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背儿带 刚柔两相济

■柯玲

遵义位于黔北，是国人心中的红色圣地，同时也是一座英雄之城。这种区域个性在黔北民间的一个小小物件——背儿带上也同样有所体现。笔者在贵州学员调研回访期间多次见到不同款式的背儿带，款式有异，但都是兜儿绵绵手儿长长的。

学员张昌英指着自家又长又大的背儿带说：“我就是用它背出了三个大学生。”感动中我写下了《大美背儿带 慈母赤子心》发表于本刊。

2020年夏去回访遵义学员非遗学员时看到的背儿带，风格迥异于之前所见。总体印象一个字：硬！不同于之前的背儿带“带手”有近两三米的绵长，黔北背儿带的“带手”仅约三四十厘米长，并且还带着类似皮带的硬度；背儿带主体部分更是不同于之前背儿带的绵软厚实，平整挺括的外表中同样透露出一股干练和硬气，我刚看到还以为是个双肩背书包。

本次回访的是东华学员四期杨绪连，当地非遗领导直接把我们带到她的店里。一见到东华老师，杨绪连哈哈笑出声来，带有黔北味道的西南官话自带着几分豪气。对杨绪连的第一印象同样是干脆、硬朗！

她说自己有两爿小店，一个店面卖农机具，一个店面卖家纺，都是本村独一家，服务当地乡亲为主，生意不愁。谈起自己的创业史，从300元起家，如何一步一步做好做大，杨绪连不无自豪。

说到非遗项目“黔北背带制作技艺”，我才发现杨绪连家纺店的一面墙上，挂满了我以为是书包的背儿带。杨绪连2019 年6 月获得遵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黔北背带制作技艺”传承称号。她指着背儿带快人快语地给我们介绍：黔北背儿带被喻为“背上的摇篮”，是这里人们世代相传的育婴工具。杨绪连给自己的背儿带取了一个很有喜感的品牌名——黔北背背乐。无疑的，背儿带从制作者到使用者再到享用的孩童，一定都是人人乐在其中。

杨绪连出生于1960 年代，姊妹8人。传统家庭多子女，维持生活已不易，自然容不得娇生惯养，更何况杨绪连排行老五！她12岁起就跟随母亲学绣花，那时的女孩儿学绣花既是传统生活方式，也是女子必学的生存技能。刺绣也好，女红也罢，这种通过祖祖辈辈母女传承的方式，其实传递的是一份人间真情和真爱。类似刺绣这种几乎人人都会、达到普及的传统工艺，要做到出众，只有比常人多一分用心。

有一种说法认为，多子女家庭更利于孩子潜能的发挥，因为忙碌养家的父母能让孩子接受基础教育已经不易，哪里还顾得上孩子们的兴趣爱好，只能任由其自然生长。所以，杨绪连这一代人对生计的选择，可能有多种机缘，但最终择业主要靠的却是兴趣和坚持。

回访中我们也时有发现，现在的非遗传承人中，年轻的身影越来越多。这固然是好事喜事，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因为可选择的人生事业有多种可能，他们是否能够坚持，其实还要经过时间的考验。而像杨绪连这样自小便有兴趣、已经持之有年者，更可能成为非遗的守护者和传承的中坚力量。

黔北背儿带像书包

刺绣本是中国女性曾经人人都会的技艺，如今要做到出众并进而成为新时代的非遗传承人，此中不可缺少的是一种坚韧不拔的品格。这种品格刚中有柔柔中带刚，既表现在生活态度上，也会表现在产品或作品风格之中。

黔北的背儿带，其制作原料并无特别，主要也是靠棉布和丝线，背儿带的工序也是大同小异，从纺纱、织布、染整到刺绣四个环节。但看似大同小异平淡无奇的工序，出来的成品风格却会有很大不同，其中既有制作人出手的轻重缓急，更有设计理念中严宽疏密的把控。

可见，看起来像大书包的“黔北背背乐”，其实是力与美的和谐共生，外层有一定硬度托底的背儿带，吸取了民间背篓的定型和保护脊柱等功用，如同为背上的孩子设置了一层“铠甲”；里层则绵软贴心，确保了孩子与背者之间的亲密无间和相互温存。

同时，黔北背儿带也和所有背儿带一样，是一种精心设计的美的呈现。一方小小背儿带上集中了绣法之美、图案之美、纹样之美、民俗之美、寓意之美……因此，背儿带的制作技艺能够作为一种民间制作工艺，进入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中。

一般背儿带的造型由带心、背带脚（遵义当地叫“尾巴”）、背带手和盖帕四部分组成。黔北背儿带一般不用盖帕，而是沿着背带心向上延伸出一小块“大领”凸出来托住孩子的头颈。黔北背儿带的带手不长，更像可调节的书包带，扁平而不勒肩。

和贵州南部地区相比，黔北背儿带风格明显干脆硬朗，保暖透气中多了一份坚韧和挺直。而且，黔北背儿带的背带心还具有立体感，包括中心和两侧（当地称“膝湾”）三个部分。中心部分托住孩子背部，两侧的“膝湾”拼接则让其有了可以调节的灵活度。至于背儿带上的刺绣，虽属锦上添花却是整个背儿带不可或缺的寓意点缀和升华。

背儿带所有的主体图样大都集中分布于背带心和背带脚两块，考究的背儿带则在膝湾、大领、带手、尾巴每一块都有刺绣。刺绣与背带制作工序同步，从剪纸——贴花——绣制——拼接——背带完成。

有心的杨绪连多年积累收藏了厚厚一大本黔北地区背儿带剪纸花样底稿，当她捧出大部分纸张皆已泛黄的花样集时，回访组师生如获至宝，随行调研的博士生更是一张不落地对其拍照存档。这些花样儿，是历代背儿带女性的智慧结晶，每一张自有寓意，可以脱样剪纸加工成样品，附近会刺绣的姐妹们可以领料回去刺绣，按照要求完成各部件，可以按件取酬，而同款背儿带的价格会因刺绣的大小多少而产生价格差异。

古老的花样集令人惊喜

一般而言，一件背儿带上可能会套用多种针法刺绣。除了常见的平绣和贴布绣、打籽绣以外，杨绪连用得比较多的是腕针绣和疙瘩绣。

平绣是以剪纸样为底稿，贴在需要的底布或绸缎上，然后用彩色丝线按花纹图案进行刺绣，直到绣完为止。此种针法可谓全国通行。贴布绣又叫“贴花绣”，或“补花”“布贴”等，绣制时是把选好的彩色布或缎子剪成需要的花型，贴在底布上，然后在花布四周用针线滚一道边即成。打籽绣略微复杂一些，是先把剪纸贴在绸缎上，用一根白丝线紧靠一条粗棉线，并用另一根线把它钉紧，然后在花纹内插绣。每一针插上来后，先把线在针上绕两圈，抽针后打成一个结，然后又把针插下去，即成一个凸出来的小圆点。绣时由外向里，完成后，图案上竟像镶着很多的小珍珠。这些基础绣法中依稀可见刺绣的原始固本之义。

腕针绣

腕针绣

疙瘩绣

笔者觉得刺绣之初应源于实用，后来成为美术类技艺，当初或是受了缝补衣物延长其寿命的启发，并非一开始就是用来点缀美化的，到后来实用色彩逐渐退化，艺术审美即文化价值逐步凸显。

不过，黔北背儿带中的“腕针绣”和“疙瘩绣”，我查阅了不少资料也没有看到相关名词和解释。杨绪连说这两种都是老人传下来的叫法和针法，莫非是黔北独有？外行的我横看竖看，觉得腕针绣貌似是最费工夫的一种绣法，其绣出的花叶十分饱满，让人感到既有力度又不失柔美。

杨绪连说腕针绣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放进洗衣机里随便搅搅不坏”，当地人非常喜欢。这确实是一般刺绣产品难以企及的优势！而疙瘩绣用特别的针法与特别的色彩配合产生了特别的刚性美感。

所谓的“疙瘩”，可能是指图案外侧走线所呈现的类似锯齿花边的小凸起造型。花型线条一律用白色，疙瘩绣只绣在黑色丝绒背景的背儿带上，纯用线条勾勒出一种别致的清新和干练，而虚实相生的处理则给人们留下了更多的审美余地。细细揣摩，疙瘩绣背儿带虽不多见，却是一种特别的美学境界。这种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美与遵义文化之间相互辉映。

至于背儿带的图案纹样，那将是一篇更大的文章，这些是最能体现妇女们纯真母爱之所在，也囊括了最多的思想内含和最温存的情怀，是最撩人心的艺术语言。杨绪连说：“我们这里嫁姑娘要陪嫁一条背儿带，这是最好的嫁妆，背儿带被称为母亲的第二条‘脐带’！”

杨绪连的儿媳是黔北背儿带的传承人，杨绪连对其夸赞不停也疼爱有加。媳妇是大学生，有自己的职业，但自己做了母亲后便把婆婆的爱好变成了自己的爱好，她已经成为杨绪连的得力帮手。

杨绪连只有初中毕业，她称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读书不多，她直言不讳地对我们说：“东华大学的学习给我很多启发，如果早10年去东华大学学习，我的生活定会比现在好上若干倍！好在现在有儿媳妇传承，她一定会做得比我们好！”带着黔北口音的官话，让人听起来像在作报告，我们禁不住哈哈大笑！

小小背儿带，记录着人间母爱与亲情的风景。之前所见温柔而又绵长是一种风情，遵义背儿带柔中带刚，别是一番感觉，它们都是我国民间育儿智慧的集中体现。

祖孙三代背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