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山人
秋意渐浓,洒脱登场。秋风萧瑟,岁月剥下春夏的矫饰,秋天就朴实到只剩下落叶了。“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所谓桃李满天下,其实有点儿夸张。
素爱独赏桃园,只见桃林不见蹊,桃熟不留芳,李熟枝还繁,今生赏出这样的境界,不及小鸟抖落朝露,那金铃般的鸟语,勾起一串欢快的感悟。
有人习慣用发芽与落叶来判定叶子的生与死。落叶的灵魂,必然会死于最后一个人的忘记。但时空那头儿,还会飘来齐诵的《劝学》,昔日的麻田,蓬叶成泥,不一定是护花使者,其意在根。
泥鳅知道,鱼与我较喜欢清莲。莲藕采过后,荷田在干涸。枯荷,不再是一个名词,而是超越光合作用和一切文学艺术的灵魂所在。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我站在落叶的对岸,揣度“水中沚”的“伊人”,那不是芦苇荡上的恋人,也非子衿,是仙界福地里的圣人。山路迢迢路漫漫,水路迂回雾茫茫,那些蒹葭上的青霜白露,不是“伊人”的企慕。当蒹葭泛黄,落入白水了无痕迹,终归原来是圣境。落叶睁开白露的眼睛,读逝去的青葱,岁月的金黄,每一个虫咬的洞眼都不盲目地错过。
通过窗子吹进来的叶子,不一定是秋天,是些夸夸其谈的哗哗。他想要的秋天,湖水知道一些,还有那片荡起涟漪的落叶也知道一些。但一切都是表象,秋天的姿势与姿态,也许,只取决于叶子落光的样子,那些不留痕迹的叶子才有内涵,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其实,落叶并没有那样不堪。孩子抬头赏叶落,低头拾落叶,追逐落叶,跳跃着抛撒叶子,收藏落叶,甚至用落叶当钱玩游戏,这是城里秋天的景象。秋天的脚步,让有心体会的人可以感受这个季节的心跳与脉动。秋日私语,离不开丰收的感慨。
品欧阳修的《秋声赋》,秋之色、容、气、意,人生艺术俱得熏陶。文贵在意气风发。风起时,鏦鏦铮铮,叶如金铁相撞,但不是欧阳修的理想归宿。他向往的是远方丛林深处,消失落叶中的那个小主人翁的背影,是“无声之秋”。赏峻青的《秋色赋》,以“不行春风,难得秋雨”为引子,浩荡春风喻兴农政策,升华春华秋实的主题。确实,待到叶落尽,秋深意浓,方显露果实的本色。
孤独时,进深山,访落叶。只见抬头采松人,不闻金针脚下声,阔叶还掌声。待到寒露,满山红枫叶。霜降如纱,敷残枝……莫怪古人悲秋,叶片上满是岁月的沧桑。白露曾是他供养在叶子上的珍珠,日月滋养,万物通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果能够领悟来自一片落叶的智慧,人生也就达到涅槃的程度了。不是所有的落叶都能如愿,风急天高,山高壑深,激流勇滩,沙漠绿洲……从离开枝头的那一刻,命由天定,“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落叶归根,即涅槃。叶绿花红,当敬畏霜叶漫天。
时过境迁。校门口,几片殷殷的枫叶,挣扎着脱离枯瘦的枝丫。叶子可守不离不弃的诺言,但请允许秋来打破这一承诺,选择暂时凋零自己,以血红铭记这份永不过期的约定,灵魂还在,一同入眠,静等重新醒来。
夕阳下,梧桐放金光,那些曾经的雨露,再度在阳光下睁开眼睛,面对枯萎,直视金黄。小鸟的翅膀,扇动过春的恣意灿烂,夏的似水年华,秋的依依不舍,冬天满地的枯叶。而祭奠那些枯叶和寒枝的,不是落叶,而是果实。
落叶是果实的故乡,它在回归的路上,做着丰收的梦,等待意气风发,以“力拔山兮气盖世”,再度登场。
生命之树长青,人可以活成树叶的模样,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