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一场霜。霜落之后,菜就甜了。腌白菜,腌芥菜,腌雪里蕻,上色入味。霜落之后,菜就甜了。腌白菜,腌芥菜,腌雪里蕻,上色入味。
每到小雪大雪后,我都会给旅居海口的李君寄点咸货。咸鸭子,咸肉,他都特别欢喜。海南冬天的轻寒不够锋锐,不足以砭入腌货的内部,无论如何也炮制不出记忆里舌尖上的“腊味”。用冰箱模拟内地的冬天,腌出来也只是概念上的咸货,缺了什么呢?
母亲的腌菜手艺,比起外婆来要差很远。外婆腌的萝卜缨子,一根根似金丝缕缕,拍碎的蒜子如碎玉,切丝的辣椒如红线。外婆腌的水萝卜,水个嫩嫩黄个生生,咬一口,嘎嘣脆,润润的酸。外婆腌的五香萝卜更是绝味。我不曾见过谁会切成她那样的长,长得像蚕豆的豆荚,秀气,简直有点媚,像青衣的水袖了。那会儿,一排排这样的萝卜干排在竹编连上,就像一条条秀美的江南小划子停在河边,在月色里轻轻荡漾。
我记得那是个月色皎皎的冬夜,院子里,芦秆编成的晒席上,依然晾着萝卜干。霜是凝华,露是液化,总归是水的前世今生,总归合着尘土的,脏,回潮。外婆笑着说不怕,天明吹一阵小风,晒半天日头就好了——哪里就脏了呢?她笑着看我,月光照亮了她的脸。我立时就赧然了。外婆用新稻草烧灰,沾染白净如玉的糯米裹粽子,我能一口气吃三五个,不蘸糖。外婆将绿豆壳晒干了,焚成灰,晒好,放一把煮稀饭,那个香,那个糯,今生恐难重温了。
外婆走了很多年了,母亲也已经七十三岁。母亲一辈子忙碌,没有时间将心思放在食物上,食物对她就像汽油对于汽车,是续命的能量而已。那天我给她做了蒿子粑粑,她说真好吃。外婆一生悲苦,却依然那么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爱是最大的奇迹。
霜未至,月色如霜。等霜落后,今年我要腌点萝卜,腌点肉,腌点鸭子。今年我得给李君寄两只去。我或许还应该告诉他,其实参与味道酿制的,不仅仅是温度,可能还有虫鸣、犬吠,可能还有月光烧成的灰。
(吕志国荐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