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扭蛋机

一

我将金币投入扭蛋机，转动开关，清脆的“哐当”一声后，我的新恋人从机器下方出口跌落下来。

站在我身边的女孩蕾亚飞扑上前，拾起了那圆形的胶囊。

她失望地垮下肩膀，向我宣布：“又是三星的扭蛋。”

我向蕾亚扯出了一个苦笑，无奈地耸肩：“别打开了，直接卖了吧。”

于是，我的新恋人甚至还来不及和我见上一面，就被重新投入了黑暗的扭蛋机。

二

一年前，市里忽然流行起一种名为“恋人扭蛋”的扭蛋自动售卖机。乍一看，这机器除了粉红的涂漆，其他和普通的扭蛋机并无两样。但是，它售卖的扭蛋里放着的却不是玩具，而是被赋予了思想和感情、可以与你谈恋爱的人造人。不同的人造人被分门别类地装在扭蛋中，按其制作成本划定了星级。一星最次，六星最优。

扭蛋机刚上市时，同事小A图一时新鲜买下了一枚扭蛋，未曾想竟一发抽中了五星的女友。从那之后，每一天都能看见那金发碧眼、风情万种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在办公大楼里进进出出。

小A的好运让整个办公室都蠢蠢欲动了起来。我也忍痛换了一枚价值我半个月工资的扭蛋金币，转出了一颗属于我的扭蛋——然而，却只有二星。

回到家，我打开扭蛋。在一道蓝色的强光后，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而我几乎是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反悔了。

我迅速地重新旋开扭蛋，又一道红色的强光，那女人回到了黑暗的胶囊中。

一分星级一分货，扭蛋诚不欺我也！

想想虽然恋人扭蛋机有回收扭蛋的功能，但用户得到的补偿却只有金币原价的1%。第一次吃了大亏的我愤恨地发誓再也不碰这该死的扭蛋机，3天后却又经不住同事们五星女友的诱惑，又一次站到了恋人扭蛋机前。

这一次，掉落的是三星。

相貌不再似二星那么丑陋，只是怎么瞧都有些别扭。这位三星的小姐永远都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不悦的神情。在同她相处了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还是忍受不了，将她送回到了扭蛋机中。

三星的恋人坏，二星的恋人丑，一星的恋人，大概是又坏又丑。

三

每个月我都在碰运气，像个倒霉的赌徒，倾尽了全部家产，得到的却总是失望。

在那段最困难的时期，我遇到了蕾亚。

蕾亚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四星女友。她身材娇小，相貌只能算是清秀，但是却足够听话、乖巧、可爱。在将她从扭蛋里释放出来的一瞬间，我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赌徒一般转动扭蛋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是，蕾亚自己却不这么想。她眨着可爱的大眼睛，伸手抚摸我长满胡茬的脸庞，认真地说：“你真英俊，适合一个六星的女朋友。”

我苦笑，向她解释了自己的坏手气。我连五星的女友都抽不到，何谈概率不到万分之一的六星女友。

然而，蕾亚却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小而温暖：“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你遇到她的那一天。”蕾亚扬起小脸，眼中写满真诚。

内心有什么电光火石般闪过，我承认，我在那一刻坠入了爱河。

四

从那天起，蕾亚便与我形影不离。

我仍每个月去转扭蛋，但是身边总带着蕾亚。我抽到过一星、二星、三星，更抽到过一次五星。但是，我毫不犹豫地将五星扔进了回收口。

蕾亚目睹了我的这一举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还来不及阻止，扭蛋已经“哐当”一声，落到了机器的底部。

“你在干什么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蕾亚生气。她蹙起眉头，用几乎哭出来的语气指责我，“你应该扔掉的是我，而不是她！那可是五星的扭蛋啊！”

然而，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你说过的，只有六星的女人才能与我相配，而五星的女人，一定不及我的蕾亚。”

我说罢，朝她露齿而笑。

蕾亚怔忡一秒后，哇的一声哭倒在我怀里，嘴中还不停地嘟囔着“回到扭蛋机里的人应该是我”。

我想，这大概是喜极而泣吧。

小A曾经高声嘲讽过我的蕾亚，但是我却不屑，我一点都不在意。

他不知道我的蕾亚有多好，他们什么都不懂。

五

我的城市里，没有人见过真的六星女友，因为她们实在是太过稀少，全世界大概也不过寥寥几个。

“蕾亚，你以前见过六星女人吗？”

“当然。她叫丝特拉，我还在扭蛋机里的时候，天天和她在一起。”

“噢，她很漂亮？”

“非常漂亮，性格也好。”

“比你更好？”我不信。

蕾亚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当然比我更好，我可只有四颗星啊。”

“这星级难道还和性格挂钩吗？我就觉得你比那些五星的女人都好，她们不会像你这么……无私，什么都为我着想。”

蕾亚不说话了，她低下头，耳朵却变红了。

我笑了起来，可爱的蕾亚。

我早就在心里作过决定，即使我得到了六星女友，也绝对不会将甜蜜的蕾亚抛弃。

谁规定过一个人不能拥有两个扭蛋恋人呢？

我要女神丝特拉，也要蕾亚。

“蕾亚，你爱我吗？”

蕾亚的身子颤了颤，仍旧低着头，嘴中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嘟囔。

我当然知道问题的答案，我将蕾亚抱得更紧些。

她只是一个人造人啊。她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爱我。

六

将那枚三星的扭蛋投入回收口，“叮当”一声，宣告了我又一次的失败。

经历了太多次失败，我似乎已失之淡然，而蕾亚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要不，我们不要再继续转扭蛋了吧。”我将退还的硬币揣进兜里，走在蕾亚身边，开口道：“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一个缥缈的女神。”

蕾亚失落地低垂着脑袋，眼角隐然有泪。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求求你。”蕾亚轻轻地开口，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金币，递给我。

她手心的扭蛋金币在阳光下闪耀着晃眼的光。

看着这枚突如其来的金币，我一愣，忽然想起，昨天小A在办公室里大声嚷嚷着有人偷了一枚他刚买来的扭蛋金币。

我恍然大悟。真是我的好蕾亚。

然后，仿佛是上天提前安排好了剧本，那天第二次站在扭蛋机前的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属于六星的七彩圣光。

七

我和蕾亚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捧出那颗来之不易的扭蛋。

精致到不可方物的圆形胶囊在阳光下流转着斑斓的色彩，蕾亚捧着扭蛋的手竟有些颤抖。

耀眼的彩光后，一个赏心悦目的身影渐渐在视野中央清晰。

我愣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女子。

我的全身燃烧起火烧般的触感，那是我对蕾亚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她转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我们，目光坚定柔和，又蕴含着绵绵的情意，让人忍不住便沉沦在她海洋般深邃的眼中。

那是蕾亚口中的丝特拉。

我伸出手，想要拥抱、亲吻我的新恋人，告诉她，为了能够与她相遇，我都做了些什么。

然而，她却径直越过我，走到了蕾亚的面前。

“你走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

她缓缓开口，声线优美清亮，仿佛歌唱。

蕾亚松开了我的手。她微笑起来，眼神清澈而又明亮，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羞怯。

“我也是。”

“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着和你重逢。”

“我爱你。”

然后，我的两位扭蛋恋人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了一起。

（邱振海荐自《现代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