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节这天,我给妈妈发了微信,“妈妈,女王节快乐!”妈妈很开心,和我聊了几句。放下手机,我心里暖暖的。此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姥姥,如果姥姥还活着,妈妈肯定更开心。
姥姥去世5年了,我常常想起她。
姥姥家在煤矿,煤矿不大,交通也不方便。小时候去姥姥家,总要倒几回车。通向姥姥家的地方有个坡,每到冬天,积雪成堆,出租车都上不去。
每年春节的时候,妈妈抱着胖胖的我,踩在泥泞中去姥姥家,常常累得妈妈气喘吁吁。
姥姥包的饺子好吃,我们一回去,她就会买肉买菜,给我们包饺子吃。走时她还要给我们带上一些。
想到姥姥,总是和好吃的连在一起,那时我是个幸福的小孩。
可是幸福总是不长久的。有一天,我的幸福被姥姥的疾病夺走了。
那一天,姥姥来到了省城医院。她得了肺癌。
妈妈每天都去医院,和医生讨论姥姥的最佳治疗方案,妈妈忙得顾不上我;我也忙,忙于应对中考。那时我初三下学期。
妈妈回家后常常偷偷流泪,妈妈的眼泪让我害怕,我怕得不敢问姥姥的病情。我和爸爸还要装作相信姥姥一定会好起来,不停地安慰妈妈。
妈妈像一条鱼,沉入深深的海底,在深海处沉默。
我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把我身体里的温暖传递给她,我也陪她啜泣。在妈妈的叹息里,我看到了她的绝望。
有一天早晨,妈妈对我说:“去看看姥姥吧。”
我穿上了鲜艳的长裙,高兴地跟着妈妈去医院。我猜姥姥看到我一定会高兴,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姥姥喜欢女孩。
到了病房,我忙奔向姥姥床前。
姥姥闭着眼睛,身上有两处插着管子,露在外面的手千疮百孔,针眼密布。我的心不禁疼痛起来。
妈妈在床头,和姥姥轻声说:“妈,你看谁来了?”
姥姥睁开眼睛看到我,她的眼神一亮,还没做出反应,妈妈就欢天喜地启发她说:“这是然然啊!妈,你看,你外孙女都长这么高了。”
姥姥口齿已不清,却还是努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然然……”
我有些慌乱,低下身来,握住她的手,挤出笑容点点头。
妈妈对姥姥辨认我时的一脸期待,让我想起了我儿时。那时妈妈带我回家见久别的姥姥,见到姥姥常考我:“然然,这是谁?”
妈妈期待我爽爽地叫一声“姥姥”,来讨姥姥的欢心。
现在她用这种办法考她的妈妈,我有些接受不了。
80岁的姥姥,重新变成了“孩童”。现在的她,瘦骨嶙峋,是个垂危的病人,在病床上接待女儿和女儿的女儿。
姥姥成了老小孩。这个情景让人心酸,但也充满温馨。
眼前孩子般无助的瘦小的姥姥,在妈妈的讲述中,曾是个历经困苦,让人佩服的坚强女人。
姥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旺盛的生命力哪儿去了?
大姨过来帮姥姥擦脸,妈妈给姥姥身下铺草纸,小姨给我找水果。
我掩饰着内心的悲伤,看着眼前忙来忙去的姐妹三人。
大姨是工程师。听妈妈说,大姨从小学习就好,常常是班上第一名,有时也是全校第一名。
那时,姥姥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她从不让孩子们帮忙,这和邻居们对孩子的要求都不同。姥姥希望孩子们都好好学习,她相信只要学习好,以后才会有好的前途。
毕业后,大姨去农村插队。姥姥告诉大姨,有时间就要学习。姥姥说:“学习总会有用的,你比别人掌握的知识多,以后找工作选择就多一些。”大姨听从了姥姥的建议,临走前带了一本《高等代数题解》。
大姨在乡下的第二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大姨成了全校唯一考上大学的人。
小姨读初三时,姥爷去世了。
姥爷是矿工,死于井下塌方。单位给了抚恤金,邻居说,姥爷救了别人,可以再去多要一点。
姥姥没去。姥姥从农村嫁到矿山,她没有文化,但她是个有自尊的人,她不想为此纠缠不休,让人家看轻自己。
姥姥对妈妈和小姨说:“放心,有我呢,你们俩要好好学习,只要能考上大学,我就想办法供你们。”
没有了姥爷,也就没有了固定的收入。
妈妈和小姨要读书。姥姥开始帮人家带小孩;姥姥在远离家属区的河床找了荒地,在那里种菜;姥姥在附近砖厂捡煤核,然后把家里分到的好煤卖掉。
三年后,小姨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妈妈没考上,她待业在家。妈妈长得好看,总有邻居要给妈妈介绍男朋友,他们希望妈妈嫁人后,姥姥可以轻松些。
可姥姥从来没有和妈妈提过,姥姥知道妈妈有个梦想—妈妈想当作家。
姥姥在艰难的生活中,支持妈妈写作。
很快,妈妈发表了小说,妈妈参加了笔会,妈妈考进了省文学院,妈妈走上了创作之路。
几年之后,妈妈获奖的文章、出版的书、有妈妈名字的两部电视剧在全国上演,邻居知道了,都夸姥姥有远见。
现在,妈妈把我当成一颗大砝码放在姥姥生命的天平上,她鼓励姥姥:“你要好好养病呀,以后还要等然然上大学呢。”
我也在心里对姥姥说,姥姥你要等我,我要考个好大学。
可姥姥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