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遭遇了校园暴力

顾无言

“其实也不算校园暴力吧？我比新闻里描述的境况好了不止一点。”我挠挠头，不再往下说。时隔两年，我已经能够平静地和朋友叙述这段经历。

我只想好好学习

我的噩梦是从分进文科班开始的。我离开原来班级之前，班主任几次劝我，他说相信我学理科也一样可以很出色。可是我偏不爱那严谨的符号与计算。

分班后第一次月考，我考了文科班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个过了600 分的，而我们班的平均分只有400 分。班主任刚刚毕业，第一次带班。她很高兴地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着问我：“感觉考得怎么样？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还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班里自习课太吵，如果恰巧老师不在，就和下课没区别，我学不进去。”我一五一十地说。

“行，我知道了。”

我以为自习课吵闹的现象会有所改变，后来发现，这不过是天真的“我以为”。

分班之前，我也曾天真地以为这会是一群热爱文史的同学聚到一起，大家在课堂内外思辨争锋。但实际上，我在抬头看黑板时，时常从前排女孩的小镜子中看到自己。穿着打扮、娱乐八卦，这些是她们讨论的永恒话题。我羡慕她们在一起嘻嘻哈哈。

后面连考了几次文科第一，平时说过几句话的同学都会在开学前一晚上管我要作业。他们先是喊一句“学霸好牛”，再明确说明自己需要哪科哪项作业。

我心理上是抗拒的，可是，我不想成为异类。周围的同学慢慢都有了自己的小团体，我也渴望被接纳，但是好像没有哪个团体邀请我。我有点儿自嘲地想：还是好好学习吧。

那次和班主任谈话后，班里自习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而导火索则是一节地理晚自习课。那天，一向和善的地理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说了五六遍“安静下来，好好写作业”，班级里还是乱成一片。他生气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班级，说了几遍都不听！”他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我真不想教你们班了，学习学习不行，每天就知道惹事。你们才这么小就瞎胡闹，以后怎么办？爹妈送你们来学校是唠嗑的吗！”

教室死一样寂静。下面不知道谁没憋住笑，很突兀。

“还有脸笑？”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明天就申请不教你们班了。”

我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失望地坐下。一刹那，我好像懂了他的难过。

我害怕他真的不教我们了。下课后，我和班主任说了这件事。班主任说不要担心，她会处理。恰巧妈妈打电话叫我请假，说有事要我早点儿回家。我便收拾书包，先走了。

成为被施暴者

晚上大约10 点钟，我拿起手机，看到班级群里99+ 的消息，点进去看，结果发现铺天盖地都是在骂我。那些我熟悉的、不熟悉的，那些我曾经帮过的，甚至曾经帮过我的同学，都在骂我。

有人叫嚣说让我出来，再不出来就去我的QQ空间里骂；有人建议明天上学当面骂；有人建议直接动手，不要废话……

我被吓傻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从没见过那些恶言恶语。我从小家庭和睦，又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大的恶意。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失眠。被骂的原因，是我和班主任打了小报告，班主任把他们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第二天，我有点儿不太想去上学，说实话，是不敢。

我没和父母说这件事，怕他们担心。爸爸开车送我的时候，看我有点蔫蔫的，还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学到太晚了。我的眼泪好像一瞬间就出来了，在眼眶里打转。我怕说话带哭腔被发现，只是“嗯”了一声。

我和往常一样，进教室，坐下，放书包，准备交作业。

好像有预谋一样，两分钟之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女生突然大声骂起来，然后起身朝我座位这边走过来。有人走到我前面，要踢我、扇我，混乱到我分不清是谁的手、谁的脚、谁的叫骂。

有个男生一直死死护在我前面，他没和女生动手，就是拿身体做屏障，隔开了我们。他的眼镜被扇飞了，裤子上有脚印。我想骂回去打回去，可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我怎么把锋芒刺向别人，我的咽喉像是被紧紧地扼住了，发不出声。

我害怕到抖，没还手也没退后，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们。在她们叫骂声间断的空隙，我半威胁半警告：“我爸爸是警察，我劝你们不要惹我。”

她们愣了一秒，气势弱了下去，正好班主任进来，便散开了，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我忽然想笑，弯腰帮男生捡了眼镜，连连道谢。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小声却有力地和我说：“别怕！”这声“别怕”，我记到现在，它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与温暖。

也许是怯懦，也许是不想再掀风浪，这件事我没有与老师和家长说。

班主任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但或许是新老师压不住学生，或者是法不责众，她选择了冷处理。这件事被时间慢慢地冲淡了，好像没有人记得。只有我还记得，记得那天的屈辱、痛苦和害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吃饭，害怕对面突然走来的一群人。我觉得很多人不喜欢我，我是被排斥、被讨厌的。

我的自卑与自负拧巴着，我挣扎着。我是文科班的第一名，是老师家长喜欢的乖孩子。可是我敏感多疑，低头走路，没有自信。我每天都进班级，进有一半人都恶狠狠骂过我的班级。我倔强得不和他们说话，一個人闷头刷题，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只有和以前的朋友在一起时，我才放松些。朋友们说我安静了不少。

“学霸得有个沉稳的样子。”我胡乱解释道。

走出阴影

我的心结解开，大概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走出来，确实用了好久。

当时我沉迷金庸，看《倚天屠龙记》。张无忌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举动，令我深有感触。我反思，这样带着恨意去面对同学，倒不如真正敞开胸怀。

那天中午我买了3斤荔枝，给周围人分了一圈。有人要了，有人没要。但是我的主动示好，确实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大家心照不宣地谁也没再提以前那些事。他们再聊八卦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他们不再问我借作业了，最多客气地让我讲几道题。

高考，我考了小县城的文科第一。好朋友喊我吃饭，父母带我旅游，一切又回到了最轻松的样子。我不用再去令我感到压抑的班级了。

后来我看到一篇校园暴力的新闻报道，文中女生被强行拖到厕所扒光衣服挨打。我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经历了那些要怎么走出来。

我庆幸自己有温暖的家庭和朋友，特别是那位勇敢站在我前面的男生。我想这件事也许会改变我，但是不会特别大地改变我。我慢慢又变回了活泼开朗的性子，也能够平静地写下这些文字。

我始终没得到当时骂我的人的解释。他们可能缺失该有的教育，野蛮生长了；可能在希望得到别人关注的青春期，想用出格的举动来博得关注；可能没有被足够的爱意包围过……这些是我给他们、给自己的解释。

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这是我能给自己仅有的解释。

（秋之霜摘自《中学生博览·心理课》2021年第12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