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旭 刘宇嘉 谢 纯,2*
MA Xiaoxu1 LIU Yujia1 XIE Chun1,2*
(1.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广州 510641;2.广州市景观建筑重点实验室,广州 510641)
( 1.School of Architecture,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Guangdong, China, 510641; 2.Guangzhou Municipal Key Laboratory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Guangzhou, Guangdong, China, 510641 )
古代惠州西湖以“苎萝西子”质朴之美被称为“三大西湖”之一,却在近现代城市建设浪潮中渐失本色。研究古代惠州西湖的演进背景及过程,有利于认知其遗产价值,并对当代惠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的保护建设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根据古代惠州西湖营建行为的史料记载,将研究时域分为唐、宋、元、明、清5个主要阶段,进而对5个阶段的惠州西湖平面图进行了初步考证。探讨了时代背景如何影响岭南区域发展,进而影响惠州城市建设,最终作用于惠州西湖风景营造,并对各阶段惠州西湖风景营造特点进行归纳。古代惠州西湖历经唐代萌芽期的铺垫、宋代成长期的第一个高峰、元代停滞期的低谷、明代成熟期的第二个高峰、清代全盛期的第三个高峰,与时代、区域、城市共兴衰。
古代惠州西湖;演进过程;园林考证;时代背景;风景营造;惠州西湖风景名胜区
随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达成,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增长,城市居民的山水游赏需求逐渐从物质层面提升到文化层面。习近平总书记曾说:“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城市大型山水园林往往与城市共生共存,不仅具有生态、生产等物质价值,还是城市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挖掘其深远的文化价值有利于建立城市文化自信。而在过去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城市大型山水园林面临着城市无节制地扩展蔓延,其文化价值受到了冲击与挑战。如何挖掘城市大型山水园林的文化价值、重塑其与城市的共生关系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古代惠州西湖与杭州西湖、颍州西湖并称“三大西湖”,惠州西湖曾以“苎萝西子”质朴之美声名远播。清代惠州知府吴骞在《西湖纪胜》中说:“西湖西子比相当,浓抹杭州惠淡妆;惠是苧萝村里质,杭教歌舞媚君王。”[1]但如今,惠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的开发与建设程度却仍有较大上升空间。
目前,古代惠州西湖研究主要聚焦于文化类、空间类、要素类三个方向。文化类研究从八景审美[2]、诗词题咏[3-4]、东坡文化[5]等多角度切入;空间类研究则从建筑相地立基[6]、水域演变[7]、风景理法[8]等角度作出重要铺垫;要素类研究则从水利[9]、植物[10]、宗教[11]等方面加以补充。现有关古代惠州西湖的研究仅勾勒出其雏形,缺少对于特定时代惠州西湖景点相对位置的确定,而兼具西湖共性与岭南特性的大量景点亦是古代惠州西湖成为“三大西湖”之一的重要原因。并且,现有研究较少关注古代惠州西湖营建与时代背景、区域发展、城市建设的关联。对古代惠州西湖演进背景及过程进行系统性研究,有利于发掘其“山川秀邃、幽静曲折、素野质朴”的景观特征及景观价值,为当前与将来惠州西湖的保护和建设提供参考。
文章通过将自然和社会领域的通史背景与各时代断代史背景交叉分析,梳理时代背景、区域发展、城市建设对惠州西湖风景营造的影响:时代背景和区域发展起到的是间接作用,二者的影响经由城市建设传导至风景营造(图1)。本文研究的主要内容是惠州西湖在一定的历史时域中,在时代背景、区域发展、城市建设的共同作用下,呈现出的风景营造演进过程。
图1 时代背景、区域发展、城市建设、风景营造四者传导关系示意图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transmission among the era background, regional development, urban construction and landscape construction
在古代惠州西湖平面图推演过程中,一方面,惠州西湖在唐代以前记载甚少;另一方面,在大一统王朝间的过渡时期,惠州西湖建设亦基本停滞,故本文以唐、宋、元、明、清5个统一朝代作为惠州西湖演进过程的5个主要阶段。然而,古代惠州西湖研究仍存在史料不完整的情况,精准复原难以实现。因此,本文园林考证借鉴鲁安东研究拙政园的思路[12],注重复原要素间的拓扑关系,而不是具体尺寸与形态信息,通过有限的资料来确定具体景点的相对位置关系,以《惠州府志》《归善县志》《惠州西湖志》等史料中的文字和图像记载作为推演基础,对比筛选不同史料对同一对象的描述,确认人工构筑物及自然风景点等风景要素间的相对位置拓扑关系,从而把握惠州西湖整体空间结构,对古代惠州西湖平面图进行初步考证。
唐以前,岭南地区处于文明萌芽、汉越碰撞的阶段。如今惠州所处的东江地区是山江海汇集之地,彼时虽有瘴疫,但其集农猎、捕捞、灌溉等先天优势,为原始聚落诞生创造了一定条件[13]。据《惠州西湖志》记载,“东汉时,湖上犹有狼虎居之,无所谓湖也”[14],可知唐以前的惠州西湖呈荒野景象。
唐初,受制于地理屏障,岭南地区缺乏与中原地区各方面的交流,岭南城市发展主要目标为政治控制和军事防御。随着岭南不断开拓新驿道,在主动迁移、被动迁移、贸易吸引等因素影响下,地区间联系加强,多元文化初步融合,时代精神开始转变。自然、政治、文化要素共同推动了唐代岭南城市建设。唐代,岭南道循州确立建制(与今惠州中心区域大致相同),开始稳定发展[15]。城市水利的建设完善了惠州的城市水系,加之城市周边山水的风景开发,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惠州西湖风景营造的初步开展。
惠州西湖风景营造自唐代而始,但由于唐代惠州西湖暂无图像可考,故本文根据史料中关于唐代西湖景点文字记录进行考证,在考证过程中主要有三方面考量。
(1)山水轮廓。山水轮廓以梁仕然《惠州西湖历史水域演变考》[7]中宋代山水轮廓倒推。在水域方面,宋代陈偁浚治前西湖水域不稳定,时潦时涸,陈偁筑两堤两桥后西湖湖体才初步成形。对水域轮廓改变最重要的是平湖堤,《修平湖堤记》记载:“高于江,夏秋间堤防不固,水辄泄而北。”[14]因此,唐代西湖湖体应与东江保持大范围相连,且西湖内部无大型堤桥。
在山体方面,由于以《惠州西湖志》《惠州府志》为主的史料文字记载中未见唐至清代的山体形态有明显的自然变迁或人为改变(西湖主峰均位于湖西侧与南侧,同古代惠州城市发展矛盾不突出。惠州西湖东侧的梌山始终位于府治中,具有一定的风水考量,从未被破坏。惠州西湖东侧的印山与银岗岭在明代扩城之后被纳入府城中,但直至清代仍作为府城的一部分而存在),固在唐、宋、元、明、清5个阶段的平面推想图中,山体的平面轮廓几乎没有改动。山体方面在后续推想平面图中将不再赘述。
(2)府、县城位置。以《广东历史地图集》[15]中宋代惠州古城遗址轮廓倒推。惠州城墙始于宋代,唐代惠州以行政职能为主,经济职能薄弱,城市规模较小,但州治所在地与宋代基本一致。宋代惠州州治所在的归善县约有3 000户人口,却是下县,还不够资格设立政府认可的市场[16]。因此,图中仅标注府署大致位置。
(3)景点位置。唐代惠州西湖州府园林的营建还处于萌芽阶段。唐代主要以建、构筑物营造为主,规模与范围较小,惠州西湖开发程度较低。本文根据《惠州西湖志》记载(表1),标出舍人巷、郎官湖(鹅湖)、元妙观、开元寺、永福寺、紫清阁、泗洲塔的大致位置。虽然唐代只有7处项目营建有记载,但泗洲塔、开元寺、元妙观、永福寺、紫清阁、郎官湖六处延续数代,成为古代惠州西湖的重要标志物。因此,唐代是惠州西湖核心景点的诞生时期(图2)。此外,由于宋、元、明、清代惠州西湖平面图的考证思路与唐代相似,因此后文将不再赘述考证过程。
表1 唐代惠州西湖建、构筑物营建项目Tab.1 Construction projects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Tang Dynasty
图2 唐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7,14]Fig.2 Hypothetical plan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Tang Dynasty[7,14]
总体而言,唐代是惠州西湖风景营造的萌芽期。期间社会稳定统一、经济贸易发展、文化艺术盛行的时代大背景推动了岭南地区交通、经济、人口的发展,进而促进惠州城市确立建制、开拓交通、稳定发展,城市建设、城市水系和城郊风景营建又推动着惠州西湖的初步开发。但由于水利设施尚未完善,因此惠州西湖呈现“时潦时涸”的状态,湖体尚未稳定。
宋代是中国文化史的重要节点,正经历城市变革、文化转型的时代浪潮[17]。在商业萌芽的推动下,中世纪城市革命促使了里坊制消解和城市平民化,大众文化兴起[18]。时代背景下宋代中央政府加强了对岭南的统治,建制广东、广西。岭南偏远的地理位置及恶劣的气候,使之成为贬黜流放之地。贬官谪宦为岭南地区带来各种中原先进的制度思想、技术文化、山水意趣,推动了岭南地区的主要州府城市建设。“惠州”在此区域发展背景下初显格局,城市外部形态呈纺锤轮廓[19],经济、文化、教育都获得高速发展,城市风景建设也进入鼎盛时期,山林、城市八景、风景名胜建设奠定了山水城市的基础。城市快速发展下,宋代惠州西湖营建同步迎来了迅速成长阶段。据《惠州府志·地理志》[20]记载,宋代“惠阳八景”已经形成,“荔浦风清”“鹤峰返照”外的其余六景皆在西湖。宋代惠州西湖功能日益复合,从生存取向的城防政治功能转向生产、生活取向的农业经济功能,并蕴含着风水形胜、社会教化、执政理念等诉求[21]。
本文以《惠州西湖历史水域演变考》[7]中宋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为基础,对景点变化及府、县城轮廓进行考证,绘制出宋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图3)。宋代惠州西湖呈现突飞猛进的创造性发展特点。基于水利设施建设,惠州西湖风景建设自北宋起蓬勃开展,“台榭二十余所,亭馆为广东之胜”[14]。整体而言,宋代惠州西湖以平湖和丰湖为主体,堤桥道路、建构筑物等人工建设方兴未艾,依托“八景”范式兴建的景点数量多且品质佳,风景结构基本成型。宋代余靖在《惠州开元寺记》中对此时的惠州西湖描述道:“重冈复岭、隐映岩谷,长溪带蟠、湖光相照”,由此可见惠州西湖已初具“苎萝西子”的淡雅之美。
图3 宋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7,14]Fig.3 Hypothetical plan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Song Dynasty[7,14]
宋代惠州西湖风景建设有两大标志性事件:陈偁浚治、苏轼传颂。惠州州守陈偁经划堤桥稳定惠州西湖,开惠州西湖风景之先河,塑造了惠州西湖的空间骨架,使“害湖”成为“利湖”,以扎实工程奠定了惠州西湖的物质基础。苏轼贬谪于惠州,助修惠州西湖局部、遍吟惠州西湖各处,在惠州西湖中倾注了流传千年的诗情画意(图4),其在《赠昙秀》中“人间胜绝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的吟唱,始令丰湖以“西湖”之名传扬天下。
图4 寓惠期间笔记[22]Fig.4 Su Shi's notes during his stay in Huizhou[22]
总体而言,在“唐宋变革”背景下,宋代经济文化繁荣,官员水利考核、宗教联系生活、西湖文化发扬、整体环境观形成、山水审美细化且平民化等因素为惠州城市建设及惠州西湖的迅速成长奠定了基础。惠州西湖能在全国范围具有影响力,宋代时打下的基础至关重要。陈偁建设的水利与景观工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苏轼笔下的“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更将惠州西湖的文学价值引向其后世难以逾越的高度。因此,惠州西湖的风景营造程度在宋代实现跃升,达到其演进过程的第一个高峰。
元代统治年间,民族、阶级矛盾突出,社会动荡、战火频发、自然灾害等众多不利条件致使地区生产发展极为缓慢[17,23]。岭南地区在时代大背景下战火连绵,地区社会及经济发展、城市建设近乎停滞不前。城市建设方面,元代行省制度下惠州建制发生变革,改为江西行省广东道惠州路。毁城和禁止修城政策,使得惠州城市规模几无变化[23-24]。据《惠大记》记载:“归善县,附郭也……县治旧在河南,后迁白鹤峰下,元至元三十年,达鲁花赤秃忽赤迁于郡治之东。”[25]可知,元代归善县成为惠州附廓县。
元代,在多民族文化碰撞以及宋代城市变革影响下,公众活动的时空维度有一定拓展,但元代战火频发,惠州西湖亦受到破坏。关于元代惠州西湖建设的记载极少,只有零星的单体增补偶有进行。部分景点史料中可见“元代废弃”相关文字记载,部分景点存在宋、明、清代有记载但元代无记载的情况,则推断此类景点于元代或毁或荒(表2)。基于此,本文以宋代平面图为基础,对元代惠州西湖景点及府、县城变化进行推演(图5)。
图5 元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7,14]Fig.5 Hypothetical plan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Yuan Dynasty[7,14]
表2 元代惠州西湖建、构筑物营建项目Tab.2 Construction projects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Yuan Dynasty
总体而言,元代动荡的时代背景对区域发展和城市建设产生极大冲击,惠州西湖风景营造极为缓慢,使得元代成为古代惠州西湖演进过程的停滞期。
随着民生恢复、商贸发展,明代社会经济再度繁荣,“工商皆本”思想以及“士商交融”现象出现[26]。封建专制达到顶峰,文化政策不再宽松,使得大量知识分子寻求个性解放,“隐逸”成风[27]。岭南地区临海的先天地缘优势在明代进一步体现,“士商交融”现象尤为显著,广东地区“民之贾十三,而官之贾十七”[28]。粤商的兴起使务实性、世俗性蔚然成风,对岭南城市建设及园林发展影响深远。城市的商贸功能逐渐取代军事和行政功能,城市公共空间逐渐演变成集商贸、服务、娱乐于一体。
明代,惠州建制改为广东省惠州府,城市内外均有较大变化,整体结构基本定型。在惠州西湖影响下,倒靴型府城连接归善县城的城市外部形态确立[19],礼制与风水思想使得城市内部布局、街道与功能分区也发生显著改变。随着城市建设的推进,惠州西湖对府城西侧外拓的空间限制越发显著,空间距离的缩短使城湖关系迎来新格局,惠州西湖风景营造日趋完善,公共游赏活动日渐盛行。
明代惠州西湖岸线发生显著变化。明初拓城,惠州西湖东岸轮廓随着惠州府城西侧城墙轮廓的确定而确定,城墙顺应湖岸,湖东岸得以保留自然蜿蜒、收放开合的轮廓。在拓城统筹考虑城市用水与风景营造的思想下[29],惠州西湖北接东江,东临惠州府城,西侧南侧山脉环绕,逐渐形成“平湖、丰湖、菱湖、鳄湖、南湖”五湖格局。
城市八景文化成型于宋代,又在元代荒逝。明代是惠州西湖建设的又一个高峰,风景建设蓬勃开展,不仅对宋代西湖的主要景点进行了修建或重建,又在宋代“惠阳八景”的基础上进行八景、十四景等集景的恢复和进一步发展。《惠州西湖志》中有营建记载的明代惠州西湖景点达73处(图6)。
明代惠州西湖水体与府城轮廓变化相呼应,大量景点得以新建、修建或重建,宋代西湖胜景得以复原并发扬(图7)。惠州西湖功能得到极大拓展,不再局限于生产功能,在抵御洪水、风水形胜、宗教祭祀以及文化教育等方面也作用显著。“塔影落湖中,塔气出天外”,惠州西湖发展亦开始重视风水要素。临近府城、规模颇大、山环水绕的优势使得惠州西湖成为宗教祭祀最优选的场所之一,环境优美亦使得惠州西湖成为明代惠州各类书院集中分布之地。
图7 崇祯惠景全图[30]Fig.7 Panorama of Huizhou during Chongzhen period[30]
明代惠州西湖风景建设的成熟度,从文学作品角度中可见一斑。左参政吴高对丰湖多有题咏,著有《府志》《水帘飞瀑》《半径樵归》等作,是为西湖风景分类的开端。薛侃永福寺讲学,游湖咏歌,著《西湖志》文,是惠州西湖专著的开端。画意对惠州西湖风景营造亦产生重要影响,视觉形象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31-32]。“九州之内三西湖,真山真水真画图”,当代画家黄澄钦在其画作《惠州西湖画境》[33]中复原了明代诗人张萱的《西湖棹歌》的胜景,再现了“城头日落不归去,篝灯远近如流萤”“半农半圃半渔船”等一幅幅动人的画面。
总体而言,明代封建专制登峰,文化政策紧缩,经济复苏、商贸繁荣,使得“工商皆本”思想、“士商交融”现象以及“隐逸”社会风气开始出现。在此背景下,粤商崛起,岭南城市迅速发展,文化生活日趋丰富。随着湖岸轮廓变化、新景增设、功能拓展,惠州西湖在恢复与发扬中趋于成熟。由此可见,明代是惠州西湖的快速恢复期,明代惠州西湖以宋为底,风景体系更加成熟,达到其演进过程的第二个高峰。
本文所探讨的清代,时域主要为1840年中国近代史开端前的清朝前、中期,为保证论述的连续性会适当向后延伸。清代商业繁荣,社会风尚由俭入奢,民族融合,宗教兴盛[26]。岭南地区凭借区位优势,商贸经济普遍快速发展。清初成立的广州十三行,在外贸、外交活动和地区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发达的商贸促使岭南园林走向成熟,与北方园林、江南园林三足鼎立。清代惠州府城与归善县城联系进一步加强,城市外部与内部形态在明代基础上略有变化:城市边缘在人口暴涨下不断被突破,内部功能区日益复合[19]。在风景营建方面,清代再次浚湖,惠州西湖分担城市职能的作用更加突出(图8)。惠州西湖仍然承担惠州城市的主要宗教祭祀功能,宗教祭祀场所数量增加;惠州西湖的文化教育作用较明代亦有加强,修葺丰湖书院等旧书院,兴修西湖书院与西湖义学等新书院。清代惠州西湖风景体系得以完善,“苎萝西子”风貌最终形成。
图8 清代惠州城市功能分区示意图[16]Fig.8 Schematic diagram of Huizhou urban functional zoning in Qing Dynasty[16]
基于繁荣的经济和包容的文化,岭南园林在清代走向成熟,并异军突起而成为与江南、北方鼎峙的三大地方风格之一[34],形成三大园林体系鼎立的格局。在宏观与微观因素作用下,岭南园林区别于气势恢宏的北方皇家园林、淡雅超脱的江南私家园林,具有“疏朗通透,兼蓄秀茂”的特点[35]及“经世致用”的风格。清代岭南园林风格定型以私家园林作为主要载体,对于惠州西湖风景营造亦产生显著影响。
清代惠州西湖风景营造呈现出“景点数量大幅增加、风景结构趋于完善”两大特点:景点数量达到顶峰,104处景点有营建记载;风景全貌最终定型,“苎萝西子”完全形成(图9)。在修建过往历代景点的基础上,新增了部分景点(表3)。其中修建或重建的项目中,始建于唐代的景点4处、始建于宋代的景点19处、始建于明代的景点23处。清代亦增加了36处新景点,景点数量达到顶峰。在新增的36处景点中,祭祀、停留和观景三类的数量较为平均。此外,鹅湖得以整治,修堤清淤,遍植柳树。涵碧关上建涵碧亭,且规划舟游线经涵碧关通江经城,以便水上游玩。城内余水则被排入西枝江。至此,惠州西湖既是惠州城市水系统的重要组成,也具备完整的风景要素和游览系统[29]。值得注意的是,清代惠州西湖私家园林数量亦大幅增加,可见清代岭南私家园林建设之鼎盛。
图9 清代惠州西湖推想平面图[1,7,14,20]Fig.9 Hypothetical plan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Qing Dynasty[1,7,14,20]
表3 清代惠州西湖建、构筑物营建项目归类汇总Tab.3 Construction projects of Huizhou West Lake in Qing Dynasty
在长期实践过程中,惠州西湖与惠州城市逐渐形成城湖相济的空间关系。由唐至清,惠州西湖的演进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唐代、宋代、元代“湖城相离”,明代“湖城相依”,清代“湖城相融”。惠州西湖与城市从“湖从属于城”的伴生关系逐渐发展为“湖城共生”关系,并在生态、生产、生活等方面与惠州城市高度关联(图10)。清代惠州西湖所留名篇数量亦达到巅峰。蓝升元、欧必元、宋湘等众多诗人纷纷吟赋于西湖,名诗名篇广为流传,游赏、品鉴、传颂惠州西湖之风盛极一时。当代画家黄澄钦在其画作中复原了清代西湖胜景,以诗作为基础,将文字化为图景,亦可见清代西湖胜景(图11)。
图 10 古代惠州城市城湖关系演变示意图[16]Fig.10 Evolution diagram of urban lake relationship in ancient Huizhou City[16]
图 11 《西湖棹歌》明、清代部分场景复原诗画[33]Fig.11 Poetry and painting of some scene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West Lake boat songs[33]
总体而言,清代社会稳定、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兴盛的时代背景,岭南地区突出的商贸及经济地位,以及惠州城市的边界突破、功能转型促使惠州西湖风景营造蓬勃发展,名扬天下的“苎萝西子”最终确立。清代是惠州西湖演进过程的全盛期,惠州西湖风景营造的完整度与精细度空前,达到第三个高峰。
古代惠州西湖在不同时代背景、区域发展、城市建设的作用下,历经唐代萌芽期的铺垫、宋代成长期的第一个高峰、元代停滞期的低谷、明代成熟期的第二个高峰、清代全盛期的第三个高峰。唐代以前的惠州西湖仍以荒野为主,风景营造自唐而始,唐代的郎官湖为惠州西湖的早期状态,此时仅有泗洲塔、开元寺、元妙观、永福寺等少量建筑。宋代惠州西湖的营建呈跃迁式发展,大量景点开展建设,陈偁浚治、苏轼传颂成为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标志性事件。元代战乱影响下的惠州西湖建设极为缓慢,只有单体增补偶有进行。明代惠州西湖重视集景,岸线发生变化,功能趋于复合,主要包括抵御洪水、风水形胜、宗教祭祀、文化教育。明代惠州西湖风景建设蓬勃,61处景点有营建记载,风景建设的成熟度从文学作品中得以体现。清代再次浚湖,惠州西湖进一步分担城市职能,风景体系得以完善,景点修缮完备,84处景点有营建记载,海量名篇留存,“苎萝西子”最终确立。
古代惠州西湖与时代、区域、城市共兴衰,昌平盛世使其歌舞升平,兵隳战火使其衰颓停滞,然而王朝更迭、岁月流转,惠州西湖却从未湮灭,而是愈发厚重,成为历史和文化记忆的物质载体,正可谓“茫茫水月漾湖天,人在苏堤千顷边。多少管窥夸见月,可知月在此间圆”[1]。然而,如今的惠州西湖,历经近现代以来的演进过程,已与古代有所不同。一方面,当前惠州西湖风景名胜区所展现出的城湖关系已经转变,山水城市特色淡化,城市围湖、空间逼仄等与湖争地现象突出。另一方面,惠州西湖风韵弱化:水体与山体受到破坏,岛屿随意改变,建筑密度增大。在提倡生态文明、城市更新等城市发展新理念的背景下,对古代惠州西湖的演进过程建立系统性认知,有利于厘清其价值,保护其表里,从而对当代惠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的保护与营建提供一定程度的指引。
注:文中图1为作者自绘,图2、图3、图5、图6改绘自参考文献[7][14],图4引自参考文献[22],图7引自参考文献[30],图8、图10改绘自参考文献[16],图9改绘自参考文献[1][7][14][20],图11改绘自参考文献[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