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芹
柳宗元生命的最后四年是在柳州度过的。柳侯公园内有柳侯祠,有柳宗元的塑像,柳州人民铭记着他的诗文,更铭记着他的功绩。
柳宗元的人生大开大合,可谓跌宕起伏。前半生顺遂,其祖上世代为官,他21岁进士及第,名声大振,仕途畅通,官越做越大;后半生坎坷,参与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33岁的他被贬为邵州刺史,人还没走到邵州,竟被加贬为永州司马。柳宗元在永州一待就是十年,居无安所——只能住在寺庙里,手中无权,水土不服,语言不通。加上母亲离世,柳宗元精神上极为苦闷,以致百病所集,身体消瘦,幸得以自然为朋友,以山水为药材,慢慢疏解内心的郁闷和愁苦。
从冠盖满京华的长安被贬到山遥水远的永州,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纵有山水安慰,纵有诗文相伴,柳宗元还是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千万孤独。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首诗是在永州所作,冷彻心骨,是孤独,也是孤傲。
在人生最宝贵的年华,柳宗元被命运降住,在永州如困兽一般欲出不得,他的痛苦、不甘与呐喊,都被别人调成了静音,无人闻无人顾。他的头发开始一把一把掉落,就像杜甫说的那样,已经“浑欲不胜簪”了。
元和十年,柳宗元43岁时,事情出现了转机,他终于应诏返回长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两鬓苍苍。
他和刘禹锡兴冲冲回到长安城,没料想不到一个月,再次被贬,这次是去更偏远的柳州。仿佛昨天还在“漫卷诗书喜欲狂”,今天却又“长夜沾湿何由彻了”!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其实换个角度思考,哀也莫大于心不死。永州十年,柳宗元回朝廷做官的心始终没死,那一点如豆烛火始终在心中晦明不定地摇,摇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夜夜期待又屡屡失落。
柳州任上的柳宗元对朝廷彻底死心,反而安心于江湖之远。柳州虽荒远,柳宗元此次却是柳州刺史的身份,一把手,实权在握。他抱着病躯,将心思专注于当下,一点点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柳刺史主要政绩有四:其一,凿井汲水,改善民生;其二,创办学堂,发展教育;其三,开荒兴农,发展经济;其四废除以奴抵债,改革弊制陋俗。这四项举措,每一项都是惠民工程。其中一些成功做法,还被柳州周边地区效仿,造福了更多百姓。柳宗元用四年的时间,让柳州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彻底放下,是解脱,也是新生。在“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的柳州,柳宗元不再被孤独绑架,而是超越了孤独。可惜,柳宗元给予柳州的时间只有四年,47岁,他重病缠身撒手而去。
贬官柳州,在当时于柳宗元而言是不幸的,但对柳州这座城市而言,却是一大幸事。柳宗元在柳州不仅部分实现了他的政治抱负,也因为民谋福而赢得了口碑。柳州百姓待他极厚,他去世后,人们在他经常游历的罗池旁边修建了寺庙。这座寺庙,便是今天的柳侯祠。
生前饱尝孤独的柳宗元,去世后再无孤独。他的诗他的文被越来越多的人推崇,名声一天比一天传得远。宋朝时,他被追封为文惠侯。
现在的柳侯公园内古木参天,翠竹环绕,杨柳堆烟,高高低低皆是绿色。
柳侯祠匾额上三个字是郭沫若手书,门口一副楹联,上联:山水来归黄焦丹荔;下联:春秋报事福我寿民。这是一副集句联,来自韩愈的悼文。
在柳侯祠中,有一个镇祠之宝,是国家一级文物,叫荔子碑。这块碑,写的是柳宗元的事迹生平,用的是韩愈写的悼文、苏东坡的书法,集韩文、苏书、柳事于一体,唐宋八大家占了三个,故又称“三绝碑”。
千百年来,历经乱患,柳侯祠的香火不仅没有湮灭,反而日渐兴盛。每年清明,柳州百姓都会在柳侯祠中祭祀祈福,他们称柳宗元为柳州的老市长。
柳侯公园很大,与别处的公园无异。平日里,有在连廊回环处咿咿呀呀的唱戏者,有在古木深林里舞剑弄扇的健身者,更有众多家扶老携幼的游览者。因园子足够大、足够深,感觉热闹而不喧嚷,人多而不拥挤。
沿着园内一条蜿蜒小径前行,在道路尽头转过弯来,柳宗元高大的汉白玉雕像就在眼前。生前,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永远活在一方黎民的心中。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这宿命是“上天”赐予的,也是他自己缔造的。贬谪毁灭了他,也造就了他。南方的山水因他而大放异彩,一方的百姓因他而生活改善,他也在一次次远行的路上,登上了唐宋八大家的高峰,更登上了德行的高峰。
人逢不幸,若借故沉沦,只会湮于尘土。而若心存善念,有功于世,有益于民,无论多少,他的名字定会流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