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源城
(广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嵌瓷”是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强烈的民族特色以及地域性特色,承载着潮汕地区独特的文化内涵以及大众审美意识。无论是从精湛的工艺还是创作题材的选用,都体现了潮汕劳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传统文化在现代的重生以及发展,变得尤为重要。这不仅是因为民族需要,更是当今设计以及艺术创作的需要,这也是研究“嵌瓷”的意义所在。
潮汕民间流传一句俗语“潮州厝,皇宫起”,形容的是潮汕传统民居建筑其强烈的装饰特色,体现当地人对于建筑的装饰毫不吝啬。另有“厝角头有戏出”的说法,是对潮汕传统民居建筑的特色描述。清乾隆《潮州府志》记载:“望族营建屋庐,必建家庙,尤加壮丽”“大宗小宗,竞建祠堂,争夸壮丽,不惜赀费”[1],形容的正是潮汕民居建筑对装饰艺术的追求。
潮汕地区地处于中国大陆东南隅潮汕平原,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地势较大,西北高且东南低,东北与西北多高山,东南面海,独特的地理位置滋养着潮汕地区的海洋文化,孕育出了独具特色的工艺美术品——“嵌瓷”。这是潮汕地区传统民居建筑物上常见的装饰艺术品,是一种极其富有地方情感色彩的工艺美术品,承载着潮汕地区的历史、文化习俗和宗教信仰,常见于潮汕地区的庙宇、祠堂和少数传统民宅建筑中,蕴含着丰富的地方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
“嵌瓷”又称“扣饶”或“聚饶”,据说,“饶”是当地人称呼海里的一种类似小银鱼的鱼类,由于其形体细小如同条状的碎瓷片,故成为“扣饶”[2]。“嵌瓷”工艺历史悠久,创始于明代万历年间,兴盛于清末时期,于清末民初时成熟并广泛流传于民间,是潮汕地区独有的一种工艺美术品。潮汕地区由于气候问题,空气中盐碱度较高,且夏季高温多雨,普通的民宅建筑装饰物容易被风雨侵蚀损坏、褪色[3]。而瓷片具有抗风化耐腐蚀的特性,且颜色艳丽不易褪色等特点,为了适应当地的环境,潮汕工匠巧妙地将瓷片运用到建筑装饰中,“嵌瓷”这一特色工艺美术品的绝妙之处在于匠人师父绝妙的将潮汕人民的精神文化转化为精美的物质形态。
据《广东工艺美术史料》记载,“嵌瓷”工艺流传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常见于潮汕地区传统民居建筑的山墙上。明代万历年间,政治经济稳定,由于地理位置带来的天然优势使得潮汕地区的经济发展繁荣,人们对于物质上的追求逐渐转变为精神追求。得益于潮汕地区海洋文化的发展,“嵌瓷”在民间工匠的探索中悄然诞生,早期潮汕传统民居建筑装饰物多以灰塑和彩绘为主,民间的工匠和艺人们受到“交趾陶”的启发,尝试使用碎瓷片拼贴出类似“交趾陶”的装饰造型,嵌瓷工艺由此开始发展[4]。
潮州是我国的古瓷都之一,素有“白如玉,细如丝,声如磬”的美称。潮汕地区发达的陶瓷业,给予“嵌瓷”发展的条件,工匠们开始使用观赏性更高、装饰效果更好、抗腐蚀抗风化效果更好的瓷片来取代陶片,并且在创作的人物造型上以及工艺上大胆创新,创作选用题材逐渐多样。随着市场的竞争,到了清末,百姓对于世俗需求的影响,“嵌瓷”工艺在历经了几番岁月的探索下逐渐成熟,工艺手法复杂多样,可分为三种,分别为“平嵌、浮嵌和立体嵌(又称圆嵌)”,设色艳丽,造型丰富,形态各异,题材多样,如表1。
表1 “嵌瓷”的发展及其特色
潮汕“嵌瓷”的发展得益于潮汕居民对于建筑装饰的重视,力求精致典雅。从创始之际,工匠们呕心沥血,不断探索,在展现工匠工艺高超的同时,力求创新,使这项工艺美术品历经风吹雨打,依旧历久弥新,仍呈现在世人眼中,让后人去欣赏、品味它的魅力和价值所在。除了市场竞争,雇主们对于工匠技艺的要求,世俗需求是促进“嵌瓷”发展的重要因素。世俗需求囊括了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社会风尚等,这些都与工匠技术发展、传承及作品风格的形成有着密切的关系[5]。此外,潮汕地区存在“斗工”的习惯,这也直接关系着潮汕“嵌瓷”的发展。
“嵌瓷”制作的材料是瓷片和灰泥,制作过程首先是制定主题、立骨架,其次上灰泥塑形,最后嵌贴瓷片。早期工匠们创作时是用破碎的瓷片,变“废”为“宝”,后工匠们用烧制完整的瓷碗,采用“剪瓷”的方法对作品所需部位材料进行裁剪和修形,“剪瓷”的工具是剪钳,“剪瓷”最为考验工匠师傅的工艺以及经验,既要保证每块裁剪完的瓷片形状优美且相似,又要充分利用瓷碗的用料,不能浪费,以及对于作品尺寸尺度把握的精密程度。“嵌瓷”工艺可分为三种:平嵌、浮嵌和立体嵌(图1),如表2。
表2 “嵌瓷”工艺表
1.平嵌工艺
平嵌工艺是三种工艺中相对简单的工艺,在创作平面上用一块块剪裁好的瓷片直接拼贴,相对与其他两种工艺,表面略为平整,运用于主题较为简单或吉祥纹样的作品当。
2.浮嵌工艺
浮嵌则首先用灰泥进行塑形,再用瓷片进行嵌贴,造型挑悬于饰面,层次丰富,多用于屋脊上。常与平嵌、彩绘结合使用,装饰于山墙中的“板肚”“垂带”侧、“腰肚”以及“浮楚”上。
3.立体嵌工艺
立体嵌常用于“垂带”上以及屋顶脊梁上,多用于庙宇、祠堂上。做法是根据主题进行造型的灰泥塑形,嵌贴完瓷片后再设立于屋脊上,与浮嵌不同的是,浮嵌可在山墙建造时进行施工制作,由于立体嵌多为人物主题以及神话题材,需提前预设计,保证立体嵌最终达到精美的效果。这三种工艺相互结合,呈现出绚丽缤纷、空间层次丰富的状态,令人赞不绝口。
图1 “嵌瓷”工艺(图片来源:互联网)
在潮汕地区,“嵌瓷”多在祠堂和庙宇中出现,只有少数的富人会在自己的住宅中使用,这是跟当地的宗教信仰有关,由于地形的影响,潮汕人自古信奉山神“老爷”与海神“妈祖”,在“老爷宫”与“妈祖庙”等庙宇的嵌瓷创作中,主题往往采用神话故事题材以及民间传说居多,例如,天兵天将,八仙过海,双龙戏珠,双凤戏牡丹等等。而在祠堂,多以民间故事小说或者历史人物作为主要创作题材,例如:《三国演义》《水浒传》、潮剧《红鬃烈马》等,这是对于建造祠堂的人对先辈们的歌颂与敬仰。在众多题材其中,花鸟题材、吉祥寓意的动物题材、吉祥纹案题材最为多见,可见“嵌瓷”题材之广泛。
潮汕“嵌瓷”存在着极高的艺术价值,造型各异,层次丰富,生动有趣,极具观赏性,对于写实的把握以及写意的拿捏恰到好处,对于工艺精益求精,力求极致,给予潮汕传统民宅建筑丰富的视觉语言,也为现代设计提供了设计灵感以及宝贵的艺术资源。研究传统文化,不仅有利于传统文化的挖掘、复苏、再设计,更有利于当今社会设计的熏陶。“嵌瓷”其工艺之巧妙,值得当代艺术创作以及设计学习。
“嵌瓷”的三项工艺以及其题材的选用使其拥有极强的可塑性,体现在其三项中每一个单一的工艺使用所呈现的效果不同,将其三项工艺进行组合使用,如“平嵌+浮嵌”“平嵌+立体嵌”“浮嵌+立体嵌”“平嵌+浮嵌+立体嵌”所呈现的出的层次感及其丰富,带给人们的视觉感受也不同,这得益于潮汕工匠精湛的手艺以及极高的艺术追求。“嵌瓷”其丰富的题材是之在当代装饰设计中的应用存在着可能性,在潮州市嵌瓷艺术博物馆中,仍有许多民间艺术家在此学习该项手艺并创作出富有当代气息的作品,其外,“嵌瓷”艺术与其他艺术形式结合,也富有美感,如“嵌瓷+彩绘”(图2)。由此可见,“嵌瓷”艺术作品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在当代装饰中存在可能性以及活性。
图2 “嵌瓷”作品《雏菊》(左)“嵌瓷+彩绘”(右)(图片来源:摄于潮州嵌瓷艺术博物馆)
例如,当代青年嵌瓷艺术家陈旭南根据“嵌瓷”的工艺以及独特的艺术体现,创作的作品——《海·魂》。这是将潮汕传统“嵌瓷”手法上进行的创新,融合了现代元素,作品不失传统之神韵。作品《云气·定海神针》则运用于广州太古汇写字楼中的办公设计,另一作品《海之狂想曲》则运用在深圳地铁荔湾站中,这是传统文化走进现代生活当中的重要体现(图3)。不仅如此,“嵌瓷”工艺也运用于室内设计装饰当中,例如广州“澳门街”风味餐厅以及在广西南宁“港澳码头”风味餐厅的设计[6],能看到“嵌瓷”工艺在现代室内设计的运用。在许多现代家具设计中,能看到一些类似“嵌瓷”工艺的运用。此外,由“嵌瓷”艺术亦可以运用在室内陈设中,增加室内的艺术气息,起到点缀作用,如室内装饰画,室内陈设品等。从而增添室内艺术气息,渲染艺术氛围。
图3 陈旭南“嵌瓷”作品(图片来源:互联网)
建筑装饰方面,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的罗中立美术馆的建筑外观上,采用了与“嵌瓷”工艺中平嵌工艺相同的工艺手法,题材选用了罗中立先生的画作并“复制”在建筑外墙面上,斑斓的图案拼贴与鲜艳的颜色碰撞,使之成为重庆市的“网红”建筑(图4)。极富个性的表达手法,给四川美术学院带了源源不断的活力。起初,设计团队拟定了许多方案,最终决定采用废弃的破碎瓷砖作为材料,来瓶贴彩色图案。无序的破碎瓷砖拼贴成有序的图案,设色艳丽,透漏出浓郁的艺术气息。
图4 罗中立美术馆建筑外观(图片来源:互联网)
同样在建筑设计方面,国外著名西班牙建筑师安东尼·高迪所设计的奎尔公园(图5),其中就运用了大量类似于平嵌工艺的贴瓷,艺术感极强,在色彩方面大胆采用艳丽的颜色。安东尼·高迪设计的建筑多采用曲线,其建筑形态呈现有机形态,曲线形态与破碎的瓷片拼贴所体现的艺术特征更加彰显其建筑风格。不仅如此,安东尼·高迪在公共艺术作品也大量运用此做法。
在公共艺术创作方面,由于“嵌瓷”技艺可以写实与写意相融通,所以在公共艺术的设计题材上也更加丰富广泛,这也是我国民族民间艺术的魅力所在[7]。由“嵌瓷”工艺所创作的作品在台湾、泰国等当地的公共空间建筑的应用都有很大的成功。城市雕塑作为公共艺术的主要体现形式之一,又是传承文化的一种体现。
综上可见,在现代千篇一律高楼大厦中,正需要传统文化的温暖与滋润,“嵌瓷”工艺可以运用于未来建筑装饰及室内装饰当中,给予更多的文化性及人情味。
图5 奎尔公园(图片来源:互联网)
“嵌瓷”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瑰宝,在传统非遗文化的研究方面,“嵌瓷”仍有许多挖掘的地方,特别是当下,流行挖掘传统文化进行再设计的此类热门活动,“嵌瓷”的运用给予当今设计专业营养,借鉴和运用传统文化中优秀的部分,推动传统文化的发展与保护,同时注重民间艺人及技术的传承创新,创造出新“嵌瓷”艺术,融入当今的生活,探索新形式、未来发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