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形容词力

蔡淇华

女孩结婚前备受呵护，但结婚后就被冷落了。曾有两个大作家用不同文字描写过这个概念。在《红楼梦》第五十九回，曹雪芹透过春燕之口，提及宝玉特有的想法：

女孩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竟是鱼眼睛了。

而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张爱玲写下：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备受呵护”的感觉，变成“宝珠”“明月光”“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的形象；而“被冷落”的状态，由“鱼眼睛”“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来表现，都给我们更大的视觉刺激、更生猛的感受。所以我们称好的作家是“意象的魔术师”，读者在赞叹之余也常感叹：“这些作家才能生出这种创意十足的描写，唉！我就是没有这种天分。”

事实上，这条路有捷径，就是练习“去形容词”。

我曾带着写作班的学生离开教室：“我们绕学校外墙走一圈，每一個人选择一样‘微物，然后回来说出它给你的感觉。”

A 同学写：“我看到人行道上被吐掉的口香糖，给我‘孤单的感觉。”B 同学写：“在风中飞舞的枯叶给我‘可怜的感觉。”

我要求他们回忆“孤单的”和“可怜的”感觉，然后用带回来的“微物名词”取代习惯的形容词，所以A 同学把“失恋后，我感觉很孤单”改为“失恋后，我感觉像人行道上被吐掉的口香糖”。B 同学把“上高中后，离开以前的死党，我感觉很可怜”改为“上高中后，离开了以前的死党，我成了风中飞舞的枯叶”。

学生看到自己的文字“活了起来”，觉得很兴奋。但我告诉他们：“不要这样就满足，只要再拆解‘意象心智图，句子会再进化一次。”

方法很简单，请思考口香糖“一生的变化”，然后把每个过程等同于你感情的每个阶段。于是A 同学就口香糖“从甜到不甜”以及“从口中到被吐在人行道”的历程联想，写下了：“失恋后，我是被你吐掉的口香糖，失去了曾经的甜味，现在一身黑，瘫在人行道上，任所有路过的鞋底踩踏。”

而B 同学就叶子的颜色改变及结构破坏联想，将句子进化为：“上高中后，离开了以前的死党，我成了秋风中飞舞的枯叶，失去曾经的翠绿。过往朋友的叶脉，在分手的季节中断裂。”

“好棒喔，我感觉自己的句子开始像课本里的东西了！”B 同学腼腆地说，感觉他现在对写作的热情像春天枝头的新绿，而不再是秋风中断脉的枯叶。

“不要太得意，你们现在创意的神经网络还很脆弱，如果不多练习走一走，一阵子后就变成荒烟蔓草，你就会像《桃花源记》中的武陵人，遂迷不复得路！”

“老师说的是，我们会常练习走‘去形容词这条路，因为路是人走出来的呀！”

（摘自《写作吧！你值得被看见》，中国青年出版社，西米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