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斌
1971年10月25日深夜,联大第1976次会议作出第2758号决议:“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利,承认她的政府的代表为中国在联合国组织的唯一合法代表并立即把蒋介石的代表从它在联合国组织及其所属一切机构中所非法占据的席位上驱逐出去。”
1971年11月2日22时,台湾当局“外交部部长”周书楷一行飞抵台北,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前来接机的蒋经国并没有对他们予以责备,反而是对其好生安慰了一番,而差不多一个月后,“代表团”成员向蒋介石汇报时,更是惊讶地发现蒋介石看上去态度平静,甚至声称自己“已预做退会的心理准备”。
周书楷这些人并不知道,当中国重返联合国的消息传到蒋介石耳中的时候,正在花园散步的蒋介石泪流满面,连为自己戴上帽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直接将帽子掉到了地上。
不过要说蒋介石对此没有丝毫准备,倒也未必。实际上在1951年,蒋廷黻就已经请示过蒋介石,若是大陆乘朝鲜战争之威重返联合国,那么他们这些“中华民国”驻联合国的“外交人员”,究竟应持怎样的态度,蒋介石毫不犹豫,立刻便作出了抉择:“我们复国基础有二——在国际上,法律地位的凭借,则为联合国;在内政上,则为复兴的基地台湾。这两个基础,皆甚重要,但其根本,还是在台湾,如两者不可得兼,则我宁可放弃联合国,而确保台湾,这是我政府到了最后不得已时之唯一政策。”
联合国里的“中国代表权”问题,始终是蒋介石的一块心病。他一方面在嘴上立场坚定,在与各国——尤其是美国——交往的过程中表现得寸步不让;而另一方面则不时以默许、暗示等方式对台湾当局的“外交官”们进行遥控,以求在实际操作中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1971年4月24日下午4时,蒋介石在台北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私人代表罗伯特·墨菲。在这次会面中,墨菲表示他带来了尼克松总统关于“中国代表权”问题的最新构想,那就是“双重代表权”案——在美国提出的“重要问题案”节节败退,而阿尔巴尼亚等国提出的“排蒋容共案”呼声越来越高的情况下,美国人认为以“双重代表”的方式将台湾当局留在联合国里,乃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但他同时也保证,“没有得到蒋‘总统’同意前,美国不会,也无法对‘双重代表权’案骤下定案”。
蒋介石对墨菲的来意心知肚明。因为台湾当局的“外交官”在多个不同场合明确地表达了他们对“双重代表权”案的不满,这让美国人十分头疼。
就在6个月以前,基辛格组织召开了“中国代表问题研究会议”,会议指出,继续坚持“重要问题案”的唯一下场,就是美国在联合国里遭遇一次彻底的失败,这不仅会极大地损害美国的国际威信,而且会让所有国家都对美国死板僵化的外交政策产生怀疑。
精于算计的基辛格提出了一个堪称绝妙的方案,这一方案的核心乃是“支持新中国加入联合国,同时反对驱逐中华民国”。这一方案不仅能在国际社会树立美国乐于解决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形象,更不用背上“抛弃盟友”的恶名,还能从支持“两阿方案”的国家手里分票,最妙的是假如中国坚持“台湾不走、我们不来”的话,那么这次理亏的就不是美国,而是中国了。
在经过了长达数月的暗示、说服乃至恐吓之后,美国人依然一无所获。因此他们派出了“特使”,试图直接与蒋介石进行沟通,当面来说服这个固执的老人。就在几天前,中美之间的“乒乓外交”已经展开,美国乒乓球代表队应邀访问了北京,冻结了20多年的中美关系开始和解。尼克松相信,任何明智的领袖都会在这种情况下作出让步,以换取美国的支持。
蒋介石在墨菲面前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勉强可以理解美国人在中国代表权问题上的难处,但依然希望美国能够以“重要问题案”来阻止新中国重返联合国。不过万一美国人非要提出其他方案的话,那至少要确保台湾当局的安理会席位,“以保障‘中华民国’的基本立场和联合国宪章”,否则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而当墨菲返回华盛顿复命时,基辛格等人忽然发现了一个要命的纰漏: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太大的缘故,墨菲在答应蒋介石提出的条件时,竟然忘了自己没有得到授权,根本没法“确保‘中华民国’的安理会席位”!
1971年7月15日19时45分,尼克松在没有提前通知台湾当局的情况下突然发表全国讲话,表示“我已派我的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博士,在其最近的世界之旅中前往北京”,同时尼克松将“在适当的时间访问中国”。这个消息宛若一颗原子弹,在蒋介石的头上炸开了,据说蒋介石闻讯后当场失态,破口大骂尼克松。而也就在这一天,阿尔巴尼亚等23个国家联袂而至,向第26届联大提交了“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并驱逐蒋介石政府代表”的提案。
惊慌失措的台湾当局“外交官”们依然在做着徒劳的努力,“驻美大使”沈剑虹不厌其烦地与美国务卿威廉·罗杰斯确认着尼克松的下一步计划,然而问题在于罗杰斯压根就不知道尼克松的下一步计划到底是什么。基辛格出访中国的行程都是高度保密的,而尼克松几乎没有对罗杰斯透露多余的信息。
7月18日,美国务院在备忘录中表示,“原本机会很小的‘双重代表权’案及任何形式之重要问题案”由于基辛格访华消息所带来的冲击,“机会在减小”。而尼克松却在此时丢给了国务院一个最为棘手的工作:在8月初之前,搞定今年联大的“中国代表权问题”提案细节。
尼克松敢于放手让罗杰斯他们去搞,是因为基辛格在北京试探过中国人的底线。而周恩来明确地告诉他,中国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双重代表权”案。因此只要美国能让“双重代表权”案进入联大表决环节,那么实际上就已经取得了胜利——因为无论有多少张赞同票,中国都不可能接受以这样的方式重返联合国。然而由于缺乏对细节的了解,罗杰斯等人将问题复杂化了,他们认为既然中美关系已经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那么必须对现有的“双重代表权”案进行彻底的修改。7月19日,罗杰斯会见了“驻美大使”沈剑虹,指出“如用‘双重代表权’案而不与中共安理会席次,而仍由台湾保持之,亦难获通过”,因此希望台湾审时度势,好自为之;23日,美国“驻台大使”马康卫面见蒋经国,不断劝诱其放弃安理会席位。
8月2日,美国正式声明,表示支持“双重代表权”案;两天以后,新华社对美国的行径进行了批判,表示:“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9日,周恩来公开表示:“如果两个中国的局势在联合国内出现的话,中共将断然不会接受联合国之席位。”
由于在联署“双重代表权”案过程中许多国家都对美国没有明确指出安理会席位到底要给谁,不堪其扰的尼克松在9月16日的记者招待会上表态:“我们允许且将投票让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联合国,自然,这也表示给他们安理会的席位。”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在紧张激烈地策划着联署“双重代表权”案的美国和台湾当局之间忽然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双方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而10月5日,基辛格再度出访中国的消息让分歧重重的美“台”双方再度陷入互相攻讦的状况之中。
20多年的卑躬屈膝,依然迎来了末日的丧钟。1971年10月25日的深夜,联大第1976次会议作出第2758号决议,以周书楷为首的“中华民国”“外交官”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摘自《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