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

◎竹剑飞

某天早上，我在家里的餐厅吃饭，朝北面窗外望出去却看见不远处的水杉树的树枝上有一个鸟巢，建在树枝的枝丫上，离地十几米，而离树梢不过一两米。鸟巢挺大，横跨好几个树枝，看起来挺牢固。我家北面都是农民自建房，他们种了一些树。时间长了，小树变大树，有的已经超过我们居住的四层楼房。我十分惊讶。老婆却说早就看见了，鸟经常飞进飞出，好像有两只鸟飞来飞去，现在树叶掉了你才看见。老婆拍了一记我的肩膀，似乎十分不满，不关心周围环境的变化。我说，这鸟巢搭得挺像北京的鸟巢。老婆说我傻，是北京的鸟巢像鸟巢。我听了乐了，说，说得好，说得对，并且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树叶掉了，鸟巢完全暴露了，雏鸟还安全吗？我睁大眼睛盯着看，一会儿一只鸟从鸟巢里走出来，朝树梢上走，一直走到树梢的顶上，然后展翅飞了。它把这段树枝当作起飞的跑道了。树梢上，那最上面的一枚树叶，它当作一个起飞的平台了，似乎有加速功能，双脚轻轻地一蹬树叶就飞起来了。挺有意思，我想。我看着这只鸟就笑了，好有想法的一只鸟，有趣的一只鸟，聪明的一只鸟。鸟飞了出去，在鸟巢的上面盘旋了一圈，飞过来了，经过我的头顶飞走了。这是什么鸟？我问。太远了看不清楚。老婆说，麻雀。我说，不一定，也许是白头翁。我说，这鸟起得挺早，去找吃的。我笑了。老婆说，巢里还有雏鸟，不早不行啊，都在叽叽喳喳地叫，吵着要吃。我又说，像我一样勤劳。老婆说，你嘚瑟吧，你差远了。

我继续盯着鸟巢，冬天了，树叶都掉得差不多了，鸟巢里冷吗？一阵西北风吹来，我在屋里都感觉到冷，打了个寒战，那鸟巢怎么样？四周是不是都有风吹进去，雏鸟能扛得住吗？总不会有意外吧。

放心吧，风吹不掉鸟巢，雨淋不进去，安全。老婆说。鸟巢用干树枝、干草和泥巴搭建的，冬暖夏凉，牢固得很。

我笑了，望着老婆说，你知道这些？还是你帮这只鸟搭建的，你有功，有大功。老婆打了我一拳，说，谁像我们这个家，还不如这鸟巢，经常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好像四周都漏雨了，这房子……老婆似乎十分不满意，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我说，人类不如鸟，鸟才是建筑大师。

我回过头来，朝家里望了一下。这里已经居住二十年，这房子是一九九九年买的，二○○○年居住，面积达一百三十多平方米，三间朝南，中间客厅，北面有餐厅、厨房和卫生间，其中主卧还带一间卫生间。房子在最东面，亮堂，客厅有东阳台。南北通透，什么风都能吹进来，夏天凉爽。只是最顶层，上面有一个阁楼，放些杂物。好处是不受别人影响，能安心睡觉、休息；坏处是……不说了，说也说不清楚，顶楼就是这么一回事。当时买十几万元，够豪华的，现在却像居住在贫民窟里。

在这里居住了七八年后，遇到一场梅雨，连续下了好几天的暴雨。东边角的墙壁上有雨水渗透出来。儿子在餐厅里尖叫一声，说，屋顶漏水了。我忙从客厅里奔过去，一看，大吃一惊。水，从餐厅的东北上角渗出来，往下淋，在涂有立邦漆的墙面，像水帘一样，一条一条，东北两面各有半米左右宽，一直往下淋，到了放装饰物品的台面上，就再次往外渗出，形成一大片水渍，并且溢出，淋到了下面的地板上。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在心里想，这是今年梅雨季节第一场特大暴雨。我的心在痛，搬进新居已经有七八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我连忙拿出面盆和毛巾，和儿子一起忙碌，准备大干一场。我用毛巾将水渍全部吸干，儿子则拿着面盆，时刻准备着。我将毛巾里的水拧到面盆里，再继续用毛巾擦拭台面上的水、地板上的水，反复拧干。大约过了一刻钟，台面和地板上的水被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水还是不断地从墙面里往外渗，而且随着雨势的加强，水越来越迅速地淋下来，好像要和我们比赛。这水是从哪里来的？我问自己。外墙渗水也不是这样啊！

我跑到阁楼上去看，从窄小的北窗口往外张望，雨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倾盆而下，看来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下的，朦胧中却看见这幢楼的北面天沟里蓄满了雨水，估计足足有二十多厘米。水怎么会排不下去呢？平日里小到中雨，墙角也不会渗水。心想，是否是这样，今天的雨势实在太凶猛了，下水管道堵塞了，天沟里就积满了雨水，倒灌进楼顶，水就顺势沿着墙壁往下淋。我居住在最高层，就遭殃了。看来，今夜肯定是一夜无眠了。

雨势小了。儿子说。我望了窗外一眼，还是听到雨点子猛烈抽打的声音，敲在玻璃窗上仿佛是敲在我的心里。我还是干自己应该干的事，用毛巾将淋下来的雨水吸干，再拧到面盆里，并且不断地重复这一过程。似乎没有其他好办法。

爸，你瞧，墙壁渗水的速度慢了。儿子又说。很明显，外面的雨变成小到中雨，并且还在小，屋顶天沟里的雨水也就慢慢地下降了。噢，墙壁总算不渗水了，我松了一口气。

夜里再下暴雨怎么办？儿子说，我不睡了，我来值班好了。想不到儿子小小年纪有这么大的责任心，好样的。儿子似乎很担心。我没有出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说，明天天气将转好，不会再下雨了，你放心好了。已经下了两天两夜的雨，是该喘口气了。

第二天，天气果然转好。我忙叫上泥水匠王师傅一起爬上屋顶，想看看这屋顶的北边天沟里到底怎么了。下水管道是否真的堵塞了。平日里不可能爬过去看。我和王师傅小心翼翼地翻过屋脊，向北面屋顶慢慢地移动，既怕摔下去又怕踩坏砖瓦片。到了天沟一看，大吃一惊，天沟里长满了杂草，赖以生长的泥土足有一厘米厚，而下水管道的口子也不知在哪里，肯定全部让泥土覆盖了。我摸索着，想找到下水口子，好进一步清理。还是王师傅在行，说，这些杂草、泥土必须全部清理掉，否则不通畅，下暴雨的时候，雨水还会倒灌进来，漫进屋顶，顺着墙壁淋下去。我说，好，幸亏找你帮忙，你是内行。我开始和王师傅一起清理厚厚的泥土和杂草，并且又不解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泥？王师傅说，是鸟带过来的。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仅仅是七八年的工夫，鸟就有这么大的能耐，并且持之以恒，将天沟塞满了泥土？看来，这屋顶的风景还是挺好的，吸引鸟的到来，成为鸟的一块栖息地。这时，刚好有几只鸟飞来飞去，在我们头顶上盘旋，好像我们动了它们的奶酪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有一只鸟还到旁边那幢楼的天沟里去喝水。那里有积水，鸟实在太聪明了。

花了大半天时间，将泥土和杂草全部铲除，倒进一只只马夹袋内，准备带下去，好家伙，足足有十几袋。最后，王师傅还将下水管道的口子又通了一遍。我们就沿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这次，我真的放心了，并且静静地等待第二场特大梅雨，想检验一下是否真的是这个原因。后来每隔两三年，在梅雨季节到来之前，我都要爬上屋顶，翻过屋脊，清理北面天沟里的泥土，清理掉的泥土装在马夹袋里，有好几袋泥土。我还通一下天沟里的下水管道，确保今年不受雨水侵扰。

鸟飞回来了。我说。我已经吃好了饭，准备到菜市场上去买菜。老婆问，鸟带回来什么好吃的？老婆伸出头去，朝鸟巢那边张望，似乎能看得清楚。我说，看得清吗？你是千里眼？鸟飞回到鸟巢，肯定有吃的，像我一样忙碌，每次有东西带回来，雏鸟不会饿死。老婆说，那你也多买一点菜，向鸟学习。我说，好的，放心。我做了个展翅高飞的动作，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出门买菜去了。

二○○五年八月，台风麦莎在浙江登陆，严重影响到我们这里。我家东面阳台受到严重挑战，经受一场风雨的洗礼，似乎更具风采，让人回味无穷。客厅的东阳台南面北面都有两扇窗，东面有四扇窗，都可以自由移动。东阳台向外凸出。早上，太阳就照进来了，把整个客厅都照亮了，像铺上一层金色，想晒衣服十分方便。夏天，只要吹东南风，我家就很凉爽，比中间套房子和西面套房子都要凉爽。但是，那次麦莎袭击的晚上，台风裹着暴雨冲击我家。雨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南面东面北面一起来，一起上，一起敲打。当然东面最厉害，风雨最大，比平日任何暴雨都厉害，好像有一股力量，能够渗透进来，无缝不入，像没有玻璃窗似的，雨直接飘进来了，地板上都是雨水。由于风大、雨大，雨水从窗缝里直接钻进来，窗台上都是雨水，雨水又弹到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水渍。窗帘都湿透了。我们全家总动员，拿出许多毛巾擦拭地板上的水，再将毛巾里的水拧到面盆里，面盆里的水满了就赶快倒掉，速度一定要快，一只面盆不够就两只面盆三只面盆。对付不期而遇的雨水，对付擅自闯进来的雨水，我们还是有经验的，否则地板泡在雨水里就彻底完蛋了。

老婆说，拿毛巾将窗台里的缝隙全部塞满，塞紧，这样雨水就不会溢出来溅到地板上了。老婆挺聪明的，会想法子，似乎有丰富经验。老婆马上拿出许多毛巾，有的还是全新的，质量都很好，似乎一切都为了抗台，夺取抗台的最后胜利。我们仨分工，将毛巾塞进窗缝里，要塞得很紧，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隙，这样才有效果，尽量将雨水挡在外面，即使不能百分之百挡住，也要绝大部分挡住。整个阳台的三面都塞满了毛巾，像筑起了一道防洪大坝。我们只要守住这道大坝就够了，但还是要继续擦拭地板上的水，不能有任何水渍。面盆里的水满了要倒掉。像流水作业，一环扣一环，不能有任何停顿，马虎，否则地板就会遭殃，那损失就大了。不一会儿效果就出来了，确实好多了，只有极少部分的雨水从毛巾里再次弹到地板上，这样擦拭地板就省力得多了，不会手忙脚乱，不会很着急。

稍微空闲，儿子望着窗外暴雨猛烈地敲打玻璃窗，像看精彩的电影大片，说，你们看，雨水把玻璃窗冲洗得干干净净，不用擦窗了。好像安慰我们，这场台风暴雨对我们也有好处，也有省力的地方。老婆笑他，懒有懒福，尽想好事。

今冬也确实寒冷，寒潮一场接一场，最高温度都是零下，还下了雪。我家水龙头都冻住了，怎么办？无法烧菜烧饭，连洗澡都成问题。食堂里吃，外面吃。也只能这样了，倒不用早早地冒着严寒跑出去买菜了，可以在被子里多待一会儿，像躲在巢里，等待天上掉下馅饼。

这几天就停伙仓好了，反正不会饿死。老婆说，你省力了。我说，难得有这种好事。我对老婆龇牙咧嘴，做鬼脸。好像我靠这次寒潮享福了，我是得利者。我这只鸟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可以偷一会儿懒，可以睡懒觉了。

二○○○年居住时，这幢楼八户人家有一个总水表，每两个月抄一次水表，到各户收钱，再去银行交费，每户轮流收费交费。后来，水表水管改造，各户都独立，各自去银行交费。这样省力多了，也省去了许多上门收费的麻烦，为各户的分表和总表数字的不平衡伤透脑筋。只是进水管道都是从外面直接接进来，不从屋内走了，也无法从屋内走。大家都装饰好了，已经居住了。后果是，水管裸露在外面，到冬天遇到寒潮时容易冻住。

我望着窗外，看鸟巢被雪覆盖着，好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我对老婆说，这鸟能挺过吗？真的不怕寒冷？我们都开了空调。我望着老婆又说，看鸟飞出来寻食了吗？老婆说，没有感觉到，天空没有鸟飞过。老婆还抬头，像模像样地看了天空，左右两面都看了一下，说，没有鸟。我又说，也许鸟早已经飞过了，而你却没有感觉到。我也朝天空看了一下。天空湛蓝深远，仿佛透明似的，找不到鸟飞过的痕迹。老婆望着我笑了。正在这时，一只鸟从鸟巢里飞出来了，在鸟巢上空盘旋，好像证明给我们看，它的鸟巢真的冬暖夏凉，是世界上最牢固的房子，也是最好的房子，比我们居住的房子要好。

居住在顶楼，阳光确实充足，晒衣服晒被子不成问题，从早一直晒到晚。但是，时不时会受到雨水困扰，这里墙角渗水，那里墙壁渗水。虽然上面有阁楼，可一旦遇到漏水还是一样，都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巢，都要跑上去解决问题。还由于当时搬进来居住时，好多人家在屋顶上安装太阳能。太阳能冬季很容易冻住，爆裂。维修人员都要爬上屋顶维修，踩坏砖瓦片。时间长了，屋顶的砖瓦片碎裂了，还不是一两处碎裂，常常拿下面的砖瓦片换掉碎的砖瓦片。碎的砖瓦片越来越多。即使看上去砖瓦片都是好的，完整的，但由于经常在砖瓦片上行走，砖瓦片摆放都斜了，完全错位了，雨水就会无缝不入。有时外面下大雨，里面阁楼就会有雨水滴下来，我只能在下面放一只面盆，有时放两只面盆才行。儿子长大了工作了要买新房子，我就说不要买顶楼房子，不要买东面房子，也不要买西面房子，就买中间的房子，这样保险。自己的巢自己居住很重要，生儿育女就要考虑周全，一定要称心如意。我不想儿子也像我一样被雨水困扰，时不时有麻烦，扰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应该让生活变得轻松一点，美好一点。儿子如愿以偿，而且前面没有一点遮阴，阳光从早一直照到晚。

二○一九年，政府有一项惠民政策，自己出百分之三十的费用，屋顶重新翻修，加固。经过测算，我只要付六七千元钱就可以了。我们考虑一下，为了长治久安，还是将屋顶翻修，免遭雨水侵扰，决定利用五一假期那几天完成这项艰巨任务。

五一节那天来了好几位师傅，运来许多材料，有椽子、三夹板、砖瓦片、沥青防水卷材等，还有水泥、河沙等。师傅们把屋顶掀开，将原来的砖瓦片拿下来，碎了就不要了，换新的，露出里面的油毛毡，还有木屑板。油毛毡已经稀烂，手一碰就破碎了。由于油毛毡稀烂，一点都抵挡不住雨水。木屑板上都是一个个水印，也稀烂了。木条子都烂掉了，根本挂不住砖瓦片。砖瓦片都往下错位了。这些材料都不要了，没一点用场。

老婆和儿子都上来看师傅们翻修屋顶，好像寻找这几年漏水的原因。我给师傅们递了烟。老婆给师傅们倒了开水，说，要喝水下面有。师傅们说，放心好了，屋顶翻修好了十年都不会漏水，并且指给我们看这些沥青防水卷材。我们还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经过翻修，木屑板换成三夹板，油毛毡换成新的更好的沥青防水卷材，为了牢固加了许多椽子，还有木条子。垃圾运下去，材料运上来。椽子钉在横梁上，再盖上三夹板，再盖上沥青防水卷材，最后放上砖瓦片。天沟、平台由于常年日晒已经有裂缝，这幢房子本来就是预制板，不是钢筋水泥现浇成的，下大雨就会有雨水往下漏。我们在天沟、平台上铺沥青防水卷材，来个彻底翻新。好像整个屋顶都铺了沥青防水卷材。四天时间，把一百三十多平方米的屋顶翻修好。现在，我站在屋顶上看着整齐的砖瓦片，像排队出操的队伍，跟原来参差不齐的砖瓦片往下错位完全不同，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不管下什么雨都可以放心睡了。

转眼寒潮过了，天气渐渐回暖，太阳升起来，阳光普照大地。我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节目，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许多鸟飞来飞去，似乎十分兴奋，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感觉。甚至有一只鸟飞到我家厨房防盗窗架子上。我在窗台上放了一盆石斛，挺茂盛的，开得像一个鸟巢。鸟在架子上东看西瞧，还朝里面眺望。又有一只鸟飞过来了，也停在架子上。突然，一只鸟飞进来了，飞到石斛里。它把这盆石斛当作它的鸟巢了。老婆说，它不会是想吃石斛吧？我说，真不好说，这是仙草，它懂得。老婆回头看着我，说，鸟会懂？我说，当然懂，比人聪明。一会儿，鸟飞走了，也许它们听到说话声音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二○二一年肯定红红火火，平平安安，幸福满满的。儿子长大了要飞出去了，飞到他自己的鸟巢里生儿育女。我们衷心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