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斐
(作者单位:晋中信息学院)
2015年,国务院审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草案)》,提出国家制定相关产业政策,引导形成统一开放、公平竞争的电影市场,促进电影市场繁荣。在此背景推动下,互联网与电影上、中、下游全产业链实现融合,中国电影步入新常态,内地暑期档电影市场进入了新的十字路口。此时,暑期档受众已出现明显分化,受众身份、消费心理与观影诉求发生全新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当下暑期档电影市场在完成了对多元化电影类型的探寻之后,开始专注于类型电影质量的提升,并在电影内容、制作与文化表达层面呈现出新的转向。
近年来,内地暑期档电影市场屡现爆款电影,而这些爆款电影华彩的票房背后是主流电影的内容转型,即市场主流电影由此前的商业大片转向新主流大片。纵观2015年以来的暑期档电影市场我们可以发现,每年均会有一部契合主流价值观的优秀电影突出重围成为“爆款”,譬如《战狼2》《我不是药神》,这些电影在获得票房红利、吸引海量观众、引起市场舆论热潮的同时,还将中华民族的身份认同与现实主义的民生诉求融入影片当中。
2010年前后,电影的商业化特性凸显,“商业片或崇尚奢华的生活情调或宣导一种小资的生活态度,而文艺片则多采取精英的启蒙主义态度,传递一种符合全球化议程设置的历史观与文化观。”[1]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号召下,暑期档电影市场的主流影片由此前的商业大片转向新主流大片,一批汇聚国家意志、民生诉求与共同体想象的新主流电影应运而生。这些不同题材的电影依托其各自的叙事范式和对主流价值观的现代化表达,极大地丰富了契合商业铁律的新主流电影的文化内涵[2]。
具体而言,这些电影的内容转型既承载了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也包含了时代语境中的现实主义文化内核。譬如,于2017年暑期上映的《战狼2》取材于真实生活中的也门撤侨事件,该片依托类型化叙事范式将家国叙事与意识形态巧妙地结合,以新时代的表达方式完成了关于国族形象建构的主流话语言说。《战狼2》的影响力就在于其成为传播主流价值观的强有力的声音。该电影以英雄人物冷锋在异国他乡与恐怖分子的殊死搏斗为主要内容,将中国作为维和大国开放、包容、负责任的形象刻画得十分鲜明且富有层次,并让观众增强了民族自信心和认同感。
此外,现实主义的文化内核亦是该阶段暑期档电影中新主流电影的重要命题。如果说此前的《集结号》(2009年)主要描述的是战争与人的价值,那么《战狼2》则突出个体、国家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在诉求。如前文所述,不同于讲述革命历史事件的传统题材电影,新主流电影更多地以时代变革中的真实事件和对人性的沉思传递主流价值观。不论是取材自也门撤侨事件的《战狼2》,还是以白血病患者陆勇为原型改编的《我不是药神》,均是在言说主流话语的表皮下包裹着现实主义的文化内核,并在主流话语与观众心绪之间搭建起了情感沟通的桥梁,使观众能够在叙事体验中思考现实、获得民族自豪感,并完成关乎个体与集体、个体与国家、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共同体想象。
当下,在进口大片分账配额逐渐增加的挑战下,中国电影市场与好莱坞的抗衡无疑要依托稳定的工业基础与优质的工业产品。与此同时,伴随着审美水平的逐渐提高,观众对电影的工业化创制要求也有所提高。在此语境中,暑期档电影除完成内容转型外,在生产机制方面也完成了凸显“工匠精神”的工业化进阶。从《捉妖记》到《八佰》,诸多暑期档爆款电影一方面体现出了在好莱坞电影工业镜鉴下所形成的标准化、流程化、精细化的工业制作,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了对影片内容的深耕。
2015年暑期档电影《捉妖记》对中国特效技术的系统升级即是对好莱坞电影工业的借鉴。该片的特效镜头制作从概念设计到CG制作均遵循了差异化的工业思维,实现了该阶段暑期档电影的首次工业化创制。据悉,该片特效镜头体量极为庞大,占总片长的70%,整部影片共做了812个最有技术难度的镜头,所有镜头都在BASE完成,且要通过15个部门配合,其实际影片创制时间达两年零八个月[3]。其中,复杂的CG角色,从面目表情到全身肢体的动作均经过标准化的工业流程制作。另外,为了能呈现出精细化的CG角色,导演许诚毅还对制作的细节性与细密性提出了更高水准的工业要求。
譬如,影片开篇与梁朝伟合力出千的骰子妖的制作,骰子妖的外形虽为人形,但其整体体积与头身比例与真人有较大的差距,因此这一角色的运动轨迹就不能按照人体运动规律设计。“在常规的人类运动中,头部必须保持在双脚之间才能保持重心稳定,而骰子妖的头部是扁长的锤形设计,在夸张运动时头部特别容易超出这个重心范围,使角色在表演中重心失衡。这样的设计给动画师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最终设计出来的表演既要满足角色动作幅度和可辨识性需求,又要与角色身份性格匹配,还要兼顾基本的运动规律。”[4]因此,导演对项目组及其制作体系也有着较为严苛的高效率与高标准要求,而且项目组在最初就建立了动作库,与导演、动画师针对角色的表情、动作等进行了不同层级的反复推敲。
2017年,进行战地景观描写与家国叙事的《战狼2》再次推动了中国重工业电影的升级。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则将中国本土的电影特效制作又推上了一个新台阶,该片建立了电影工业美学命题下的制片人中心制,即由一个制片公司进行总体工业把控,各制作团队既要进行密切分工合作,又要保证环环相扣的工业流程与制作质量。2020年的暑期档电影《八佰》,在经过由1500人组成的创制团队进行40次改稿、一年半的置景搭建、半年之久的演员训练、499天的周期筹备、230天的拍摄以及840个特效镜头等工业化流程后,呈现出了一场具有真实质感的四行仓库守卫战。摄影指导曹郁在前期进行了反复的试片测试,力求创造富有现代派真实野性质感的电影。从世界观设定、剧本构思、后期制作到宣发营销,电影《八佰》的视听图谱都遵循着由理念到创作,由想象到影像的工业运作模式,相较于此前几部重工业电影,它又以更为专业的制作范式诠释了重工业命题,并实现了中国电影工业的再进阶。
此外,在质量型增长态势下,暑期档、春节档、国庆档的重工业电影亦尝试着力于影片的价值深耕,并将工匠精神与价值命题进行了有机结合。例如,电影《捉妖记》中六只脚的胡巴形象源自《山海经》中的六足怪兽神鸟混沌和尚付,该片的其他动漫形象亦保留了本土化的设计理念;《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形象则源自最早的《封神演义》中的哪吒原型,这一经典故事与经典形象在经历时代的淘洗之后形成了专属于中华民族的审美文化经验,也成为中国观众共同的文化记忆。再如,立意于民族气节,呈现惨烈的战争场面,并对人性进行思考的电影《八佰》,通过对传统资源进行创造性、现代化表达,展现对个人和集体价值的思考。
以近年来暑期档动画电影市场的“爆款”电影为例,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年)到《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再到《白蛇2:青蛇劫起》(2021年),这些电影能取得票房与口碑双赢结果的重要原因就是完成了对传统文化资源的现代性置换。《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形象来源于中国古代超级动画形象“孙悟空”;《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形象以古典小说《封神榜》中的“哪吒”为原型;《白蛇2:青蛇劫起》则改编自中国四大民间爱情传说之一的《白蛇传》。可以说,这些传统故事中的经典形象是历经时代磨炼而形成的,具有独特的民族审美文化经验。在媒体融合与中国电影新业态环境下,实现传统文化资源的现代性转换也成为暑期档电影市场中电影创作的一种选择。2019年,有“最燃国漫”之称的暑期档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一改哪吒原型的叛逆者形象,同时对这一传统故事中其他重要人物的形象进行颠覆性创造,很好地实现了传统文化资源在进行现代性转换过程中的青年流行文化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的融合。
该片以家喻户晓的哪吒为原型,演绎了哪吒由混世魔童转变为英雄的高燃成长故事。原型中父亲李靖因哪吒出世时的非凡产生了忧患,担心哪吒未来会带来祸乱,因此尖锐的父子矛盾在此时就被埋下了种子,并最终促成了二者血海深仇的父子关系。而此次影片中的哪吒却是成长于温室,家庭成为其成长的情感支撑,只有陈塘关中的百姓在社会意义上对哪吒有着较深的偏见[5]。此种由抵抗传统封建父权制转变为反抗偏见和宿命的成长寓言打破了观众以往对哪吒这一人物形象的既有印象,也折射出当代社会青年观众的身份焦虑与精神焦虑,从而满足了观众的期待。不难发现,被重新架构的哪吒故事与其中的人物角色具有明显的现代性特征,世人眼中的问题小孩哪吒,在故事情节的演绎中逐渐显露出他的果敢、真挚与善良,他所具有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抗精神更是引起了当代青年观众的情感共鸣。可以说创作者对故事内容与人物角色的架构均满足了目标观众寻求心理慰藉与情感共鸣的精神诉求。
值得注意的是,该片还将青年流行文化元素植入其讲述新时代主流价值的表意系统中,并在原著故事情节的基础上将大量笑料与喜剧台词拼贴到新故事中,试图以娱乐喜剧替换暴力悲剧,让观众的情绪在其中得到释放。其中,太乙真人的“乖,到叔叔这里来”,哪吒的“去他个鸟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决定!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以及其中的打油诗等诸多无厘头的台词设计,巧妙地与泛娱乐时代青年人追求反叛的心理实现了契合,而这种契合的背后也代表着青年亚文化元素与传统文化价值的融合。
众所周知,《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创团队几乎是由“80后”与“90后”群体构成,导演饺子作为“80后”的代表通过审视自身的观影诉求去捕捉青年观众的情感痛点。他在此前的媒体采访中说到自己观影过后就会思考一部影片的不足之处,等到自己拍摄的时候就希望将够爽够过瘾的动作情节、够令人发笑的喜剧元素以及具有想象力的玄幻元素全部植入其中,同时还要加入更能够引人思考且具有深层次含义的东西。正是这样,导演从100多个哪吒设计版本中选择了最丑的一版,翻鼻孔、烟熏妆、鲨鱼牙,具有邪性的非主流形象设计迥异于传统神话中可爱童真的哪吒形象,而与之相对立的敖丙的形象却被设定为风度翩翩。
该片在5年的制作周期中打造出IMAX首部国产动画电影,从剧本到概念设计再到艺术规划均向好莱坞式的标准靠拢,旨在满足受众逐级攀升的审美诉求与消费心理。取材自家喻户晓的民间神话故事本身就具有稳定且广泛的受众基础,根据该片观影年龄的分布数据,“70后”“80后”与“90后”成为主要受众群。所以,这是一部承载了国人共同文化记忆的动画电影。电影作为一种文化消费品,受众可以对其进行选择与判断。在新媒体赋权的语境中,受众逐渐进入影像的生产制作环节,除观看电影外还可以对其进行评价、反馈,甚至通过弹幕影评与口口相传影响电影生产链条的完整运作。这就要求电影创制要向更高品质、更深刻的文化内涵与更好的审美享受的方向靠拢。因此,这些完成传统与现代资源置换的暑期档爆款电影不仅对未来暑期档类型电影的进阶有指示功能,更为中国整个电影业的创制升级提供了示范。
当下的暑期档电影,乃至整个电影市场的重工业电影有着较为明显的同质化现象,而这些同质化电影是否能够持续地为观众带来新鲜的视觉体验与审美体验,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未来中国电影的发展走向,更决定着暑期档电影市场的发展态势。或许我们可以在历史轨迹中看到暑期档电影从最初的波动萌发到形成众星拱卫的市场格局,但在这一繁荣的表象背后实则潜隐着些许隐忧。譬如,电影市场中越发凸显的马太效应、电影类型格局的两极化以及常态化的电影改档、撤档问题。这些问题均与暑期档电影市场本身时间跨度大、受众范围广的假日档期属性紧密相关,也正是这些问题阻碍了当下暑期档电影的良好发展。而对于暑期档发展的内在逻辑与市场变式命题的持续把握还有赖于在暑期档后续的波动进阶中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