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尚未落下,人们一直在谈论
祖先们冒雪前行,寻找
无法被大雪覆盖的事物
以及被大雪永远覆盖了的事物
祖先们拄着一双寒凉的腿
行走于密林深处的雪野
小兽在溪边一闪,消失于雾气
雪地上,空留一串串蹄印
枯木轰然倒塌,祖先们躲闪着
拍打身上的雪,直到肉体
渐渐暖和,小小的念想
融化成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祖先们走向山洞,在石头内部
点灯、做梦、流泪、欢笑
在身体里安放灵魂,在影子里
安葬身体,雪从未停止
密林被大雪覆盖之时,人们
已远走他乡,在方言里撒盐
谈论模糊的祖先,及那场大雪
试图在睡梦中寻找雪渍
寺庙在山脚,无需仰视
香火不旺,却从来没有断过
山顶留给了青松、鸟雀
白云和一片浩浩荡荡的蓝
香客跪在蒲团上,跟神说话
晾干了额头上的淋淋虚汗
爬上山顶,跟自己说话
山风,刮掉了眼窝里的盐粒
村民们,忙时耕田种地
杀猪宰羊,黑夜里捶胸顿足
闲时,清扫寺庙的落叶
蹲在菩萨对面,静静地抽烟
雨水,沿着阳光的路径洒落
人们,躲在睡梦里修行
梦语如尘,在菩萨面前扬起
又飘落,有一阵没一阵的
有的路沉重,在沟底
走得歪歪扭扭,有的路轻盈
在山坡上随风飘摇,有的路
穿过巨石裂开的缝隙
直通阴阳两面,有的路
跨过泥沙俱下的流水,在彼岸
置身于事外,有的路
悄悄绕过缠满枯藤的老树
继续走在自己的路上,有的路
在悬崖边徘徊,时断时续
是通往悬崖,还是从悬崖
通往我们?腐叶和羽毛
聚集处,一条条来路不明的路
和另一条条前途未卜的路
频频地相交、重叠、分岔
一步一步,消失在我们的脚下
黑夜多孔,他像土匪一样
把自己扛进密林,身后
磷火,在墓地里忽明忽灭
躺在山洞,如同一枚化石
回到远古的寂静,缓缓撑起
一座孤高而丰茂的山峰
溪水,从他的睡梦里流出来
梦是源头,他正在用鼾声
训导一切河流的走向
树站在树之间,根系伸进
大地之井,汲取黑暗
为他提炼一个个斑斓的果实
他以羽毛为衣,以树叶为裤
或者,穿上阳光和清风
肉体,就有了泥土的质感
石头之上,细小的苔花
静静开放,捂软了坚硬的石头
光脚踩上去,像落下两滴雨
他说人话,鸟说鸟语
都不是他者,都听懂了彼此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小兽不请自来,他也不挑理
各自把玩自己,朝阳上彩
夕阳抹釉,各自收藏自己
雾气混沌,如羊水般充盈
他取出自己的肋骨,与之共舞
走到哪里,哪里就显山露水
每片密林之中,都有一块空地
盛放着天空,浅草布道
树木围坐,夏天的黄叶
混入鸟群,以坠落的方式顿悟
空地铺展,她悬浮在阳光里
静若处子,如同时间的原点
清风,轻轻拽着她的裙裾
她以静制动,如同世界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