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
“爷爷,你今年不再冻花了吗?”文文说。
爷爷正用镊子小心调整着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工作室的人看起来很早就都走了,文文身边放满了各种冰雕半成品。哈尔滨冬日的阳光穿过窗户上厚厚的冰层,在这些晶莹的城堡和楼宇里散漫地折射,看上去仿佛它们自己都在发光。光洁的墙壁和里面精心雕刻的房间能同时看得清清楚楚,楼房的下面是各种冰花作品组成的点缀,盛开的鲜花和成群的游鱼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冻结在完全透明的冰块里,栩栩如生。
只是看到这些的人也同时会想到,只要温度稍稍高过冰点,那些精美的房间和家具的棱角就会渐渐模糊,然后就是和这些高楼大厦一起慢慢化为一汪清水,你再也不会分得清哪滴水曾经是窗户,哪滴水曾经是楼梯。游鱼会重回僵死,鲜花也会凋垂然后腐烂,生命盛极一时的记忆也随之而去。此时此刻的所有精美永远伴随着相同程度的忧伤,这是7 岁的孩子也能感受到的忧伤。
爷爷说过,这种感觉就是他喜爱冰雪艺术的原因。
“妈妈说你得了很重的病。”文文说,他想起了几天前全家在悲伤和压抑的气氛中度过的元旦,“妈妈说你就要走了。我还听到他们在吵架,叔叔说你什么也没能留下。”
“我哪都不会去的,冰化了之后,冰去哪了呢?爷爷只不过是要回到出生以前的状态。文文,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最后都会回到那里的,这一点都不可怕。”
爷爷放下了工具,让文文来看自己最后一件冰花作品,流动水结成的全透明冰块中是一段树枝,连接着枯黄的叶子,干瘪的豆荚正在爆裂开来,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种子喷洒出去,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四周,有些已经发芽,抽出鲜艳的绿色,但大部分还没有。
“确实不如以前冰冻的月季和玫瑰漂亮,是吧?可比起它们盛开的样子,现在却感觉这才是最值得冻住的时刻,”爷爷把桌上的冰花递给文文,“不过要记住,冰做的东西都会融化,所以我们看的时候才会更加专心。”
“可是到了春天,这些种子会发芽吗?”
“啊,说不定真的会,说不定还真的能开花结果,应该等你再回家时就能看到了吧。好了,把它带上吧,咱们该走了,早点吃完晚饭还能赶上一会儿开始的冰灯。”
展会上的收藏家在春天到来前带走了它,气候正在发生变化,这是一个幸运的寒冬,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这里冬天也融化了,它就去另一座城市,直到最后,当再也没有人觉得有必要浪费电去保存这样一个不明所以的物品时,一位老人从历史博物馆买下了它。
孩子们兴奋又小心地讨论着这种从没见过的工艺品,然后茫然地听老人讲春夏秋冬这些陌生的词语。当然,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有这样一个地方会拥有这样的一个节日,人们在这种脆弱的物质即将消失的前夕,却用它制造那么多精致的东西。
它们终于被最后一个人也遗忘了,和无数垃圾一起被丢弃在北方的无人区里,坠入了冰川的深沟。不过,在那里它们能在寒冷的保护下继续沉睡。更多的垃圾掩盖上来,船舶与飞行器的喧嚣,人们彼此交战的轰鸣,从天而降烧尽世界的大火,和在那之后的万籁俱寂都没能唤醒它们。
大地暗无天日,陷入了漫长的寒冬,而后渐渐回暖,冰川开始崩塌,和冰川融为一体的冰花也被砸下一块。一些种子顺着汩汩流水离开了这里,在遥远的地方生根发芽。
一位访客飞到了这里,他无比震惊地看着这片大地上凭空出现的繁茂森林,如同黑色的棋盘上一块极不协调的绿色补丁。它们的枝叶随风而动的沙沙声是这四周仅有的声响,仿佛在时刻努力地否定自己是周围荒芜的一部分。
访客顺着河流而上,他的目光扫描了整块冰川,最终发现了这些种子,虽然它们仍然与冰川的深处融为一体,但是这块没有气泡的透明冰体还是让访客明白它们共同属于一块失落已久的工艺品。
如果这些种子有记忆,它们应该不会觉得这个布满针尖的黑色球体是这个世界幸存者的遥远后代。在远方一个楼房大小的数据中心里还生活着他亿万的同胞,以比特位的形式继续着亿万种新的生活。
很少有谁会像这位访客这样,对扁平的三维现实世界还感兴趣,过去一个人消耗的能量如今可以养活一个城市的居民。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得到一切。
访客却在这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绿色中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思考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星辰在他闪亮的金属外壳上闪闪发光。
于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他们纷纷回到了被遗弃已久的世界,选择了重新与大地和星辰一起感受宇宙的呼吸。
他们迈过了齐膝深的积雪,走进了熙熙攘攘的游客中。在这个转瞬即逝而又色彩斑斓的晶莹世界里,人们的欢笑在他们耳边回荡,盖过了凛冬寒风的低吼。
【语文与人生】冰花种子其实就是一种生命,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有生命的延续。这一种美好的事物,越到临近失去,越能觉得它的可贵。
【文本聚焦】科幻小说用幻想的形式,表现人类在未来世界的物质精神文化生活和科学技术远景,你能说说文中有哪些是幻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