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琪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1)
羌绣,即羌族刺绣,表现着羌族古老历史与传统的审美。由于羌族没有文字,不能用文字记录下羌族的文化和发展史,因此羌绣成了承载羌族历史文化的载体,而古羌族在战争迁徙后大多居住在高山环绕、交通不便之处,因此各个村寨无法交流,形成了“十里不同羌”的地域文化上的差异,这也使得各地羌族的羌族服装、羌绣针法、羌绣形式都千差万别、各有千秋。本文以黑虎寨羌绣为例,通过集体无意识在羌绣中的研究,分析黑虎寨羌绣的艺术表现形式,探索出黑虎寨最深刻、最本质的被民族文化所影响下的集体无意识。
集体无意识可以分为两个方面的内容,一种是人类生理进化方面的本能集体无意识,这种生理进化方面的本能集体无意识是大脑神经系统的结构和功能随着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实践的发展而不断进化和改善的结果;另一种是民族文化历史发展中形成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发展是一个民族或者国家、地区在长期的文化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传统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中最富有凝聚力的共同具有的潜在的民族心理,即民族集体无意识,也可以称之为民族魂[1]。这种由民族或者集体历史文化发展积淀起来的集体无意识与人类生理进化出来的本能集体无意识结合便是构成完整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在艺术家和艺术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以至于不可磨灭、不可忽视、更不可能虚假。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的发展对集体中的每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由习惯意识发展为习惯无意识的。每个集体中的个人的头脑中所形成的心理定势包含着历史文化积累下来的知识、父母家庭言传身教的知识,而这些都是由集体文化或者说是民族文化给予的,以此在这样潜移默化地影响下,艺术风格便不知不觉包含了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正如新精神分析学派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在其文献《分析心理学与诗的艺术》中描述“艺术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它确实需要心理学的研究。艺术,像其他所有的人类活动意义一样,出自心理上的动机,从这个动机,从这个角度讲,它是心理学研究的适合对象[2]。羌族没有具体的文字记录他们的文化发展,只能靠口一些传说、歌曲、羌绣传承下来,羌族人民在长期羌族历史文化中浸泡,使羌绣成为羌族的“活化石”,了解羌族人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研究羌绣所呈现出来的集体无意识心理,便是探寻羌族的历史与文化,寻找羌族最本质的文化意义。
黑虎寨原位于茂县西北的群山之中,整个寨子建在大山之上。由于在大山之上粮食作物就会受到一定的条件限制,因此胡豆在黑虎寨的自然条件下脱颖而出,据《茂州乡土志》记载,胡豆是茂州的主要粮食作物,在胡豆花开之际,在漫山遍野便显得尤为动人,再加上胡豆象征着丰收,因此黑虎寨人喜爱用胡豆花作为羌绣的主要题材。
胡豆花最常见于羌绣绣制的布鞋上,如图1 所示,胡豆花绣于鞋面上,是从正面鞋头开始绣,正面呈轴对称,花瓣亦呈轴对称向两边鞋面延伸,延伸至侧面鞋后跟处,此时鞋头轴对称两边的花瓣相合为一朵完整的胡豆花,主要由花心部分、紫色与蓝、白、绿相结合的花瓣组成,不同饱和度的紫色为主要花瓣颜色。胡豆花作为题材本身来说亦像羌绣图案表现形式一般呈对称分开,中间为两片黑白相间花瓣,外面是围绕中间花心一半的整体浅紫色花瓣,因此,黑虎寨胡豆花图案的视觉思维是从胡豆花花朵平铺后对称而得来的。
图1 黑虎寨绣花鞋①
胡豆花是黑虎寨最具辨识度的羌绣题材,不仅表现在鞋面上,也广泛出现在痛帽和一些饰品上,即使现在的黑虎寨粮食作物已经很少种植胡豆了,但它依然频频出现在现代黑虎寨羌绣中,这充分体现了黑虎寨地区的集体无意识,这种无意识是无法快速磨灭的,也是黑虎寨历史发展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胡豆花图案的呈现方式也充分表现了羌民族的无意识心理,从胡豆花的正面平铺构图,再由中心延伸至两边,中心不变,花瓣层层堆积,这样的呈现方式也充分展现了当地的集体无意识心理。
箭头花一般与胡豆花搭配出现在绣花布鞋上居多,且都在鞋侧面胡豆花花瓣结尾的地方,如图2 所示,鞋面两侧均有箭头花,黑虎寨当地妇女说那是祖祖辈辈留下的老花式箭头,可能代表一株花的花根,但从回答上来看当地妇女也并不肯定此箭头符号的含义。
图2 蓝色箭头花①
黑虎寨位于群山峻岭之中,黑虎寨名字的由来是为了纪念一位叫黑虎将军的英雄,黑虎寨女性头上包的“万年孝”也是为了纪念这位黑虎将军,传说清咸丰年间,黑虎寨羌民遭遇官兵屠杀、抢劫和凌辱,黑虎将军率领族人多次机智地击败官兵,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不幸遭受暗箭,壮烈牺牲。寨内却碉楼林立,羌语称碉楼为“邛笼”,早在2000 年前《后汉书.西南夷传》就有羌族人“依山居止,垒石为屋,高者至十余丈”的记载[3]。早期碉楼的功能主要用于备战,达到提前防御隐蔽御敌的目的,还可以将宝物贵重物品藏于碉楼中,有效地防备山贼、强盗和敌人等,在冷兵器时代曾有效地发挥过作用。在茂县博物馆馆藏文物中有出土于茂县牟托1 号石棺墓葬的铜箭箭头,从考古发现来看,茂县地区除牟托外,茂县别立石棺墓葬、茂县撮箕山石棺墓葬、茂县城关粮站石棺墓葬等茂县境内所有的石棺葬中都出土了大量的铜箭。可以推断,在羌族的古代战争中,弓箭是普遍使用的武器,黑虎绣花鞋上的箭头花,在造型上与这些箭筷如出一辙[4]。由此可见,战争在黑虎寨历史上经常出现,修建碉楼是为了为战事做准备,在碉楼里箭是最好的攻击武器。
箭头花图案在其它羌族地区羌绣中均无出现,由此可见,它是黑虎寨独有的集体无意识表现,箭头花所呈现出的集体无意识展现出了黑虎寨人民一段艰辛的生存历史,而羌绣图案中的箭头花也展现着黑虎寨妇女对战争的祈福与对黑虎将军和族人为战争牺牲的纪念。
对黑虎族人来说,纪念黑虎将军除了羌绣中箭头符号的运用和羌族妇女头戴“万年孝”的行为之外,还有建将军庙、将军墓和将军寨,可见黑虎寨对黑虎将军的重要性,但在羌绣中表现对黑虎将军的怀念之情的还有就是黑虎寨孩童所戴的将军帽,也称“虎头帽”“猫猫帽”,如图3 所示,虎头帽是羌族妇女为孩童所制作的帽子,整体造型设计源于黑虎将军的将军帽,前圆后方,两边由两片半圆的帽耳,帽体为黑色打底,并在帽檐、“帽盘盘”均会裹有红边。头顶左右两侧有两团毛球,毛球可大可小,可是白色的羽毛可是彩色的线团,刺绣主要分布在前额、两侧和头顶,正面的前额是刺绣的主要分布区,图案题材可是各种花卉图案,比如胡豆花、菊花等,两侧图案对称,多以梅花等题材进行装饰,羌绣针法为平绣。黑虎寨将军帽与其他羌族地区童帽最大的区别便是帽尾的帔过肩但没有装饰,更接近于黑虎将军所戴的将军帽。
图3 将军帽②
孩童所戴的帽子外观虽各羌族大致相同,但是黑虎寨将军帽却有多处细节不同于羌族其他地区的童帽,在黑虎寨历史原因和黑虎将军的影响下,黑虎寨人心理意识注重于对黑虎将军的纪念,因此,将军帽除了大体形制似将军所带军帽之外,在彩色羌绣的装饰下仍然不乏将军帽的端庄与威严,这正是黑虎寨人的集体无意识所呈现出来的。
针线包和钥匙袋是黑虎寨人佩戴在腰间的装饰物,亦可以放置针线与钥匙,两件物品大小相当,有三指宽,和古人挂在腰间玉佩般大小,因此空间有限,但装入针线和钥匙时不易掉出,如图4 所示。针线包外形简单,整体造型就是一个长方形,下面部分平底,上面部分呈三角凸出,钥匙袋造型比针线包稍微复杂一些,由突顶圆柱下接左右两个拼接三角形。针线包佩戴时都是成对出现,一个外形方直挺立代表男性器官,一个圆润且底部有凹口,代表女性器官[5]。两个饰品都以正面为主表面绣有胡豆花图案,针线包从上到下一般绣有三朵胡豆花,胡豆花与针线包中轴线对称,钥匙袋一般绣有两朵胡豆花,亦以钥匙带轴对称绣制。老式针线包与钥匙袋都是以胡豆花为主的羌绣装饰,但新式针线包下可安装三个流苏吊饰,钥匙带下面也可以安装四个流苏雕饰作为装饰。
图4 针线包和钥匙袋①
针线包与钥匙袋在黑虎寨当地民间有这样一个说法,婚礼时作为礼器佩戴于腰间,是对子孙延绵、多子多福的祝愿。生殖崇拜存在于世界各地原始生活中,是人类生存的本能观念的表现,生殖崇拜是性崇拜地主要内容之一,由于古羌族居住在高山之上,与外界联系很少,因此始终保留下来了这样的原始崇拜,其他地区地地羌族多在羌绣图案中表现生殖崇拜,比如,游绣图案中莲花、石榴花等都是对生育的期望,莲花是连生贵子的象征,石榴是多子多孙的象征。而黑虎寨羌绣不同之处是运用了与生殖器官形似的物件搭配羌绣,不仅这样的装饰物件只存在于黑虎寨,就连物件上的羌绣图案也独一无二,这是黑虎寨人对生殖崇拜的独特见解,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重要心理意识活动,这样的高级心理活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黑虎寨妇女,逐渐形成了集体无意识行为。
无意识关注的是个人与集体的心理活动,无意识相对于意识,更容易展现出最原始和持久的隐秘,特别是集体无意识可以为我们探索人类民族或集体心理的深层结构,借助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学理论结合羌绣艺术,有利于我们寻找羌绣中所呈现出来的最深层的民族文化和历史,更有助于我们了解不同羌绣地区的独特历史文化,探寻出当地最本质和最具特色的历史文化底蕴,更好地继承、传播与创新羌绣。
注释:
①图片为笔者在黑虎寨拍摄。
②图片来自“羌族刺绣图像学研究与数字化保护”课题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