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芳
(作者单位:河北传媒学院)
从2010年到2017年,我国电影票房收入不断刷新纪录,实现了从100亿到500亿的飞跃,我国电影市场的发展迎来了新气象。但总体来说,反映社会民生、关注现实问题的影片相对较少。而典型代表《我不是药神》自2018年7月5日上映以来,稳居电影票房总排行榜前列,获得了口碑和票房的双丰收,是一部“既叫好,又叫座”的现象级电影。
随着市场和受众需求的变化,电影行业逐渐呈现出现实主义题材与叙事手段相结合的发展趋势。2018年上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引发轰动,感动了无数人。这部电影通过讲述中国特殊人群“买药难”的故事,深刻反映了社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该片是近年来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中敢于直面人的身体、精神的疼痛并追求“去痛”的作品,展现了对社会特殊人群的关注。影片聚焦小人物的命运,用大量篇幅展现了吕受益、彭浩等慢粒白血病患者的生存现状,展现了创作者对特殊人群的温情关怀,传递了以人为本、生命至上、善良与救赎等人文关怀理念。虽然处于不同时代,但《我不是药神》的现实主义风格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现实主义理论在许多方面存在共通性。笔者在分析现实主义理论的基础上,将其与文艺作品的创作相结合,通过分析作品中典型环境的营造、人物形象的刻画和主体内容的把握等方面,来探讨影片《我不是药神》中的镜像表达。
1859年马克思在《致斐迪南·拉萨尔》中首次提出了“莎士比亚化”这个命题。马克思在评论拉萨尔的作品《济金根》时提到,创作者要重视人民的心声、精神思想,要尽量以朴素的方式来体现复杂的内容,不能只做时代精神的传声筒[1]。在这段表述中,马克思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要求拉萨尔像莎士比亚那样再现客观事实,这体现出了其认为文学创作应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现实主义的观点和倾向。所以,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理应在充分了解时代发展的具体情况后,从现实生活出发,给作品中叙述的事件和塑造的人物形象提供真实且富有时代特点的典型环境,进而深刻地反映社会现实。同年,恩格斯在致拉萨尔的信中也提到了“莎士比亚化”的创作方式。相比之下,他更关注创作优秀现实主义作品的方法,即在丰富的故事情节中将人物的真实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在作品中融入深刻的内涵和时代精神。
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具体论述中可以看到,“莎士比亚化”理论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被很多创作者应用于作品中。“莎士比亚化”可以理解为文艺作品的创作倾向和技巧。首先,是指文艺作品中的现实主义创作倾向。创作者需要从客观现实出发,创造典型环境,展现人物所处的时代风貌。其次,是指人物形象的典型性和个性化。创作者需要具有敏锐的洞察力,用富有感染力的情节和细节,来展现人物的性格,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不能将个人仅仅作为时代精神的传声筒。再次,是指文艺作品的内容应该丰富多彩。创作者需要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通过不同的形式和手段来展现作品内容,并体现出时代精神。尽管“莎士比亚化”理论是针对文学作品提出的,不过不同艺术门类之间普遍存在联系,所以电影作为第七艺术,也同样适用这种方法[2]。
恩格斯曾在《致玛·哈克奈斯》中对现实主义小说《城市姑娘》作出了相应的评论,并且在这封回信中首次提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理论[3]。恩格斯批评哈克奈斯对环境作用的认识和展现程度不够,典型环境应该是正反两面的结合,而哈克奈斯在小说中仅仅营造了一个足够典型的消极环境,没有进一步发现工人运动蓬勃发展的生命力和远大前途,也没有展现出积极的方面。从恩格斯的观点可以看出,创作典型环境时有两个必须考虑的因素:创作现场尽量保持客观真实和遵循创作要求;塑造“典型”时,无论典型环境是优是劣,都应具有所属时代和社会的普遍性、代表性的本质特征。
“莎士比亚化”理论的创作原则和方法要求作者要尽量用典型化的方法表现生活的本质和规律,达到“较大的思想深度”。“较大的思想深度”是指作家和艺术家在对历史内容的认识上达到深刻的程度。纵观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师,如被马克思和恩格斯赞赏过的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我国的施耐庵、曹雪芹等,其创作的作品大都具有“较大的思想深度”,对小说人物所处时代的社会环境进行了真实的描写和深入的挖掘。影片《我不是药神》是在真实社会事件“印度抗癌药代购案”的基础上,经过一定的艺术加工、创作改编而成的[4]。影片以真实的社会现实为底色,影片中小人物的遭遇、社会特殊人群所处的环境都具有典型性和深意。例如,对市井之中的印度神药店、歌舞升平的夜总会和神圣庄严的教堂等典型场景的塑造架构起了典型环境,“卖药小分队”面临困难时所做的抉择和行动深深地打动着银幕前的观众,创作者力图通过影像构建再现真实客观的典型环境,进而真实地展现特殊人群的生活状况。
典型环境的营造是时代面貌的缩影,既有普遍性,也有个别性,是多种环境的统一和融合,创作者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要重视客观真实的典型环境的创作要求。尽管时代在变化,当代现实主义作品中典型环境的创作方法仍然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要求相契合。《我不是药神》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与叙事手段相结合的作品,对于生活化场景的营造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思慧家的墙壁上布满铅笔涂鸦画,传递着生病的女儿独自在家孤独地对着墙壁乱涂乱画的信息,激起观者的同情心;卖假药的张长林进行“折扣宣传”时的背景音乐是温情的、慢节奏的,而这实则是一种讽刺。创作者在表现典型环境时并不是单纯地通过镜头语言来呈现的,还混合着具有隐喻性的声音元素。
艺术反映社会生活,而要想更好地反映社会生活,就要塑造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在“莎士比亚化”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十分重视人物形象塑造的真实性。同时,恩格斯还认为作家要对有代表性的人物进行“卓越的个性刻画”,人物形象塑造的细节要真实,细节能够反映出生活的真实面貌,体现出作品中生活的合理性,从而使人信服。现实主义题材影片《我不是药神》,在矛盾冲突中刻画人物性格、利用对比手段刻画人物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深化了影片主题。
人物与环境是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恩格斯从黑格尔对典型人物性格的精神分析中得出了现实主义人物塑造的重要原则,即人物性格和环境密不可分,人物在矛盾冲突中所作出的选择,能更加鲜明地展现人物的性格。影片《我不是药神》中充斥着矛盾和挣扎,而人物在作出选择和转变的过程中,普遍表现出一种人性的光辉。比如剧中的曹斌,他是一名警察,查办假药是他的职责,法律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信仰。但当一位老人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不想死,我只想活着”的时候,他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他陷入人性和法律冲突的窘境中。从他最终选择遵从现实的需要,放弃追查案件这个结果来看,曹斌这个形象是具有人性的善良和勇气的。另外,因卖假药逃了多年的张长林被抓捕后,当警察审问他背后是否有团伙时,他选择了守口如瓶,并没有供出“程勇团伙”。张长林从开始昧着良心赚钱,到为了病人吃上药没有揭发“程勇团伙”,这个冲突的设置体现出了他内心的转变。而影片中诺华制药代表的行为和程勇、张长林相比,其卑鄙冷血、唯利是图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展现了人性的另一种丑恶[5]。
在影片《我不是药神》中,导演力图通过事件的客观再现反映社会问题,在情节发展和矛盾解决中完成了对不同人物形象的塑造。笔者在此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和要求应用到了文艺作品上。随着影片剧情的发展,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在不同阶段的形象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影片主人公程勇起初只是一个交不起房租的男性保健品商贩,一次偶然的契机,穷困潦倒的程勇到印度低价采购“假药”提供给白血病患者以获得利润。最开始时,他卖“假药”是为了牟取利益,处于一种被动地帮助他人的状态,但吕受益病情的不断恶化迫使他开始了痛苦的思想斗争和心理挣扎,他内心的善良和责任感被激发出来,而吕受益的病逝则使他明确了内心所想,为了那些白血病患者的生命,他愿意继续贩卖“假药”。同一人物形象在不同阶段的转变,使一个饱满而真实、平凡而伟大的人物形象被成功塑造出来。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写给拉萨尔的信中还提到,作家在描述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时,要从客观实际出发,不仅要考虑环境和人物的真实性,也要重视主体内容的丰富性和戏剧性。在这里,内容的丰富性,是指作品情节要有“起承转合”,主体部分要能吸引观众的眼球。此外,对生活的描写要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6]。优秀的文艺作品应该有思想深度,能够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规律。马克思和恩格斯还认为,创作者所创作的内容必须通过生动、丰富的情节来展现。本文将“莎士比亚化”理论用于电影分析,所以笔者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从剪辑手法、象征隐喻等视角来分析影片《我不是药神》中的具体内容。
一般而言,创作者所创作的作品在无形中会投射其自己的世界观。他们在影片拍摄和制作的过程中会使用多种创作手法,而蒙太奇剪辑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复杂隐喻是最能直接展现导演意图的。例如,影片中多次出现了隐喻和对比画面,如印度热闹且整洁的大街和漂浮垃圾的恒河,西装革履的医药代表人和衣衫褴褛的白血病患者。主人公程勇再次赴印度购药时,有两尊竖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中的印度神像——湿婆和迦梨女神像,他们兼具死亡和再生两重含义,影片通过快速闪现的画面剪辑预示着主人公在后面会通过自我毁灭获得救赎。其实,视觉图像一般都具有意识形态建构功能,它并不单纯地指图像本身,还指图像复杂的隐喻。对比强烈的画面不仅能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丰富人物形象,还能引起观众的深刻思考[7]。
瑞士语言学家、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最早将符号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后经一代又一代语言家、符号学家的努力,符号学逐渐被广泛运用,成为电影文本中一种独特的元素。在电影《我不是药神》中,符号的隐喻性随处可见,如仿制药“格列宁”、口罩、橘子、印度女神迦梨的佛像,都在传递着影片的主题,即人性的贪婪、善良与救赎。首先,“格列宁”药串联起整个故事的发展。对于程勇来说,“格列宁”指财富、恻隐之心和良知;对于白血病患者来说,“格列宁”指生命,象征着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对于社会而言,则是法律和人情的矛盾。影片中,在张长林出售“格列宁”假药的现场,其背景音乐是《感恩的心》,这一细节的处理表达了强烈的讽刺意味和情感冲击,引发了观者的思考。其次,口罩是白血病人防止细菌感染的“保护伞”,是白血病患者生命的延续,影片中吕受益最开始见程勇时戴着三层口罩,表现出其极强的求生欲,后来他在程勇面前一层一层摘掉口罩的动作说明了他想请程勇继续帮助自己来“延续生命”。影片中的符号都在为情节的发展作铺垫,符号的隐喻是导演对人物形象塑造、内容结构的完整表达以及深化电影主题所做的延伸。
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要想实现口碑和票房的双赢,必须植根于现实生活,保持对现实问题、社会现状的敏锐关注和深刻分析。由文牧野指导的影片《我不是药神》,聚焦小人物的命运,通过小人物命运、性格的反差转变,特殊人群的生命诉求,折射出社会问题,引发了大众的情感共鸣和对特殊人群的关注。影片在创作中还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现实主义创作理论不谋而合。影像的表达也紧跟时代步伐,创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使作品的内涵以更好的方式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