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玲
每当进入腊月,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寒假做买卖的经历。
我出生在鄂西北一个贫穷偏远的村子里。我们村子最东头有一条南北向的狭长街道。这条街,是一个集市。
街上的买卖分“热集”和“冷集”,逢单(单数日)是“热集”,逢双(双数日)是冷集。四邻八乡的人,大部分都喜欢赶“热集”。不过,“热集”也只是上午有,过了正午,街上就人影散乱、冷冷清清了。
每到腊月,我的父亲就会到县城进一些年货拿到集上卖。这个时候,往往赶上我放寒假,父亲便会让我去摆摊卖东西。
天还未亮,母亲便做好了早饭。吃过早饭,父亲把货物装到小车上,带着我来到了集市。这时候,集市上早已人潮涌动了。
父亲选定一个地方,把粉条、海带、瓷碗、盘子等货物一一从车上搬下来,摆放在一张白色的塑料布上,交代好价钱,便做他自己的事去了。
父亲一走,我便拿出秤,备好零钱,随时准备接待顾客。杆秤带有一个铁盘子,吊着秤砣。那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能够熟练地用这杆秤给顾客称东西,并算好价钱。至于卖盘子和碗,就更简单了——根据顾客的需要,数好个数,不打破,算好账就行了。
中午收摊时,我已经把父亲当天运到集市上的货物卖得所剩无几。生意好时,甚至到不了中午就卖完了。回了家我把厚厚一沓零钱交给母亲,母亲总会喜滋滋地接过去,一张张地细数。那时,在我耳中,母亲数钱发出的“唰唰唰”的声响,就如和风拂过琴弦奏出的美妙乐音。看着母亲含笑的眉眼,我的心里如抹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离我们村七八里远的唐庄,也有一个集市。不过,这条街的集市和我们家这边的相反,它是逢双开“热集”。我曾多次赶往唐庄“热集”卖东西,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卖萝卜。
我们那里盛产萝卜,收获后,人们便会拉到集市上去卖。
大伯家一共有三个女儿,年龄都比我大。三姐跟我岁数差不多,我俩经常一起去唐庄卖萝卜。
我们通常会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三姐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大半袋萝卜,一起前往唐庄。
到了集市,日头已经半竿高,我和三姐各自找一个空位子,倒出萝卜,张罗买卖。
唐庄的街比我们的街短一点,人也不是特别多。所以,中午收摊时,我和三姐的萝卜有时会剩下一些,得骑着车再驮回家。不过两个人说说笑笑,七八里的路程倒也不觉得累,一会儿就到了。
这些卖东西的经历,从我十一二岁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我初中毕业。高中学业紧张,我没再帮父母出去卖东西。一直到上了大学,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才又开始了一段做买卖的经历。
大一寒假时,大伯家的二姐回来了。她在城里经营一个肉摊,生意不错。二姐说:“城里的土鸡十七八元一斤,咱们乡下才七八元一斤,差距好大啊!”我一听,心里不由一动:要是把乡下的土鸡运到城里去卖,每斤能赚十元差价呢!
晚上,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很支持,第二天便陪著我到集市上买了几只土鸡。之后,我搭乘公交车,辗转来到了二姐卖肉的市场。
在二姐的帮助下,我卖起了土鸡。我没把价格定得那么高,一斤只卖十五元。可能是便宜的缘故,我手里的几只土鸡很快便销售一空了。这次,我赚了两百多元钱,令我分外喜悦,信心大增。
隔天,我用赚来的钱在家乡的集市上买了更多的土鸡,运到城里去卖,但却没有第一次顺利,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因为我不能杀鸡、烫鸡和给鸡去毛,所以有些顾客买了鸡以后就到其他的商贩那里加工。那些商贩对我抢了他们的生意心怀不满,拒绝加工。结果,有些不想自己处理土鸡的客户就把鸡退了回来。不过,卖鸡的速度虽然有所下降,但最后还是都卖完了。
就这样,大一的整个寒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卖鸡。虽然每次能赚到不少钱,但也是艰辛备尝——每当我把捆好的鸡拖到中巴车上时,一车的人都会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那里面有鄙夷、不屑、反感……面对这些目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到贫寒的家境,想到辛苦操劳的父母,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最艰难的一次,是腊月二十九那天。那也是我那个寒假最后一次去城里卖鸡。
那天一大早,天空就阴沉沉的。不久,灰色的天空便飘起了雪花。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像刀子似的直扎在脸上、手上。天气越来越冷,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我的那些土鸡在寒风中战栗、摇摆,看上去特别可怜。突然,有一只鸡颓然倒下,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摸着僵硬、冰冷的土鸡,我的心在滴血,眼泪不禁簌簌而下!有谁能体会到,一个女孩站在刺骨的寒风中,站在飘雪的街头时那种凄苦和无助呢?这次的经历,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句话。
后来的很多个寒假,我都是在这种乡下到城里、城里到乡下的奔波中度过的。日子过得虽然辛苦,却赚了不少钱,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令父母倍感欣慰。更重要的是,这些经历磨炼了我的意志,培养了我吃苦耐劳的品质,消磨了我的虚荣心,而且让我懂得: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脚踏实地地奋斗,就会得到一份应有的回报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