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这地方山多,山多石头多。盖房子垒屋,砌墙建桥,哪样都离不开石头。
因此,热河石匠多。
热河的石匠一般都家族化。比如,一个地方有几家石匠,基本都是祖辈相传的。爷爷把手艺传给儿子,儿子把手艺传给孙子。
但不是谁都能做石匠的。成天跟大石头打交道,首先得有力气,五大三粗的汉子可以做,劲儿小的干不了;还得心细手巧,凿出的石碑,石条要四棱见线光滑如砥,暴躁的脾气也干不了。
丁石匠就是从他爹手中接过锤子和錾子的。
石匠属于耍手艺的活,手艺好,自然有人用,手艺不精,用着自然少。
丁石匠活好。
其实,当个好石匠是不容易的。能凿石头,还会打铁。石头硬,铁锤硬,錾子也硬,身子骨更硬。凿秃了的錾子要锻造锋利,不会打铁自然不行。
石匠干活,都需要两个人,通常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徒弟。没有徒弟,生火打錾子谁轮大锤呀?
丁石匠12岁那年,长得又粗又壮。爹妈很高兴,买了二斤饼干,就领他去拜师傅。
师傅是个络腮胡子,瞅上去满脸黑乎乎的,挺吓人。师傅看了一眼小丁手里提留的饼干问:“这活儿可累呀,你不怕?”
小丁答:“只要能吃饱饭,我不怕!”
师傅哈哈大笑:“吃饱饭没问题!”
那时候小丁家太穷,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整天挨饿呀。可尽管没吃的,小丁发育倒不错,喝凉水也长膘。
丁石匠就给师傅当学徒。
有一回,师徒二人去山里给一大户人家劈石条,因为撬动一块大石头,师傅为了丁石匠不受伤,他自己却被石头砸了腰,永远也当不成师傅了。
为此,丁石匠就把师傅当亲爹一样孝敬着。每年的收入有一半要送到师傅家里的。
丁石匠出徒早,也领了徒弟,徒弟比他小3岁。
丁石匠有一用粗帆布缝制的背包,里面装10把扁扁状3寸多长的錾子,一把大铁锤,一把长撬棍。每次出去劈石条石碑材料,都是他背包,徒弟扛着撬棍和锤子。他在选好的大石头上划上线,然后沿着划线在石头上每隔一尺凿出一寸深的坑来,根据石头的长短,最长的要凿10个坑,每个坑放一把錾子,从头开始,丁石匠扶錾子,徒弟轮大锤,一把一把地凿,到了一定的力度,那大石头就按照劃线裂开了。劈好一块一块的石条荒子,由主人拉回家,丁石匠和徒弟才开始加工做细活,用半尺长的细錾子把石条荒子凿成条纹清晰的石条,等着盖房子做地基。
盖几间房子,用几丈的石条是有数的。但丁石匠总要把其中的两块石条故意弄长,或两寸或三寸。谁家垒地基时,得把丁石匠请去,凿掉那多余的几寸石头,才能把地基垒好。当然,这是要给钱的,这钱,就叫封口费。
丁石匠在热河很有些名气,他的名气就镶嵌在那些牢固的房子里,还有的名气凝聚在许多坟地里的墓碑上。
有一年,张财主捐款盖关帝庙,那庙盖得气派,四周全用一丈长、五尺宽的大石条做基础,全是丁石匠给弄的。可是,却欠了丁石匠的工钱不给。
张财主说:“我盖庙是为大家好,你也为大家好,这工钱就免了吧。”
丁石匠说:“该免的,我已经免了,但这工钱我必须要讨。”
这工钱就一直欠着。
张财主的儿子要娶亲,要盖四间卧砖到顶的大瓦房,讲好了工钱,丁石匠就给劈好了四丈多长的10块石条荒子。等起地基那天,把丁石匠请来了,有半尺长的石条要凿掉。
丁石匠说:“得把盖庙的欠款还我。”
张财主说:“再缓缓。一定给。”
丁石匠拿起兜子就走,边走边说:“那就拉倒吧。”
石条放不好,几十人就得停工,张财主只好还了工钱。
热河附近,还有一条玉带河,水不大,但来往极不方便。
丁石匠跟徒弟商量:“你愿意不愿意做点善事?”
徒弟答:“师傅说啥我说啥,师傅干啥我干啥。”
丁石匠师徒用了5年时间,在玉带河架起了一座石桥,大家都把那桥称作石匠桥。
1947年秋天,在解放热河的战斗中,牺牲了二百多名解放军战士。
部队领导请丁石匠给刻纪念碑。
丁石匠和徒弟在大山里选好了石材,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把一块高五米宽一米五的石碑刻成了。部队领导给了他10块大洋,丁石匠坚决不收。
丁石匠经常站在石碑前望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出神。
热河要盖一所小学校,请丁石匠给凿石条。不但请了丁石匠,还请了附近几家石匠。因工程量很大,就丁石匠一家完成不了。
这些石匠跟丁石匠熟,丁石匠就跟大家说:“盖学堂,是为咱的子孙以后学习有文化,咱不能收钱。”
大家都表示白尽义务工。学校盖好了,丁石匠的儿子,还有其他石匠的儿子都进学校读书了。
校长很感动,在校门口立了一块大石碑,名叫功勋碑,碑上刻着丁石匠和他徒弟的名字。
丁石匠常说,这一生做了三件事,修了一座桥,刻了两块碑。
孟静:河北省承德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多家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