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玲
人工智能技术的迅速发展引发世界范围内的技术进步与产业转型,成为推动时代变革的重要力量,对包括教育在内的众多领域产生深远的影响。2018 年欧盟委员会联合研究中心发布前瞻报告,强调未来技术的快速变革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与应用将产生巨大的推动力以改变教育实践[1]。科技进步与经济发展日益深刻地推动着社会转型,对教育领域的人才培养提出全新的挑战。作为与社会发展最为密切相关的职业教育,理应积极地回应人工智能时代转型的迫切需求。2019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明确提出以职业能力为重点,深化人才培养模式改革,为服务经济发展与社会需要提供高素质的技术技能人才[2]。因此,立足于时代转型的当下,解构职业能力培养的基本逻辑,审思职业能力培养的时代价值,重塑职业能力培养的实践路径具有重要意义。
职业教育作为历史发展的产物,自诞生之日起就与经济社会的发展紧密相连。而职业能力作为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具象载体,其核心内涵紧跟时代发展的演变。由此,立足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当下,生成职业能力培养的基本逻辑,必须要追溯职业能力的内涵演变,以生成历史逻辑,再基于时代变化生成实践逻辑。
纵观世界职业教育与培训领域,以能力本位的人才培养模式占据主导地位,其核心概念“职业能力”历经多次内涵演变。追溯TVET 关于职业能力的研究成果,可将职业能力的内涵归纳为任务技能观、关键能力观以及整体能力观。任务技能观认为职业能力就是胜任岗位任务的技能,职业能力即完成工作任务必须的操作性技能。能力本位的教育是建立在对某一岗位所需能力甄别与陈述基础上的,通常是以特定的行为化目标来陈述甄别操作性技能[3]。关键能力观认为职业能力就是职业或岗位群所共有的一般性素质。德国学者梅腾斯于1974 年首次提出“关键能力”概念,并认为关键能力是那些与一定的专业实际技能不直接相关的知识、能力和技能,它是各种不同场合和情况下做出判断选择的能力,是胜任生涯中不可预见各种变化的能力[4]。整体能力观认为职业能力是一般素质与具体情境的整合,与职位或工作角色联系在一起的,胜任一定工作角色必须的知识、技能、判断、态度和价值[5]。如今,整合能力观在“能力本位”的人才培养领域逐渐占据主流地位,如欧盟、澳大利亚等基于整体职业能力观构建国家职业能力框架体系。
基于其内涵演变,不难发现职业能力由传统意义上的强调特定岗位的专业技能,转向适应技术更迭、强调复杂情境的多元复合能力。事实上,正是由于技术领域的迭代频繁,加速工作领域的职业需求能力结构变迁,从业者则要重构其职业能力系统。而立足于人工智能时代,职业能力则更为凸显专业性、复合性、适应性以及人文性。其一,职业能力指向岗位生产活动必须的专业能力,是从业者应对未来精密化与细致化的岗位任务的基础能力,并由此实现职业能力的纵向生长。其二,职业能力指向复合、高阶、多维的通用能力,强调信息分析、问题解决、创新创造以及沟通交流等,是人工智能时代破解人机协作难题的关键。其三,职业能力指向适应复杂多变工作情境的关键能力,包括技能经验迁移、职业生涯规划、终身学习等,以此实现从“生存—生长—生命”职业生涯发展进阶。其四,职业能力指向彰显个性本质、完善人格生成的职业伦理、职业精神等核心素养,关注主体需求,体现人文观照。
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能力培养必须以未来工作需要为导向。进入21 世纪,大数据与区块链等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的迅速崛起,推动技术的迭代升级,引发社会的革命性变革。美国“再工业化”、德国“工业4.0”以及英国“工业2050”等战略,预示着技术推动产业变革迎来新时代的转折。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技术变革的已然性与职业教育适应的滞后性将会加大人才从职业院校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就业鸿沟”[6]。职业教育人才培养面对的首要困惑便是如何培养对接未来工作需要,培养与岗位需求相适切的劳动者。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致使未来工作的性质更加强调专业群而非某一特定岗位的能力,人才培养需关注高阶多元的职业能力维度。未来所需的职业能力,是与真实的职业情境紧密联系的,将以往经验与新情境相结合的,创新解决复杂问题的高阶多元能力,以回应人工智能时代日益变化的技术革新。
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能力培养必须以个体发展需要为目标。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被遮蔽的现代技术本质日益进入解蔽之境,技术技能的物性、人性、活性、知性等维度得到更为丰富和深刻的展开。”[7]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才培养需要以生命为所有活动的逻辑起点,以塑造全面发展的现代职业人为追求,以营造人人成才的技能型社会为重任。由此观之,职业能力培养能够实现技术价值与服务价值的动态平衡,更好地促进职业能力的纵深生长,更多地兼顾职业能力的横向融合。一方面,遵循由“新手”晋升“专家”的阶段规律,不断促进职业能力从模仿、熟练、精确直至连贯阶段的进阶。另一方面,将伦理道德、核心素养以及工匠精神等品质融入职业能力培养的全过程全方位,从实现技能发展迈向完善人格生成。
职业能力培养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常常被赋予社会与个体的价值期待。人工智能技术的升级与更迭,催生复杂多样的劳动形态,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不可避免。那么时代赋予职业能力培养怎样的价值选择与价值判断,是建设现代职教强国的当下必须开展的审视维度。
人力资本理论将人力资本的积累视作社会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技术革命推动社会发展进入人工智能时代,进而也引发一系列的经济变化。“未来20 年,中国的四大红利将由新中产、新工匠、智能技术、新居住四大板块组成。”[8]人工智能时代呼啸而来,经济发展动力的转变以及经济发展方式的升级,创造更多经济新领域,诞生更多新职业新岗位,引发未来职业变化,进而对个体具备的职业能力提出更高层次的要求,由此产生对职业能力培养的工具理性诉求。
其一,新技术的出现往往会带来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变革,引发就业的替代效应与创造效应,即低等技能与中等技能的工作岗位缩减,而高技能的工作岗位却得到一定程度的增长。由此,劳动力市场需求变化与劳动者能力供给的更新速度不匹配,出现过剩与短缺并存的现象,加剧结构性失业的不平衡,只有具备与市场变化相契合的能力结构的从业者才能在人工智能时代有所成就。其二,“互联网+”、大数据等智能技术的泛在性与实时性,深刻地影响职业间的集群关系,也提高单个职业的技术含量。多元经济领域的相互交叉与深度融合,不同行业之间的逐渐实现界限消融,不同职业岗位之间的协作趋势增强,意味着人工智能时代所需的职业能力从基础单一走向高阶多元。其三,人工智能时代的产业升级调整将极大地改变未来工作的性质,未来的工作将对人们的能力提出全新的要求,面对复杂工作情境的理解、应对以及适当调整策略的能力将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可以预见的是,未来整个劳动力市场对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将会更加旺盛,人工智能时代的中流砥柱必然是懂技术、有素养以及会创新的高素质技能人才。作为与经济社会发展最为密切相关的职业教育,理应积极地回应人工智能时代经济发展的重大变化,必须把培养高阶多元的职业能力作为人才培养核心,肩负起培养面向未来社会的高素质人才的重要使命。
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能力培养,既要强调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工具理性,更要彰显个体全面持续发展的价值理性。从教育本质上讲,关注职业能力的培养,就是关注职业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这一最为根本的问题。康德认为,职业教育中的任何活动,都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时候都同样看作是目的,永远不能只看作是手段[9]。黄炎培认为职业教育的目的就是“谋个性之发展,为个人谋生之准备,为个人服务社会之准备”[10]。职业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个体胜任工作岗储备技能、为个体的持续发展提供路径、为成就幸福人生奠定基石。2022 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明确规定“职业教育是为了培养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使受教育者具备从事某种职业或者职业发展所需要的职业道德、科学文化、技术技能等职业综合素质和行动能力而实施的教育”[11]。职业能力作为技术技能人才的具象载体,指示着人才培养要从专能走向全才,以培养“现代职业人”为终极导向。然而,必须清楚的是“现代职业人”在成为“职业人”之前,首先应当是“生命人”。
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能力培养遵循实现技术性与人文性相统一的价值取向,以技术性满足经济发展的社会价值,以人文性回应个体发展的人本价值。一方面,满足个体对最基本的谋生的技能、本领的生存需要,为经济发展提供充足的人力资源储备。另一方面,能够满足个体追求幸福生活的个性需要,充分挖掘蕴藏于人文的能力素养,帮助个体形成有利于自身成功的人格特征。因此,职业能力培养是实现人才培养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融合的现实途径,其最终目的是回应职业教育的本质,为促进个体的可持续发展而服务,为实现个体的生命价值而准备。
人工智能时代赋能职业能力培养,关键是以人工智能的“技”与“术”,转变培养目标,创新培养方式,整合培养资源,以系统论的高度重塑职业能力培养的实践路径。
“随着技术变革的加速,工业4.0 对从业者的专业能力、社会能力以及方法能力的要求将会更加突出,更加强调从业人员在多样化的工作情境中具有不断适应变化、学习新技能和手段的能力。”[12]因而,职业能力的培养目标要兼顾技术性与人文性、适用性与发展性、专业性与复合性,即从“一专一能”走向“一专多能”,培养全面发展的“现代职业人”。
其一,职业能力培养要坚持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统一,追求器与道的和谐一体,避免陷入唯技能论的泥潭。职业能力培养以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彰显个体的生命价值为最终追求。将能力教育与素质教育相结合,是有效培育职业人才的有效路径。能力教育帮助个体获得基本的生存能力,而素质教育帮助个体更好地持续发展,获得为未来幸福做准备的生命能力。
其二,职业能力培养要坚持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并重。人工智能时代的从业者既要具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与专业技能,又要具有不断创新发展的通用能力与关键能力,而高阶素质能力的生成必然要通过长久的理论与实践的锻炼习得。要在充分洞悉人工智能时代的所需劳动者能力构成的基础上,转变职业能力的培养目标,从传统的岗位技能观转向广泛的综合能力观,并将其融入人才培养的各个环节。
其三,职业能力培养要坚持技术性与人文性相统一。职业教育长期以来存在着“技术价值”与“人本价值”两种导向。西方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将“职业教育视为一种投资经济活动”,认为其具有促进个体技能增长与经济发展的重要经济价值[13]。而“人本价值论” 强调职业教育要回归对人的尊重和呵护,以培养“现代职业人”为终极目标[14]。职业教育的人才培养要兼顾技术价值与人本价值的和谐融合,实现职业能力的技术性与人文性相统一。通过促进个体的技术学习与技术应用,帮助个体开展技术评估,进行技术选择与技术经营,最终实现技术积累与技术创新,助力技术技能人才在未来劳动力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同时,应注重培养理想、情操、性向与自我等人格素养,以帮助个体获得更高层次的幸福生活。
其一,搭建真实化的课程体系。“职业能力的教育不能通过应用系统化的学科知识来形成,只有通过直接针对基于实际工作的职业能力设计课程体系才能进行培养。”[15]职业能力的培养应抛弃原有的“学科本位”课程体系,重新构建“能力本位”课程体系。第一,构建“以工作系统分析”与“职业能力研究”相结合的课程开发体系。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使得搭建真实工作内容的课程体系成为可能,应用人工智能技术能够使得对真实的工作环境开展系统化、智能化的深层次分析,将真实工作需求与职业能力供给有效结合。第二,搭建“产业+教育”的深度融合课程模式。借助虚拟技术以及智能实践平台等人工智能技术,能够打造智慧校园育人环境,实施智慧课程平台,为学习者提供真实工作环境的虚拟体验空间,有效提升职业能力训练与测试的真实度与操作度。
其二,创设混合式的教学方式。人工智能赋能教学实践的重要优势就是能够构建“教、学、做”融通的新型教学模式,以满足职业能力培养的个性化与泛在化的需要。第一,提供个性化的教学方式。互联网+教育、人脑交互等新技术的发展,为能够精准辨析学习者的自我认知与个人画像提供技术支持,从而破解实践教学的应用性、复杂性和情境性等,为职业能力培养提供了最为合适的教学路径。智能大数据能够解析了解不同学习者的特质和风格,从而为因材施教的开展提供科学参考。第二,提供泛在化的教学方式,如采取线上线下联动的教学模式,推广智慧课堂、翻转课堂、MOOC 智慧课堂等在线学习平台依托智能平台的教学方式,充分覆盖从课前课后、线上线下的全过程教学环节,实现随时随地的泛在学习,充分满足个体对多元学习内容、多种学习方式、多样学习途径的需求,以此实现多重职业能力的生长。
其一,优化实训资源,打造“校政行企”多方共建平台。国内外的实践已经证明,实现产教深度融合是发展职业能力、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有效路径。第一,职业院校与人工智能企业通过采取多种方式的合作形式,创设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技术发展与应用的智能化实训基地,共同搭建创客空间、孵化基地以及学习基地等研发中心。通过充分整合社会资源,兼顾企业实践的工具理性与个体学习的价值理性,打破企业工场与个体学习的空间壁垒,进而延伸至未来真实的工作情境,使得职业能力培养过程中的学习体验与工作体验的联结更为生动具体。第二,借助智能数据分析系统,建立智能互动智慧教育供给平台,实施收集并反馈市场就业信息,从而及时调整职业教育的专业设置、课程体系以及培养方案,从而实现培养资源的有效整合与精准配置。
其二,优化师资资源,以人工智能技术促进教师的专业发展。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优化教师队伍资源配置,提升教师队伍水平素质,是提高职业能力培养质量的重要资源保障。第一,以人工智能技术推动转变教师的教育理念。人工智能时代强调了学习者的主体意识,将“接受学习”转向“主动建构”,由“被动适应”转向“主动参与”[16]。教师必须强调个体在职业能力的培养的主体性地位,关注个体的智能差异,动态调整教学步骤,共同促进能力生长与匠心培育。第二,以智能技术提升教师的专业素养。多元的智能设备与丰富的数字资源打造教师进修培训的学习共同体,教师可以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实现跨科目、跨领域乃至跨区域的学习,为教师群体的教学实践智慧提供了共享平台,有利于教师的素质能力与教学水平不断提升。
人工智能技术的浪潮奔腾而至,促使职业能力迈入多元的高阶领域,也成就了职业能力的培养全新形态。由此,立足于时代变革的潮头,解构职业能力培养的基本逻辑,审思职业能力培养的时代意蕴,重塑职业能力培养的路径,是对人工智能时代引发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积极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