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文
作为英美文学研究界的热门,马丁·艾米斯在全球读者中享有很高的声誉,2008年《泰晤士报》将他评为“1945年以来五十位最伟大的英国作家之一”。他醉心于自己小说创作的试验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范式,频频被提名布克奖。其与传统相悖的写作技巧、叙事策略和后现代主义之关系的创作手法一直是后人研究的典范。
James《理解马丁·艾米斯》[1]里曾提到艾米斯早期的文学渊源深受其父影响, Bian Finney在《Martin Amis》里分析和探讨了其叙事策略与后现代主义之关系的创作手法。马丁小说冷峻荒诞的叙事话语和技巧,引发了人们对当代物质社会道德的思考以及价值取向的重新判定,《伦敦场地》里写实主义与实验主义传统交汇合流的写法、《夜行列车》(以下皆简称《夜》)所设的悬疑故事,则是对当代文学研究范式提出了挑战,文学界对此多有深思。著名小说家兼评论家布雷德伯里称其为“最受人尊敬、最为人效仿而又最令人质疑”的作家,独特的叙事策略成为他作品成功“无声的证明”。马丁的小说正是在布鲁克·罗斯谈到英国的小说就要死了之时崛起的,且独当一面而使英国的小说复活了,并从此形成了他自己独有的的风格。
元小说是“关于小说的小说”[2]通过作者自我揭示小说故事的虚构性,把整个创作过程有意揭露在读者面前。“元小说往往建立在一个根本的、持续的对立原则之上,在构筑小说幻象的同时又揭露这种幻象,使读者意识到它永远不是现实生活的摹本,而只是作家编撰的故事”。运用元小说理论来进行创作的西方十大名著之一的《伦敦场地》,最集中地体现了马丁的创作风格,其独树一帜时空倒置的手法从一开始就惊艳到了读者。在所有人都喜迎新千年的时刻,马丁却以伦敦为缩影,把一幅荒凉的图景呈现在读者面前,尽管故事情节十分简单,但却把新千年前夕伦敦这座城市中的颓废以及人们生活的空虚与乏味,包括内心深处的恐惧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时间在马丁这儿倒置了,因为马丁将虚构的谋杀直接暴露在读者面前,读者为什么会对这种新的形式所吸引?因为“谋杀者可以先于被谋杀者出现, 死亡可以像旅馆房间一样预定”归根结底,在马丁·艾米斯那里,没有传统的时间观,有的只是被其颠覆了的“线性时间”。在他看来《伦敦场地》的时间艺术就是黑洞理论的艺术,因为“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个洞而已,它已经脱离到空间和时间之外,它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宇宙,”时间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秩序,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在这片“自己的宇宙”中变得模糊而没有界限。在千禧年之末,作者把这样一个情感缺失、情感倒错的黑洞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目的是希望人们能在颠狂与错乱中安静下来,重新反思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小说结束后读者才幡然醒悟,原来未来的故事可以当成过去的经历一样讲述, 这就让迂回婉转的“谋杀者先于被谋杀者”的“可逆性时间”成为叙事主体,读者被作者随心所欲地驾驭着。从实际时间角度看,整部作品的时间跨度不超过一年(在妮科拉34至35岁之间),而叙事时间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漫长,这从《伦敦场地》的超常篇幅(中译本共578页)可见,马丁这位黑色幽默小说家摒弃了平铺直叙的写作手法,即“不注重故事情节,打乱时间的顺序,以反映后现代社会的混乱。”有时,故事发展并不如作者所期望的那样,因为对宇宙和人类而言,认知无限,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所以当“时代的灵魂”之作家——即小说中的作者萨姆森·扬写到最后发现妮科拉的谋杀计划就要落空,而基思和盖伊双双在逃避谋杀者的责任时,又怕自己挣不到稿费,便决定亲自披挂上阵,成为真正的谋杀者。于是这个故事的叙述者也在妮科拉的设计之中,成为了谋杀游戏的重要参与者而最终杀害了妮科拉。正如马克·吐温所言,“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时间在马丁这儿就是这么怪诞。马丁·艾米斯就是用元小说这种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文坛盛行的一种新的关注自身的虚构本质和创作过程之结果的形式来创作的,而这种将真实世界融入虚构世界之中的时光倒置的创作,无不为其作品吸引来无数眼球。
美丽、性感的34岁妮科拉·西科斯,具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她预知自己将在35岁生日时被人谋杀,于是为这个日子的到来做了精心安排。她引诱了两个已婚男人基思·泰伦特和盖伊·克林奇。他们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三角关系,下层社会的小混混基思,上层社会的绅士盖伊,其中的一个将成为谋杀者。一位身患绝症的作家萨姆森·扬介入这三人中间,希望自己去世前写下他们的故事。小说的背景是混乱的伦敦,恰似世界末日来临的天体现象正要发生。故事不断切换场景和叙述角度,挖掘作者和他笔下所写的人物之间的关系,给人以不同一般的阅读感受。
整个作品就是“一个骗局”“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阅读陷阱”。与一般小说不同的是,《伦敦场地》人物和地点不是发生在某个固定的场所,虽说故事发生在千禧年末的伦敦西区拉德布罗克丛林,即“伦敦场地”、后现代西方世界的荒凉象征地,由于相当一段时间马丁本人在伦敦和纽约之间居住,其作品里的人物和场景也频繁交替于两地之间,小说中美国作家萨姆森·扬频繁往返于纽约与伦敦之间,他将两个国家两座城市里共同存在的一些现象、景象通过作品呈现给大众,似曾相识的地方让读者阅读时既能欣赏故事情节又能从中得以警示,这就是马丁的风格。
情景虽发生在英国,大量美式笑话却充斥其中,所以马丁又被称为美国化的英国作家亦不足为奇。场景和叙述角度的不断变化,现实与梦幻荒诞巧妙地融于一体,呈现给读者一个离奇怪诞、可笑可悲的天地。其皮里阳秋式的叙述风格,以及用英国19世纪传统小说的篇幅来展现快节奏的现代小说的方式,既有传统实验主义手法,又有索尔·贝娄和弗·纳博科夫的拼贴手法,其技巧上的新颖性,具有明显的叙事学意义,故被索尔·贝娄称为“新生的福楼拜”“再世的乔伊斯”。马丁·艾米斯和小说家伊恩·麦基万(IanMcEwen,1948—)等一起,被誉为“牛津新才子”,是英国文坛独一无二、且带有最浓烈“美国味”的小说家。《伦敦场地》更是对确立他在文坛上的地位起了关键性的作用。马丁·艾米斯小说所构建的地理空间及其小说所描绘的时代既新颖又颇有趣味性,极具特殊意义。作品评价的不确定性源于其作品本身,正如小说中的地理场景不确定一样,《伦敦场地》本身的许多意思含义也是不确定的,总要让读者费尽心思猜谜语。马丁·艾米斯作为作者,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读者不能确定,小说中的绝症作者萨姆森·扬他也不确定。谁将杀人?谁将被杀?是下流无耻的骗子,一个地道的伦敦酒徒基思·泰伦特,还是富有、高大、情感极具依赖性的盖伊·克林奇?这个问题直到最后都没有确切的答案。所以英国《卫报》的当年书评上才会说马丁的这部作品是“一个骗局”,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阅读陷阱”。……这也不能确定。
德国古典哲学大师费希特曾说,一个人持怎样的哲学观点,取决于他是怎样的人。千禧之年,“大难”将至,精神无比空虚的女主人公妮可拉·西克斯精心策划,试图引诱两位男主人公——酒吧无赖基思和光鲜体面的盖伊将自己奸杀。为了达到其目的,她对基思使用金钱加肉弹的手段,对盖伊则灌输俗不可耐的骑士精神;用美色引诱作者萨姆森·扬,让这个行将被绝症夺去生命的二流作家改变故事情节,使他自己也变成了这场谋杀游戏的超级同谋。整部小说充满了死亡、焦虑的“末世情结”——自杀、谋杀、被杀或奸杀,这些虚拟的暴力意象构成了小说总体的死亡氛围。这里的死不仅是肉体之死,而且也是精神之死,信仰之死,灵魂之死,是世界的末日,是存在的终结,是大难临头前的人类自戕。基思和盖伊,前者是个无赖、后者虽属于上层人士,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精神世界绝对空虚,整日无所事事,常到酒吧打发时间,所以才会被妮可拉选中,充当她的谋杀者。女主人公妮可拉更是精神空虚无度,以至于“她对任何事物的死亡都表示欢迎及喝彩”。按照她的逻辑,认为“这是一种陪伴。它意味着你并不是孤独的”。
可是事情并未向妮可拉策划那样发展,基思和盖伊都在躲避他们的“责任”,对妮可拉的谋杀迟迟没有行动,作家萨姆森·扬担心他的作品没有结尾,拿不到稿费,因为他深知“作家的品性和为人是和读者无关的,读者关心的只是他的作品”。于是他亲自上阵,最后杀死了妮可拉。现代人的精神世界无聊至极,没有信仰、没有寄托、百无聊赖,或沉溺于牌九,或酗酒吸毒,或卖淫偷盗,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如同行尸走肉。假如任由“伦敦场地”泛滥开来,人类将会自毁未来。(刘春芳,2008)人类的未来会丧失一切柔软与美丽的东西,成为一个现代“废都”,未来将是“无法想象的空虚,是一个三亿光年深的空穴,那里空空如也。[3]”与《伦敦场地》不同,《夜》里的科学家詹妮弗的出身与职业表明,她的自杀与物质和金钱无关。她的精神世界虽也空虚,但与妮可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警官迈克曾按照常规列出了可能导致詹妮弗自杀的七种原因,经过细致的调查,这些原因被全部排除。最后警官迈克潜入詹妮弗的精神世界之中,对詹妮弗进行了一次心理尸检,一个属于自然科学的词汇终于暴露了詹妮弗的死因——观像宁静度。詹妮弗所研究的太空方面,毫无感情色彩的机械术语代替了能够作用于人的情感世界的真挚词汇,印证了詹妮弗精神生活的枯萎颓败,并指出了后现代人类的生活被数据包围,感性生命无处栖身才是造成精神崩溃继而自我施暴的真正原因。应验了神学家们所说的,科学到了一定地步就会遇到障碍,到时它只能承认自己束手无策。
大多数作者写小说都会从男性的角度来叙述故事,即使有些女性作家也不例外。而《夜行列车》就是这样一部男性作家女性身份为叙述者的小说。女警官迈克·胡里罕作为整个故事的叙述主体,意味着整个故事都由女性站在女性视角上加以引导、评说和阐释。从叙事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让女性“说话”的叙事态度,它突破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束缚,打破了传统男权文化以男性作为叙述主体的思维定势。男性会把女人当作一个‘她’来处理。”正是这种把女人当作“我”的性别意识,使得这些立足于女性视角的作品颠覆了传统男性文本对女性神秘化、妖魔化的想象和叙述,还原了女性最真实的形象和精神状态,实现了由“他塑”向“自塑”的转变。
《夜》在人物设计上采取的是二元对立的手法,两位主人公詹妮弗和迈克,一个死一个生,一个阴一个阳,一个事业有成生活美满、一个姿色平庸、酗酒、抽烟、工作一般。以往小说中,生活幸福的人在与对立的另一人物接触中认识到自己生活的空虚和乏味,但在《夜》中,迈克在对科学家詹妮弗死亡的调查中,逐渐意识到自己与詹妮弗作为女性共通的一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们其实是当代女性生活的两个侧面,将两人的生活连接,就构成了后现代社会女性生活的图景。她们困囿于社会体系内部,面对男权的统治和主体性消解的威胁,詹妮弗的自杀、迈克的酗酒都是在逃离这一困境。对詹妮弗来说,生是痛苦且空虚的,这是宗教的基本观点,也许宗教能带来的所有好处都被这消极的生活观抵消了,把生看作来世幸福的朝圣之旅,是对她现世价值的否定。由此可见,现代人面对暴力完全失去了自我解救的能力,只能任自己的身体被他人、进而被自我粗暴地对待。两位社会地位不同、教育背景不同、甚至外貌差异巨大的女主人公以不同的方式向自己施暴,这种对比恰似《伦敦场地》中的盖伊和基思,不但暗示出暴力事件的泛滥特征,同时也表明身体危机、情感危机已经影响了所有当代人的生活[4]。精神危机到了一定程度使她对自己采取自杀的暴力方式来结束她的生命。由于受西方父权制文化的影响,马丁作为男性作家对女性人物的塑造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缺陷,而《夜》中詹妮弗作为女性科学家,其无法自我拯救的精神世界对女警官迈克客观系统地探案也造成了障碍。这正是《夜》的本质所在:“你买了票,上了车。买那张票害得你分文不剩,而且还只是张单程车票。列车驶入黑夜,把你留在了那里。”( p.83)当人的情感欲望、情感价值无法得到认可与实现,一无所有、没有方向的人们只有登上夜行列车,一路奔向黑暗,并且永远无法回头。人无法从生活中获得完全的满足,于是就通过想象来弥补自己。总有这样那样的生存需求,通过他放弃对自己许多最根本本能的满足,但人很难真正放弃什么,他渴望荣誉、权利、爱情,求之不得时,他就会通过幻想来自我欺骗。他逃离现实,躲进人造的天宫,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然后因为自负虚荣,他便当这心理行为具有特殊价值。对他来说,发挥想象力就是人类能做的最高尚的事儿,但其实,想象就是失败,因为发挥想象就是承认自己在与现实对决中败了阵。《夜》就是这样一部借用女性视角写出的游离于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悬疑故事,也正是由于马丁选择了侦探小说这一介于严肃文学传统与大众媒介之间、既有科学常识又有伦理探讨的形式,才使得他自己的作品被后人所彻底接纳,而这种特有的叙事话语和技巧,形成了马丁独特的小说范式。
有不少学者从道德批判的角度评价马丁·艾米斯及其作品,称其是绝无仅有的“坏小子”,指出其作品充斥着极端的道德颓废主义与价值虚无主义。马丁·艾米斯的小说中是充斥着自杀、谋杀、被杀或奸杀等种种不堪,描绘了现代人的精神空间与不堪一击的现代文明,乍一看觉得既不大严肃,也没有纯文学那样显得高大上,虽然严肃文学和纯文学都属于精英文学,但严肃文学和纯文学的确不是一回事儿。杨春时《文学理论新编》对文学采取“三分法”给出了分类标准和举例解释,指出纯文学比如《红楼梦》,审美是第一性的;而严肃文学,比如《人间喜剧》反映现实是第一性的;大众文学,比如《小时代》娱乐大众是第一性的。但文学作品尤其是纯文学和严肃文学,其内涵往往又非常复杂,不乏既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又反映现实生活的,所以杨春时先生也提到,不是所有文学作品都能被简单地分为严肃文学和纯文学的。笔者以为严肃文学和纯文学代表着文学发展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伴随着思想内涵、创作方法、语言运用上的创新,它和通俗文学是相对的;通俗文学是以娱乐大众为首要创作目的,同时作为一种文化补偿,为了迎合人类的两个本性(性和攻击性)而娱乐读者,通常涉及爱情和死亡,以故事情节为第一阅读驱动力。马丁小说写作的手法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用他自己独特的叙事话语和技巧提供给读者满足其内心幻想的阅读快感。如《伦敦场地》中不断变化场景、变换叙述角度,将现实、梦幻荒诞融于一体,给读者呈现出一个离奇怪诞、可笑可悲的天地;《夜》中又放弃惯用的严肃文学样式、男性视角和英国背景,借用女性视角把某个暧昧不清的美国城市作为背景来叙述一个悬疑故事。文学的功能就是推出观点,给人以兴奋与娱乐。可以这样说艾米斯每部作品都在创新,其冷峻荒诞的叙述引发了人们对当代物质社会道德的思考以及价值取向的重新判定,值得人们深思。很明显,作为大众文学的一种,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没有太明显的界限。
《纽约时报》对《夜》的评价是:“《夜行列车》本质上是一部隐秘的浪漫主义作品,是关于所有权的故事。詹妮弗是世界的灵魂,但她却无法再直视那个世界,而作为社会中坚的迈克,能够参透其中的缘由。”(Mcgrath,1998)马丁从法国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爱尔兰乔伊斯的意识流小说和美国小说家冯内果、索尔·贝娄、和弗·纳博科夫那里借鉴了不少新颖技巧。当今英国文坛有不少青年作家深受他的影响,如威尔·塞尔夫和扎迪·史密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马丁与狄更斯写作的癖好如出一辙,用伦敦街头俚语、行业切口中等新鲜词汇丰富他的小说,如chippy本意“碎裂”,在伦敦俚语中转义为“忿恨”;sock本意“短袜”转义为“蜗居”;rug本意“地毯”转义为“剃头”;aimed本意“被瞄准的”,在行业切口中又转义为“被解雇”。语言独特且弥漫着市井色情文学的异化压抑的特殊气息,这种增添了他小说中地方色彩和生活气息的语言影响着其他作者纷纷效仿,流行一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丁·艾米斯阐明了他的文学观念:“如果严肃地加以审视,我的作品当然是苍白的。然而要点在于:它们是讽刺作品。我并不把自己看作先知,我不是在写社会评论。我的书是游戏文章。我追求欢笑。”马丁在小说中借萨姆森·扬的口吻说:“我写的这本书(指《伦敦场地》)其实是从生活中抄来的”这是一种巧妙的自我表白,因其揭露了当今世界的卑鄙与堕落而具有现实意义,他说自己写的小说是“追求欢笑”“游戏文章”,实际上是对当今世界丑陋一面的愤怒做出的谴责与呐喊。
事实亦如马丁自己所言,不管多么沉重的题材,到他手里全部变成富有讽刺意味的“笑料”。也有评论家说:“艾米斯的讽刺作品所提出的根本问题是,池塘干涸之后那喀索斯会怎么样。”(Barker,2005:p.545)即当美失去了存在的依据,美将何去何从? 丧失了美的现代社会无疑成为了恐怖之所、暴力之地。的确,对宇宙和人类而言,认知无限,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英国小说家、评论家A·S·拜厄特认为,现代英国小说有两种传统。第一种传统是前现代的现实主义,菲尔丁是这种侧重于小说模仿现实、记叙历史功能的传统的鼻祖,其通过“情节”与“人物”之间的交织来表述,注重思维的逻辑性、时间的顺序性和文字的清新性。第二种传统是现代的实验主义,其远祖可以追溯到斯特恩,其侧重于小说的虚构功能,强调探索小说的本身的形式结构,挖掘其象征内涵,认为叙述技巧与形式结构的标新立异比思维的逻辑性、时间的顺序性和文字的清新性更为重要。20世纪八、九十年代英国小说出现了两种传统交汇合流的趋势。马丁正是这股潮流的代表人物。马丁兼收并蓄的创作方式已经自成一派,不仅继承了英国小说现实主义和实验主义传统,其作品中来源混杂而丰富多彩等标新立异的描写也不同于其他作者。
马丁·艾米斯兼收并蓄的创作方式,不仅继承了英国小说的现实主义和实验主义传统,而且从法国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爱尔兰乔伊斯的意识流小说和美国小说家冯内果、索尔·贝娄、纳博科夫那里借鉴了不少新颖技巧。他的标新立异来源混杂而丰富多彩。在当今英国文坛,不少青年作家如威尔·塞尔夫和扎迪·史密斯深受其影响。
马丁·艾米斯创作的小说在全球读者中享有很高的声誉。Nicolas Tredell在The Fiction of Martin Amis一书中将马丁·艾米斯比作英国文坛大家狄更斯,说他的经历与狄更斯如出一辙,咋一看的确很像,双方都遭到同时代人的质疑,双方都受到媒体的围堵和注视,甚至双方的私生活都惊人地相似,尤其是前期的婚姻破裂也是那么地相似。狄更斯《双城记》的场景在伦敦和巴黎两个城市展开,马丁的《伦敦场地》以及另一部小说《金钱》的叙事线索也在伦敦和纽约两个城市之间交织,双方都喜欢这种场景的转换。除此之外,马丁·艾米斯出色的文笔与狄更斯比也毫不逊色。唯独有一点在狄更斯那个年代所不具备——后现代的网络媒体对马丁·艾米斯的评价显得更为复杂了,尤其是他作品中所展现的暴力、色情及对女性形象的丑化,再加上进入千禧年后人们对其作品质量褒贬不一,他的形象被自己以及媒体推波助澜而扭曲了起来,人们得拨开云雾才能看清他作为当代英国作家的代表身份。
马丁与纳博科夫在创作手法上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是一反传统的文学创作范式,醉心于写作技巧的试验创新的20世纪重要的后现代作家之一,并运用拼贴这一后现代创作技巧,戏仿一个碎片化、无中心、不确定的荒诞世界,使真实与虚构并置,历史与现实重合,不仅进一步削平了传统小说的深度叙事模式,挑战了传统的叙事等级,而且对文本意义提出了挑战,由读者赋予文本以意义,由此颠覆了以生活和艺术为代表的二元对立模式(吴娟,2011),其语言风格别具特色,叙事艺术独树一帜。马丁大部分作品也都混和了传统写实主义、意识流、黑色幽默和魔幻现实主义等多种手法。纵览马丁的小说作品,无论是根据自主意识去组织和安排小说内容与形式的意识流风格,还是通过喜剧性手法描写现实社会之丑陋与荒诞的黑色幽默、对现实的嘲笑和讥讽,以及带有幻想色彩或魔幻色彩的魔幻现实主义新“现实”,都体现了他时空颠倒、多重视角的叙事和荒诞情节的描写、蒙太奇等独特的手法。而三者的异曲同工之处,即表现为角色倒置、时光倒流或交错、互文与戏仿、反讽等,马丁小说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总之,马丁作品创作的主题反映的全是当代社会生活的冷漠与无情。从小说中体现的与大众文化的关系,也能窥见以马丁·艾米斯为代表的新生代身处历史社会产生巨变的时代所经历的矛盾与困惑,马丁对20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与变迁以及战后英国多元化建构过程中起到了推动的作用。马丁的小说总以一种幽默的笔触描述人们身边的尴尬处境,荒诞可笑的行为,凄惨可怜的事情。即使是描述人性的卑劣、生活的困顿,也能引起读者的笑声。所以人们称他为“新生的福楼拜”“再世的乔伊斯”。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天赋。
单读马丁作品里充斥着的自杀、谋杀、他杀、奸杀以及暴力和性的小说,会令人无比反感,但通过阅读与他同时代的约翰·塞尔夫的小说,读者会发现,他们同属于“六十年代的孩子”。他们同经历过一场20世纪60年代欧美社会激进自由主义的社会风暴,在那股强烈右倾思潮冲垮了西方传统道德底线的年代,英雄才会异化为反英雄,神圣的爱情也才会异化为可以用金钱交换的生物本能。毛姆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有缺点的东西才有优点。作家必须同时既戏谑又严肃。”马丁自称他的小说就是“戏谑文学”。“戏谑”这一特点也自始自终贯穿于他的小说创作中,本文中提到的《伦敦场地》《夜行列车》可说是马丁·艾米斯式的戏谑实验小说。其中《伦敦场地》最集中地体现了他的创作风格。虽然作者自嘲他的小说不过是游戏文章,但我们千万不要被他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叙事技巧所迷惑。他创作的那些“讽刺漫画”中所蕴含的社会批判和价值判断,表明他是个非常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严肃作家。其创作的内容与主题凸显了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正如英国著名小说家多丽丝·莱辛讲的:“西方现代文明的发展,造就了整整一代文明的野蛮人。他们受过充分教育,掌握了现代科学知识,却用它来满足永无止境的物质欲望。西方现代文明的发展造成了野蛮的后果。虽然科学昌明、物质丰富、经济繁荣,但是精神空虚、传统断裂、道德沦丧、贫富悬殊、两极分化、民族冲突、性别歧视、国家对立、战争灾难、资源消耗、环境污染……中国现代化千万别蹈西方覆辙,必须另辟蹊径,走自己的路。”马丁·艾米斯小说中的色情暴力,莱辛关于“文明的野蛮人”这些振聋发聩的警句无不给人以警示。英国出色的文学评论家约翰·凯里说马丁的作品“像弹簧刀一样又快又准”。约翰·沃尔什在《智生活》(2012年7/8刊)评论马丁仍是最活跃的英国作家,“当你潜心阅读马丁的小说或随笔,你定会发现他以极具讽刺的智慧直击问题核心”,“他就是这种风格”。马丁·艾米斯被公认的独特的创作风格,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独有的小说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