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变“国事”，寻找依法带娃背后的支持

文｜范琪

庄严的法庭上，12岁的男孩扎因向父母提出控告：“我想让那些不能照顾孩子的人不要生孩子。”电影《何以为家》中的这一幕，让无数观众深受触动。现实中，养而不教、教而不当的事件时有发生，如何让家庭教育职责问题真正落实到位？2022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以下简称《家庭教育促进法》）正式施行，把家庭教育从“家事”变为“国事”，也为其开展带来了新的支持和帮助。

《家庭教育促进法》，不是家长的“紧箍咒”

2022年1月6日，湖南长沙，一起抚养权纠纷案吸引了家长们的目光。父母离婚后，小倩（化名）跟随母亲陈某生活。再婚后的母亲只在周末接送孩子，平日里，小倩或是独自和保姆居住，或是被父亲送到全托学校。考虑到小倩想继续与母亲生活的意愿，法院驳回了小倩父亲申请变更抚养权的诉求，并向陈某发出了《家庭教育促进法》施行后的全国首份《家庭教育令》，要求其未来一年里不得让小倩单独与保姆居住，并且每周至少联系一次小倩的教师。看到这样的判决，有家长发问：“家庭教育还能算作家事吗？带娃还能违法？”自《家庭教育促进法》颁布以来，部分家长视其为头上的“紧箍咒”，担心自己今后的管教行为将在更大范围内受到法律约束。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苑宁宁说，“实际上，《家庭教育促进法》不仅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家长实施家庭教育的自主性，还为他们提供了多方面支持。”截至目前，《家庭教育促进法》正式施行已接近一年，各地方基于实际情况，出台了细化的《家庭教育促进条例》，加快了家庭教育工作的专业化发展；也有法院针对相关问题与案件下发《家庭教育令》，进一步推进了法律的落实。不过，政策的制定和民众观念的调整尚未同步，“从个体出发，家长在家庭教育方面的认知水平与能力仍需要提高”。

在苑宁宁看来，实施、促进与干预是家庭教育中不断递进的三个环节。如何理解家庭教育？家长在其中需要承担哪些职责？生活中应注重培育孩子的哪些品质？如果家长能多加关注法律的具体内容，就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律同样有自身的边界。“需要承认的是，家庭教育领域尚未搭建出成熟的公共服务体系。”苑宁宁坦陈。例如，某些地方颁布的家庭教育政策只是宏观法律的简单重复、法院签发的《家庭教育令》缺少统一而明确的签发标准。责令家长接受家庭教育指导，就需要配套较为完备的公共服务体系……家庭教育因其特殊性，始终在私人性与公共性之间寻找平衡，仅依靠实践经验尚浅的《家庭教育促进法》，显然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苑宁宁认为，《家庭教育促进法》不仅做到了为家长赋能，还进一步明确了政府和社会促进家庭教育工作开展的责任。

对此，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吴重涵提出，家庭教育的责任不只落在家长的肩上，孩子的成长需要家庭之外的社会经历。“我们不能把家庭教育当成狭窄的教育，而要看到家庭教育和社会各个组织机构的紧密联系，以合理的方式借助学校和社会的力量。”吴重涵如是说。

先给教师补课

学校是专业的教育机构，也是支持家庭教育的重要阵地。吴重涵认为，立足国情，学校需要给予家长支持，“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为家长提供知识和过程上的帮助以外，我们更需要先给教师补课”。

以往，教师多将课程教学当作工作重点，对于如何指导家庭教育往往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水平。两次江西省家校合作的大样本跟踪调查数据显示，在家校合作活动的六种类型中，教师参与“当好父母”类型活动的程度仅为13.2%，而这一活动恰是帮助家长提升自身素养、指导家长解决家庭教育问题的重要形式。基于这一现象，吴重涵提出，应将家庭教育的知识内容纳入教师专业培训：“如果一线教师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他们就很难做到为家长提供帮助。”

深圳市罗湖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常务副主任扈乐乐的想法与吴重涵不谋而合：“家庭教育的知识体系很宽泛，尤其是新入职教师，大家都需要及时更新观念和知识。”在罗湖区教育局的支持下，学校把家庭教育纳入教师的校本继续教育与新教师培训。每个年级选出一到两位有兴趣的教师，借助集体备课、磨课等手段，提升教师指导家庭教育的水平。同时，罗湖区出台指引文件，鼓励教师深入开展家庭教育专项课题研究、担任家庭教育指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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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理论环节做了充分准备，实践中教师依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困难。一位班主任要负责班上几十名学生，疫情防控期间，学生的家庭问题集中凸显，成倍的压力迎面扑来，为教师带来巨大挑战。有时教师与家长沟通，教育理念上的偏差也让他们难以达成共识。

实际上，对于如何培育孩子，教师与家长往往有着大体一致的目标和方向，克服沟通阻碍的关键，在于能否转换思维，发现彼此的“统一战线”。吴重涵指出：“培训不单在于技能，更要让教师转变观念，不要把引导家长视作麻烦和冲突，沟通时应本着求同存异的态度，在认同彼此的基础上调动家长的资源解决矛盾。”从罗湖区的探索来看，与家长“抱团”合作的确减轻了教师的压力，还让支持家庭教育的队伍迅速壮大起来。根据生源特点和家长的需要，学校制定出不同的解决方案。例如，有些学校的家长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学校便开展“家长微课”，请家长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与孩子共同录制微课视频，供全校师生观看。还有学校鼓励家长志愿者成立家长讲师团，让高、低年级家长结对帮扶。“有些家庭教育的问题是共通的。高年级家长帮助低年级家长，就像回顾自己的昨天一样自然。”扈乐乐分享道。

连通家庭教育的每一个环节

放眼全国，庞大的家庭基数让学校的促进力量看起来略显单薄。要想为更多家庭提供帮助，搭建完整而成熟的公共服务体系迫在眉睫。“假如以区县为基本地域单位，目前公办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机构的覆盖率还不是很理想”，据苑宁宁观察，全国各地配套建设的进度不同，西部地区尤其缓慢。没有专业机构的力量作支撑，“体系”二字便无从谈起。针对现实问题，苑宁宁认为，除了省级政府需要统筹规划，社会与区级各部门也可以行动起来，在基层给予家长及时而专业的帮助，连通家庭教育的每一个环节。

为尽早组建家庭教育领域的专业服务力量，《江西省家庭教育促进条例》明确提出：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有关部门可以通过购买公共服务方式，向符合条件的企业事业单位、社会组织购买家庭教育指导服务，并将五月的第四周定为省内家庭教育宣传周。

同样将家庭教育宣传重点放在每年五月的还有深圳罗湖，借着2022年5月15日国际家庭日的契机，罗湖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策划了一场为期7天的“家庭教育文化周”活动。除亲子游戏和专题讲座外，还搭建起“家庭教育成长剧场”，制作家庭教育儿童短剧。准备阶段，教师发放问卷开展调研，筛选出20个家长最关心的问题，以此为依据撰写脚本。孩子写作业拖拉怎么办？如何提高孩子应对挫折的能力？怎样帮助孩子建立良好的朋友圈？教师把关台词，以四口之家的日常生活为窗口，为每个问题制定了可行的方法指导。扈乐乐觉得，孩子和家长可以一起观看儿童短剧。一方面，家长可以聚焦具体问题找到参考解法；另一方面，生动的表现形式也容易被孩子接受，可以让他们在生活情境里加强自我认知。

此外，罗湖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还下设了咨询与辅导室，通过电话或当面咨询，家长可以一对一听取专家建议。“当有些家庭已经出现问题，他们就需要及时而专业的家庭治疗。我们会给予他们至少一个半小时的咨询时间，直到问题得以缓解。”扈乐乐如是说。

“只要你需要，服务就会在。”这是罗湖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对家长的承诺。当越来越多为家长提供支持的基层点位串联成线，就能够为家庭教育编织出一张坚韧而温暖的支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