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有收音机的客房（六首）

义 海

在镜子取代水之后

在镜子取代水之后

人类离山林越来越远

只有星星一直不肯走进镜子

它们依然乐于在水中读自己的生平

风发现镜子里无鱼

便不在玻璃上制造涟漪

镜子不承认风

只承认风中的落叶

很久，很久以前，在远古的希腊

一个叫那喀索斯的少年

在水边读自己的容颜

他最终

死于美

死于自己的美

死于镜子的前身

美人生于镜子死于镜子

飞鸟从水上飞过

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自己的飞翔

一间有收音机的客房——在欧登塞（Odense）

在丹麦

在菲英岛

在欧登塞小城

在安徒生的家乡

在一个叫“丑小鸭”的客栈

在一间像童话般的小小客房

——有一台小小的收音机

这是一台真正的收音机

是我三十年来见到的第一台收音机

轻旋旋钮

歌声把小小房间装满

我成为音乐的一部分

陌生的音乐

陌生的语言

告诉我

这里不是家乡

欧登塞是菲英岛上的一座小城

当年安徒生从京城回家得坐船

如今，京城来的电波

早已忽略了地图上的卡特加特海峡

夜深了

我累了收音机里的歌声不累

乐声婉转如清流的小溪

听不懂的丹麦语歌词

是溪水中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鱼

雨后的花园里……

雨后的花园里

开出一片淡蓝色的小花

她们用淡蓝的小喇叭

把淡淡的忧伤蓝蓝地吹响

忧伤其实是一个很优美的句子

尤其当她是淡蓝色的

雨后的花园里

开出一片淡蓝的小花

她们用淡蓝的小喇叭

把蓝蓝的忧伤淡淡地吹响

我读雨后的花园

如读一本马拉美诗选

船 歌

太阳在船尾落下

月亮在船头升起

水在东

水在西

鱼

有时无

无时有

风吹

才知道月亮是件衣裳

穿在哪个女子的身上都漂亮

汽 车

流动的铁

把三杯血

载向远方

到远方看到大海后

再回来

把大海依旧留在远方

云犯的错误

雨又犯了一遍

草，就是这样被铁吃了

考文垂郊外的春天

1

满园春色关不住

关住的是冬天的仇恨

和一只太肥的猫

2

数花朵的人

数着数着睡着了

数花朵的人睡着了

在梦中数星星

3

我们永远不知道

种子在泥土深处

是怎么样想的

当一粒嫩芽破土而出

它的眼神却总是那么

天真

4

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来

你都是走在风中

当你遇见一条小河

你会禁不住大声喊出

对岸一棵雏菊的名字

5

花园的东南角

有一座红色的房子

房子上爬满常春藤

像几百个纠缠在一起的状语从句

6

就这样

在考文垂

在郊外的纪念公园

在一条小路的尽头

我坦然睡去

睡成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虽然一棵大树

把长长的影子压在我的身上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