1月,两架H-19投送的突击队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一处抵抗者营地,俘获了6名“阵线”高级领导人。与此同时,一架小熊上的观察员在附近发现了另一处营地,H-21直升机分批次投入120名突击队员,结果俘虏和杀害了43名阿尔及利亚人。

由于阿尔及利亚抵抗武装几乎没有任何防空武器,法军的固定翼飞机和直升机得以大逞淫威,然而这种军事上的优势反倒使法国陷入了被动。1958年2月8日,11架B-26轰炸机朝突尼斯边境的西迪尤塞夫村投弹,据称摧毁了那里的阿尔及利亚抵抗者据点,但同时也摧毁了一所学校和一辆载有难民的红十字会卡车,共造成75名平民死亡,近150人受伤。这场悲剧令法国公众感到震惊,同时使法国遭到了国际舆论的普遍谴责。

“报复性死亡”

战事进行过程中,法国在政治层面不断陷入被动。为了震慑当地百姓,法国殖民者制定了一项严厉的“集体责任”政策:如果有人为抵抗力量提供帮助,就将付出惨重代价。深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与纳粹德国在占领法国时期所推行的政策如出一辙。

阿尔及利亚国家解放社会主义阵线的武装从无到有,日益壮大

政策虽严,反抗毕竟到处存在。当出现“恐怖事件”时,法国士兵便对他们认为应对破坏事件负责的村庄实施报复。国家解放社会主义阵线认为法军在采取报复行动时杀害了至少1.2万名平民,法军内部则承认有1273例这样的“报复性死亡”— 无论真实数字为何,这样的屠杀和报复实际上使得阿尔及利亚人民更加团结在一起。

在1956年6月,焦点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法军掌握的情报称,在当地古老、迷宫般的阿拉伯人聚居区隐藏着大约1400名武装分子,这支力量被认为同发生在多座城市的爆炸案有关。

经过几个月无效的清剿,阿尔及尔的管理层意识到他们已经无力掌控这座城市,遂于1957年1月将阿尔及尔的管理权交到了军队手中。以4个伞兵团为主的法军部队全面进驻城区,对抵抗运动展开了残酷的镇压。法军到3月下旬宣布恢复了阿尔及尔的秩序,但是法国的国际形象也被进一步恶化了。

在那之前,法国人还采取了另一项极具争议性的举动。1956年10月,包括本·贝拉在内的4名国家解放社会主义阵线领导人和几名西方国家记者乘坐一架在法国注册的DC-3飞机从摩洛哥飞往突尼斯,法国军方在中途通过无线电勒令飞行员紧急转降至阿尔及尔。通过这样公然违反国际法的行为,法国人抓获了本·贝拉等“阵线”重量级人物,但同时也把法国置于批评声的峰口浪尖。

种种杀戮和倒行逆施并没有摧垮阿尔及利亚的反抗意志,其副作用是促使“阵线”加速壮大其武装力量,很快,国家解放社会主义阵线就拥有了一支真正的军队—国家解放军(ALN)。

针对对手的变化,法军也加大了作战力度,在1958年的头几个月里,法军给国家解放军造成了数万人的伤亡。然而,占据优势的法国军队一直未能获得决定性的胜利,而长期的消耗令伞兵等精锐部队变得越来越不安。

在法国国内,公众多年来看到或听到的都是有关阿尔及利亚独立情绪日益增长的消息,而有关大批平民死于法军之手的报道更是让许多普通的法国人开始反对这场战争。内外交困之下,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政府辞职了,二战中的法国战争英雄戴高乐接手,他开创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那些坚持镇压阿尔及利亚人的强硬分子希望在二战中足够强硬的戴高乐能够为这场战争注入新的动力,不过他们很快就要失望了。

胜利时刻

戴高乐于1959年1月正式就任法国总统,这位二战期间的自由法国领导人拥有卓越声誉,不过他对于阐明自己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的立场持谨慎态度,一个个人原因是,二战期间他曾经留驻于当地。

士兵们可能认为戴高尔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但戴高乐决心“光荣地”撤回军队,让阿尔及利亚人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1961年1月,法国就是否应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放手”一事举行了一次全民公投,有四分之三的法国选民投票同意。普通公众已经厌倦了战争,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回家。但此举惹怒了职业军人。4月,一群持不同政见的将军和伞兵军官在阿尔及尔发动了夺权政变,并宣称将在彻底击败国家解放军后在阿尔及利亚建立一个新政府。但无论是在阿尔及利亚还是在法国本土,叛乱军人都没有得到公众的支持。

戴高尔采取了行动,战斗机在法国上空巡逻,奉命击落任何飞往巴黎的“不明飞机”,巴黎的城市林荫道上停满了坦克,巡逻队随时准备应对危局。强力控制之下,法国当局最终逮捕了多名将军和200多名中下级军官,并解散了叛乱行径最突出的第1外籍伞兵团。心怀不满的将军和极端分子组织了极右翼团伙“社会武装组织”,试图破坏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并暗杀戴高乐,但注定不会成功。

法国伞兵在接管阿尔及尔后采取了高压政策

阿尔及利亚战争进入了最后阶段,而最后时刻仍然充斥着血腥味,暗杀、爆炸和报复性杀戮层出不穷。而随着苏联自1961年起开始向阿尔及利亚运送包括高射炮在内的重型武器,抵抗力量第一次具备了反制法国飞机的手段。“阵线”已经建立起了一支拥兵数万人的装备精良的准正规军,对于他们来说,斗争的胜利时刻即将到来。

经过戴高乐持续不断的努力,法国政府于1962年3月宣布停火,交战各方随即签署协议,阿尔及利亚于当年7月正式宣告独立。法国军队有理由认为自己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但是命运女神绝不会眷顾殖民者,法国的一家报纸写道,“这幕宏大的活剧在呜咽声中结束了。”

持续8年的冲突代价巨大。根据法国当局发布的官方数据,法军在阿尔及利亚伤亡超过2.5万人,另有3000名欧洲平民死亡。对于死于战争的阿尔及利亚人的总数没有定论,不同的研究者认为在35万人到100万人之间。

法国力图控制其在北非最后一块殖民地的斗争失败了,它作为世界大国的地位被永久性削弱,本希望重振声望的法国军队再次感受到沮丧和羞辱。至于法国公民,他们普遍对发生在北非的事感到尴尬,此后的几十年中,法国人都极不愿意提及“阿尔及利亚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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