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屹豪,王 红
当今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使普世价值观念和文化多样性的矛盾日益凸显,建筑的现代化进程面临深刻的文化内核危机,地域主义成为链接地方身份和全球话语的理论共识[1]。在全球建筑共时性的多元动态图景中,“当代中国建筑”的范畴正逐渐成型和浮现[2],建筑的地域受到中国建筑师群体的广泛关注。另一方面,当福特主义的大规模生产被推广到住宅建设领域,建筑又不可避免地受生产手段和销售市场的深刻影响,正如希尔德·海嫩(Hilde Heynen)所指出的那样,“建筑毫无疑问是一种文化活动,但它也是一种只能在权力和金钱的世界里才能进行的活动[3]”。基于这种深刻矛盾,最近十年间全国各地冠以“中式”、“院子”的住宅项产品备受市场追捧,但大多仍停留于风格化、形式化的符号运用,尚未能够培育出一种抵抗性的、身份认同的地域性传统[4]。鉴于此,本文聚焦低层院落式住宅,探寻潜藏于地域性外在表征下的内隐结构,以中国传统民居的空间样态作为参照样本,构建兼具分析性和自洽性的地域性住宅评价方法和操作机制。
地域主义的本质是回应现代建筑运动造成的建筑同质化,同时促进普世文明和地方文化的融合[5],因此也被视为通过展示当地环境、文化元素以纠正现代建筑同质性的表达性策略。从建筑符号学的理论视角解读,地域性住宅的设计者力图将传统嵌入建筑的隐喻层级(connotation layer),为通常仅指向居住功能的住宅添置了传统的属性[6]。援引杰弗里·勃罗德彭特(Geoffrey Broadbent)的符号分类谱系[7],象征(symbol)符号位于结构梯序的顶端,在建筑中象征符号表现为抽象空间,因而能在深层次上传递出隐喻信息。对于住宅而言,空间是和居住者的行为、体验发生紧密关联的要素,会对人的意识和举止持久地塑造和影响,是作为内隐结构的传统。
自20 世纪以来的建筑师和理论家基本都会认同这样的观点——空间是建筑的本质,是建筑学科得以区别于其它造型艺术学科或工程学科而自立的缘由,然而人们也越来越意识到它的复杂性与难于言表性。首先,空间具有物理属性,包含边界形态、内域状态、尺度,主要受制于建造技术、气候条件和物质材料等外部因素。其次,空间具有组构(configuration)属性,倘若将空间视作某种结构系统,应用结构主义的思维路径就是从一个个具体可感的时空瞬间(immediacy of time-spatial experience)转向在连续时空运动中归纳出的抽象模式[8],即是全局中各部分空间的相互关系,并把这些复杂的关系当作空间的深层结构和隐形秩序。对地域主义而言,重要的并不是重新复现传统空间的物质形态,而是在现代性的基本框构下挖掘传统空间中的组构规律,实现空间文脉的传承。
1.1.1 J 型图
相比于空间的物理属性可以通过平面图、剖面图精确表达,空间组构属性的表述一直到20 世纪末才形成相对完备的理论体系,英国学者莱昂内尔·马奇(Lionel March)和菲利普·斯特德曼(Philip Steadman)于1971 年出版了著作《环境几何学》(the Geometry of Environment),通过离散数学中的集论(set theory)、图论(graph Theory)来表达空间结构之间的“邻接”(adjacent to)、“相邻”(in the neighborhood of)、“包含于”(contained by)等拓扑关系[9]。在此基础上,比尔·希利尔提出了空间句法(space syntax)的理论体系,建立了空间逻辑和社会文化的耦合关系[8],目前已被建筑规划学界接受为相对成熟的范式。在空间句法理论看来,建筑空间系统可以裂解为若干个离散空间单元,每个空间单元至少从一个或其余空间单元进入,用连线表示不同单元之间的连接关系,最终形成一个从特定顶点(通常是外部载体空间)出发的拓扑图形,称为J 型图(Justified map),也称为调整图。J 型图不表达空间的方位、轴线等位置信息,主要是计算机能够识别的“图”(graph)语言,应用于特征提取和量值计算,此外读者可以直观地看出空间的深度和层级关系。
涉及建筑空间的既有研究多数以人工识别来绘制J型图,即以载体作为图示出发点,按图索骥逐层绘制出各空间单元及其连接,一直抵达最深空间为止。但这种方法较难适用于传统院落式住宅的平面,因为传统住宅的空间序列并非呈单路径递进,而是内外空间多路径孪生交缠,因此仅凭肉眼识别各空间单元的拓扑步数将变得非常困难,也会导致大量更调和纠偏工作。随着人机互动的信息技术大量应用于建筑领域,国外研究团队相继开发了AGRAPH[10]、Space Tool Suite[11]等集成软件或封装工具包实现J 型图的自动生成。本文探索了一种基于邻接矩阵的数学模型和复杂网络分析的J 型图自动生成技术,可以在过程中依据空间划分的具体需求实现交互操作,并且能控制结果的表达,更适宜于研究导向(图1)。具体技术流程包括:①通过网络分析工具Ucinet 中通过矩阵编辑器中(matrix spreadsheet)录入空间单元的邻接矩阵;②利用复杂网络分析模块Pajek 读取邻接矩阵并基于k-Neighbours 分区算法生成叠合分区的可视图形;③在交互界面中调试树状图形显示。
图1 中国传统民居空间的J 型图和M 型图表述示例
1.1.2 M 型图
相较于完全拓扑化的J 型图,本文提出另一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和还原建筑空间位置与形态特征的M型图(morphological map),建立在斯特德曼最早使用的邻接图(adjacency graph)的基础上[12]。M 型图的绘制步骤如下(图2):首先在建筑平面图中将所有空间单元标注于中心位置,空心圆圈表示功能房间,实心圆圈表示院落、天井等外部空间,用实线空间单元之间的联通关系,虚线表示空间单元之间的邻接关系。其次将所有贴近外轮廓的空间单元的顶点圆圈都扩散至外轮廓界面上,其中位于角部的单元顶点直接移至角点,位于中间单元顶点移至各自中点,所有单元的连线组织维持不变。最后,设定二维的空间栅格,以四个角点(Ba、Se、Yf、L)和中心点C 作为参照格点植入栅格,其余各点遵循相邻位置均匀化地摆置到参照格点的Moore 型邻域(上、下、左、右、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当Moore 型邻域无法满足数量要求时,则细分在一级栅格下增设二级栅格(以中点为均分依据)。M 型图具有类型学意义上的普遍性,它有效地消除了个体样本繁琐的表观实态,却依然存储了平面中大部分的形态信息。由于能够实现较大的兼容性和覆盖性,适宜于在大量样本的横向对比中应用,也能够为建筑设计创作提供直观的支撑。
图2 M 型图的绘制实例(以万科第五园住宅户型为例)
构建能够有效反映传统地域性住宅空间特征的指标测度体系,是进行古今对比和空间文脉传承的依据。基于对中国传统院落式住宅在空间布局上的系统性研判,确立了五项考察指标,它们都消除了规模造成的影响。
1.2.1 院落耦合度(yard coupling)
院落是中国传统民居在空间组织上最为显著的特征,诉诸于作为外部空间的院落与作为内部的室内空间在组构层面的交互性,尝试在M 型图上建立刻画其交互程度的试验性指标,将其定义为“院落耦合度”,计算方法如下:
式中s 为所有室内单元与院落单元(实心圆圈)实线连接(可达)的连杆数目;r 为所有室内单元与院落单元虚线连接(相邻且不可达)的连杆数目;k 为反馈到平面图中虽与庭院相邻但无开窗(不可视)的所有连杆数目(r 中包含了k,因此需要减去),v 表示房间和院落之间隔着廊子而不直接相邻,却能透过窗扇看到院落的连接,直观说明见表。S 为M 型图中所有实线连杆(边)的总数。依据三类空间和院落之间耦合的密切程度,采用折半递减确定其重要性系数1)(表1).
表1 院落耦合度表达式变量赋值规则说明
1.2.2 标准深度比(standard depth ratio)
标准深度比用来表征一个空间系统的序列性(sequencing)强弱,是研究空间拓扑形态广泛应用的一项评估指标。当系统内空间单元普遍较深时,其拓扑图形越接近树型(tree topology),空间的控制性和限定性较强;反之,当系统内空间单元普遍较浅时,其拓扑图形越接近丛型(bush topology),空间开放性、准入性较强。计算方法如下:
式中MDz 为载体平均深度(carrier mean depth)2),指所有空间单元到外部载体深度的平均值,n 为空间单元的数量。MDmax和MDmin分别表示最大和最小深度,理论上的最大平均深度为,理论上最小平均深度为。
1.2.3 全局整合度(global integration value)
作为空间句法的经典指标,全局整合度用来反映整个空间系统相互之间联系的紧密程度,其合理性受到众多实证成果的支持。整合度被定义为每一个空间单元相对深度(relative depth)的平均值,衡量该对象单元在整体空间系统中的集成性能。由于其计算过程较为复杂,通常直接在空间句法软件Depthmap 中输出相应结果。
1.2.4 环圈度(ringness)
环圈性是基于J 型图测度空间回游性能的一项指标,对应图论中回路(circle)的概念,指从一个节点出发到相同节点的,且不会经过重复线和节点的闭合路径。在建筑中这一概念恰好和中国传统园林、传统民居中的回游空间相应,因而利用环圈性对其予以量化描述。环圈性的计算方法为:
式中I 为对象系统内基本回路(fundamental circle)3)的总数,基本回路是不包罗子回路的回路,对于有n 个单元的空间系统,其基本回路总数的最大值为Rn(max)=2n-5(三个顶点至多组成三角形一个回路,在三角形内部增加一个点就是四个顶点能组成的最多基本回路的情形,以此类推)。环圈性越大,空间回游性越强,空间层次相应更加丰富,空间感也会扩大;环圈性越小,空间回游性越弱,空间体验相对单调、呆滞。
1.2.5 链接度(connectivity)
住宅的空间按照组织的方式可以划分为通用性的交通空间和专用性的功能空间两个类别。交通空间主要包括廊道、过道、过厅、楼梯间等,作为建筑空间系统的骨架要素,它对拓扑的结构形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以借助整合度来定量判别交通空间在系统中的组织效能,并将这一数值定义为一项试验性指标“链接度”,其计算公式如下:
研究样本的选取统筹地考虑历时跨度的全面性、地域分布的代表性和特征显现的典型性三重原则。考虑到江浙地区的传统民居在院落布局、内外空间交互上具有充分的灵活性和复杂性,因此选取了浙江和江苏两地共10 例民居平面样本4),在类型上涵盖了从浙中地区“十三间头”到苏南地区多进院落结合备弄等各种空间形制,在规模上囊括了18 个空间单元(T-03)到121 个空间单元(T-08)的涨落幅度,样本选择以随机性替代导向性,以保证相互的独立。相应的,选取南方地区自2004 年起涌现的各类低层院落式住宅24 例,涵盖不同的户型规模和开发主体。
对上述所有样本的M 型图和J 型图进行基础数据(包括s、r、k、v、S、n、I)的计数统计,接着利用Depthmap 软件机算各样本全部空间单元的整合度数值(整理结果见附录二),然后根据1.2 节定义的公式计算各样本的五项空间属性指标。为了有效地消除后续统计分析中序列异方变化差性的影响,同时保留数据的变化趋势,利用反正弦平方根处理院落耦合度、环圈度和标准深度比三项数值。全部统计和计算结果见表2。
表2 样本空间基础数据和属性指标汇总表
通过对传统民居(参照组)和当代院落式住宅(研究组)两个组别各项空间指标的统计分析,可以初步得到以下结论:
(1)两个组别在院落耦合度上的均值接近,研究组的离散趋势较大,多重院落分置的样本耦合度明显高于单纯合院的样本,院落布局不同所导致的耦合度差异大于院落数目的影响,表明了庭院布局对宅型空间结构的决定性作用(图3)。
图3 研究组样本院落的数目、布局和耦合度示例
(2)环圈度方面,研究组的均值低于参照组,项目建设时序较晚的样本环圈度较大,说明将传统民居空间的回游性运用到当代住宅设计呈现出一个循序渐进的探索过程。
(3)标准深度比方面,研究组普遍高于参照组,反映出当代住宅空间具有较高的私密性需求和准入性机制,和传统民居空间的开放共享、四处流通的模式有差异显著。
(4)两个组别在全局整合度上的均值非常接近,表明二者的空间结构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既不会过于松散,也不会过于紧凑。
(5)传统民居的交通空间在数量上众多,链接度数值稳定在1.25 左右,而当代合院式住宅通常仅有一处或几处交通空间,因此链接度方差较大。
为了全面地考察、评析当代院落式住宅在空间层面与传统民居之间的匹配度,需要综合五项空间属性指标,构建标准化的考核评分体系。由于这五项指标的均为无量纲的比例数据,并且正逆向度各异,出于度量的便宜性,本文采用五分制的评定办法来映射原指标数据。具体规则是:针对每一项指标分别制定谷值和峰值,对应0 分和5 分,所有位于中间的值通过线性变换得到评分,低于谷值或高于峰值的仍然取0 分或5 分(表3)。
表3 五项空间属性指标的评分转换规则
进一步定义目标函数——空间地域性匹配度Mch,以表征当代院落式住宅与传统民居在空间拓扑属性层次的吻合程度,它由五项空间指标经评分转换后线性加权组合求得:
式中GY、GR、GI、GS、GC分别为院落耦合度、环圈度、全局整合度、标准深度比和链接度经过五分制换后的得分值;ω1、ω2、ω3、ω4、ω5为各得分因子对应的权系数,。采用层次分析法(Analytical hierarchy process, AHP)确定各因子的权重,通过两两重要性比较构造判断矩阵,确定权重系数结果分别为0.395,0.239,0.067,0.115,0.181。
依据空间地域性匹配度评价准则对上述中24 个当代院落式住宅样本的五项属性数值成相应的分值,将其进行线性组合求得地域性匹配度,并升序排列样本结果,并用雷达图展示各样本的各项得分情况,图4 展示了得分最高和最低的两个样本。结果表明,所有试验样本的匹配度的均数(2.37)和中位数(2.36)非常接近于满分值(5.0)的一半,其中70%个体的匹配度集中位于2.0-3.0 之间,数据的分布大致对称,偏态不明显,这从侧面印证了匹配度函数的构造能产生统计学的意义。
图4 空间地域性匹配度雷达图评估结果
作为对现代主义绝对理性和普世价值的批判,自20世纪下半叶开始诸多地域主义建筑师意识到那些在历史中长期淀积的建筑类型保证了建筑系统的延续性意义,建筑类型学逐渐发源并走向体系化[13]。拉斐尔·莫内欧(Rafael Moneo)将“类型”定义为“描述一组具有相同形式结构对象的概念”,任何建筑师都能通过选择类型并定义其主要特征来开始创作[14]。本文所关注的是空间布局,因此提出了面向设计过程的空间类型学,以区别于常见的形态类型(typo-morphology)[15]。以研究过程中收集整理的江浙地区传统民居为材料,利用文献法、统计法、比对法等总结出四类地域空间基因型,供当代地域性住宅设计提供理性依据。
3.1.1 中心化院落
院落是世界建筑纷繁的现象坐标中极为常见的空间类型,无论是东方世界下的传统民居、古典园林,还是西方世界下的明厅式府邸、修道院庭园,作为建筑内部制造外部空间的核心手段,院落几乎具有无可替代的唯一性。然而同为院落,它们在各自时空语境下的使用方式、文化象征、精神态度却呈现出很大的分别[16],具体到中国传统民居的范畴讨论,其院落的空间类型具有如下几特征:
(1)位置经营的中心化:主导型的庭院都居于中心,或依次串接在中轴,譬如苏南地区多“进落”组合的厅堂院落式大屋、浙中的十三间头及其变种纵横向组成的封闭大屋。中心化庭院在拓扑结构中具有多邻接的“核”(core)潜能,能把周边的功能空间凝聚起来,而位于角隅侧置庭院的耦合性则明显下降,二者相应的M 型图如5 所示。
(2)数量规模的密集性:传统民居遵循“一院一厅”的营建模式。当住宅规模较小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厅堂,在其前部设一个三合或四合的中心庭院。稍大一些的住宅会有前厅、轩厅及若干个中厅,对应的会在住宅的各部分嵌置多个庭院,如果算上采光井的话庭院形态更为密集。
(3)四方界面的开敞性:天井院落的通透是传统民居醒目的特征,由于古代缺乏人工调控室内温湿环境的技术手段,选择室内向院落开敞成为必要且最优的途径。在大量留存的民居建筑中,与院落毗邻的房间都会设置开向门窗,院北侧的厅也往往是敞厅的形制。
3.1.2 廊空间
廊和廊空间是两个易遭混淆的概念,如果把廊空间狭隘地理解成廊就会限制其在当代的设计演绎、发展。两者的区别或许潜藏在两本中国古代建筑经典古籍的微妙释义中:《营造法式》对廊的解说是“屋垂谓之宇,宇下谓之庑,步檐谓之廊”,而《营造法原》的解释为“廊谓联络建筑物,而以分割屋宇,通行之道”。前者侧重物质的檐廊实体形象,而后者道出了廊作为空间意象的联系性本质。廊空间可以拥有独立构筑实体(庑),但很多情况下就依附在室内成为过廊,承担交通联络之用。在传统民居中,廊空间有两种常见的种类:
(1)围院型:环绕着院落、天井四周设置的互相贯通的廊空间,常表现为单坡的檐廊。围院型的廊空间是最为普遍的,因为几乎所有的院都需要室内外的空间缓冲,廊空间则创造了中介(in-between)的层次性效果。
(2)骨架型:通常在中轴线两侧和横贯东西方向上分别设置纵横数条廊空间,整体构成“井”字形格局,通过这几条为数不多的廊可以通贯绝大部分室内房间,使得同等规模的住宅空间深度很浅,提升了空间的可达性(图6)。
图5 中心庭院(左)和侧置庭院(右)的M型图拓扑形态比较
图6 四处江浙民居廊空间的形态提取
3.1.3 回游空间
“回游空间”亦被称作空间回路或空间环路,指代可以回环往复的,古籍《说文解字》对“回”的解释“回,转也”巧妙地道明了回游空间的实质。传统民居的回游空间主要出现在厅堂与房间、房间与房间、房间与天井、廊与天井的交互中(图7)。回游空间能够丰富空间层次,创造出属于东方空间特有的“深度”。因为人在空间回路中体验到的不是单一视角的空间,而是多方位联通、渗透的,使得原本面积不大的室内空间显得格外深远。此外,空间回游要求人在动态的行进中被感知、理解,使人体验到“步移景异”的审美趣味,同时也能能进家庭成员不经意的想回、交流、沟通的机会。传统民居的回游空间主要出现在厅堂与房间、房间与房间、房间与天井、廊与天井的交互中,并且常带有地域性特征。现代住宅设计者空间回游需要和住宅户型的室内功能的布置统筹起来考虑,并不能直接把传统民居的回路模式照搬到当代住宅的空间设计中。本文探索了八种实现空间回游的常见组合模块及其拓扑关系,可直接应用于当代院落式住宅的空间设计中(图8)。
图7 四座传统民居的回游空间片段
3.1.4 入口空间
入口空间是构成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民居中能起到丰富院落层次、转接内外的作用。大体上,可以将入口空间的组织划分为由院入厅和由厅入院两种类型,由院入厅是指从台门进入后先进入前院再进入厅室,给人的空间感受由开放到收束,过渡自然;而由厅入院则是反过来先进入厅室(或廊道)再进入前院(或中心院落),给人的感受是先收束而后豁然开朗,带有一定的趣味性和反差感。传统民居在入口空间的处理上呈现出颇为丰富、细腻的过渡层次,需要因借前院、台门、廊、中心院落等交替转换实现一定的梯次序列。研究将以上两种入口空间类型进一步细分为五种子类型,分别给出了每种类别下实现现代化转译的可能范例之一,如表4所示。
表4 传统民居中常见的五类入口空间类型及其现代演绎策略
当今地域主义下视野下的住宅空间设计的核心目标是设计出适宜于现代居住且能体现中国传统居住意境的方案,考虑到建筑设计是需要回环往复、不断修正优化的非线性流程,因此整体上可以当做一个“假设—检验”的循环体(图9)。建筑师首先要收集、分析、梳理出本案中的外部约束条件,预测各影响因素的作用效果,制定出应对策略,对方案的可行域进行限定。其次,运用空间类型学的理论方法研究、解析本地域传统民居,归纳总结出若干种代表性的空间类型,这部分将研究贯穿到建筑设计的前期,是设计中实证思维的体现。然后以外部约束和内部概念两方面抽象内容作为素材,导入“设计黑箱”4)加工处理,输出为多种构想的方案形态。此时的方案还只是阶段性的假设,存在着多方面的缺陷,需要进入检验环节。对假设的评判诉诸于经验预测和指标量算,前者基于设计人员丰富的直觉经验,通过预测建筑物的功能效果或从审美角度评价它的形式来检验构想方案的可行性;后者则利用我们前文得到统计验证的匹配度评分体系,藉由理性推导实现其空间中地域性特征的客观检验。未通过检验的方案要求返回修改,通常需要重复多轮次的假设—检验过程,最终从多方案中择取各方面最优的方案作为最终方案。因此,整体设计的流程体现的是求解最优方案的计算思维(computational thinking)5),其中既包含了通常的设计思维,也有实证思维和逻辑思维。
图9 基于“假设-检验”循环模型的地域性住宅空间设计流程
在空间类型和量值测度双支持下的流程既可以作为地域性住宅空间生成的方法论,同时也能作为对已有方案进行调整与优化的策略手段。相比于从无到有的户型创作,方案调整往往目标更明确、面对的问题更集中,也更容易在清晰的框架内开展操作。本质是对方案设计过程中“计算思维”的提炼和建构,把原本模糊和凌乱的思维活动转化为目标清晰、步骤明确、易于操作的流程范式。
上接表4 传统民居中常见的五类入口空间类型及其现代演绎策略
地域主义通常被认为是对现代性的一种抵抗,当代中国的地域主义住宅却受制于各大地产商规模化的生产运作,常常落入形式化、风格化的窠臼。本文试图引入图语言,以传统民居和当代地域性住宅的空间联系性为线索,阐释了作为组构的空间是空间文脉得以传承延续的关键。通过引入J 型图和M 型图两类空间拓扑化的表述方法,构建出院落耦合度、标准深度比、全局整合度、环圈度以及链接度五项测度衡量居住空间地域性的量化指标。在实证方面,选取一定数量且具有代表性的当代院落式住宅和中国传统民居分别作为研究组和参照组,逐一绘出各样本的空间拓扑图并予以定量化测度描述。通过数据的汇总和统计分析,对各项指标的分布水平进行推断评定,提出以空间地域性匹配度为目标函数的分值评价体系,以实现针对住宅空间地域性的客观评价机制。最后,探讨“基因型”空间驱动的地域性住宅创作思路,就各类基因型的古今形态及传承策略做了批判性的研究与解析,提出空间类型和量值测度双支持下的地域性住宅空间设计流程,表现为基于“假设—检验”的循环思维结构,可直接应用于设计实践。
诚然,住宅空间作为可供人体验的三维客体,通过图论等数字手段表述过程中必然会受到信息减损,但同时也为设计者提供了关于复杂空间的关键结构信息,为住宅类型的传承和创性提供新的可能。本文作为抛砖引玉的一种试探,主要提供一种设计传承导向下量化建筑空间的思路方法,其中涉及到量值计算的公式、系数都存在可进一步商榷和深入研讨的余地。文中的实证案例以南方地区的传统民居和现代中式住宅为主,对于其他地域的住宅应根据其地域性特征制定因地制宜的指标体系和计算方法。必须承认,我国的地域性住宅的当代发展尚处起步阶段,对传统民居智慧及转化机制的探寻还远未成型,前景可期。我们呼吁业界、学界对地域性住宅投入更大的关注力度,因为它不仅关乎我们居住文化的集体记忆,也预示了文化自信时代中国未来城市发展的美好未来。
图、表来源
图7:丁俊清, 杨新平. 中国民居建筑丛书——浙江民居[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9: 179 .
其余图、表均由作者绘制。
注释
1)院落耦合度的相关系数的确定借鉴了计量经济学中重要性系数折半递减的方法,存在一定的经验性判断成分,本文案例中该系数的小幅度调整对整体结果的影响不大,实际应用中须针对具体对象和计算结果做进一步确定。
2)关于载体深度和标准深度比的详细计算推导可参见参考文献[8]。
3)反映空间组织的首层平面测绘图来源于中国建筑技术发展中心于1984年出版的《浙江民居》、陈志华先生编纂的“中华遗产·乡土建筑”系列书籍《新叶村》和陈从周先生的经典著作《苏州旧住宅》,上述文献均出自名家之手,且经过几十载光阴的检验,备受民居学术研究界的推崇,因而具有较高的信度。
4)设计学理论认为设计过程的本身是不可知也道不明的黑箱(black-box),我们能够知道的仅是输入的信息和输出的结果,但难以解析作为过程的设计,只能将其归咎于某种意向或直觉。
5)计算思维是与实证思维、逻辑思维并列的三大理性思维的形式,计算思维的提出者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CMU)的周以真教授(Jeannette M. Wing)认为它代表着一种普遍的认知和一类普遍的技能,是21 世纪每个人都要用到的基本工具。计算思维有时被误解为计算(calculation)或某种局限在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思维方式,其实它是当今信息时代人们利用模块分解、启发式推理、系统设计来解决复杂问题的通用型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