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绿马

○何德铭(浙江)

2019年的秋天，刘子儒还在美术学院的雕塑系读研三。一个周末,他陪老乡去逛横河美食街。横河其实是这个城市里沟通南北两条河流的运河，开凿的年份很早，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河边种植的悬铃木也早已长得高大粗壮，绿荫满地。后来，有关部门在临河的空地上建造了一排仿古建筑，开发成了一条美食街。

美食街游人如织，刘子儒和老乡一路逛来，只见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有上档次的中西餐馆，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一家大饭店旁边的过道口，有个老婆婆支着一口油锅在炸油墩墩。

油墩墩是当地的一种传统小吃，是用萝卜丝裹在面粉里炸制而成，可谓价廉物美。刘子儒是到这里来上学后才吃到的，而且一吃就喜欢上了。今天再次碰到，自然不肯错过机会，于是就拉着老乡过去，一人要了两只，热乎乎的油墩墩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一只油墩墩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刘子儒才拿出手机来准备付钱，但谁知老婆婆指了指旁边的柱子。刘子儒才看到，柱子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本摊只收现金。

这下刘子儒傻了眼，东西已经吃了，要还也还不了了，就只得硬着头皮问那老乡：“哎，你身上带了现金没有？”

“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现金呢？”

吃了别人的东西不付钱，别说人家不答应，自己也不好意思走啊。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有人围了上来。众目睽睽之下，正当刘子儒不知所措之际，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汪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刘子儒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职业正装的漂亮姑娘。老婆婆看到那位姑娘，就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立刻向她诉说起了事情的原委。姑娘听后笑着说：“哦，没关系，四个油墩墩八元钱，我付给你。”然后就麻利地掏出钱来给了老婆婆。这么一来，刘子儒就更感到不好意思了，素不相识的，哪能要人家替他们付钱？赶紧对那位姑娘说：“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带手机了吧，我这就把钱转给你。”

姑娘说：“不巧，我没带手机，不就是八元钱吗，别在意。再说我是美食街的工作人员。汪奶奶不会搞移动支付，我也有责任，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家。接下来我会尽快说服汪奶奶开启移动收付功能的。”

刘子儒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关于移动支付，姑娘是做过汪奶奶的工作的，但由于汪奶奶年纪大了，接受新生事物有一定的难度，所以一直坚持只收现金。姑娘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还云淡风清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眼尖的刘子儒已经从她胸前挂着的那块胸牌上看到她的名字：左兰馨。

从那以后，刘子儒就时常会想起左兰馨，甚至梦中也好几次出现过她的倩影。他很清楚，这就是一见钟情。要如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呢？刘子儒想过很多办法，比如专程去还钱，再想想又觉得不妥。区区八元钱，人家一个姑娘都没放在眼里，他一个大男人还要斤斤计较，会不会被她认为太小家子气？又想到常去横河美食街逛逛，总会再次遇到她，然后就装作无意中邂逅的样子向她套近乎，但又觉得太过莽撞，再说人家是否还记得他都还不一定呢。就这样，刘子儒在相思的折磨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年。

2020年的秋天，刘子儒研究生毕业，有几家以前实习过的单位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已经筹了一笔钱，准备到横河美食街去开一家艺茶馆。他知道自己从未经过商，甚至可以说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为了左兰馨，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从美食街管委会租了房子后，他就开始了装潢。就在这时，他日思夜想的左兰馨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左兰馨果然对刘子儒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好奇地对刘子儒说：“老板，你开这家艺茶馆，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再决定的？有没有考虑过其中的风险？”

刘子儒说：“此话怎讲？”

左兰馨告诉他，自从去年底暴发了新冠病毒疫情以后，美食街的游客锐减，很多经营户只好关门歇业，到了下半年疫情有所缓和才重新营业，但也有几家选择了彻底退出，不然的话，刘子儒也不可能租到房子。新开的商户，只有刘子儒这一家，所以左兰馨在好奇刘子儒为何逆势而动之余，也不免有些替他担心。

听了左兰馨的话，刘子儒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看门外的街道，发现果然游人稀少。此时的悬铃木已开始落叶，几片枯黄的树叶在空旷的街道上随风飞舞。尽管如此，打退堂鼓的念头在刘子儒的脑子里仍然连闪都没有闪过一下。他已下定决心，现在走的即使是一条不归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直走到底。

就在艺茶馆开张的当天，左兰馨给刘子儒送来了一份大礼。原来在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年初，美食街为了与广大商户共克时艰，给所有入驻的商户减免了房租。左兰馨就向管委会提出，对新入驻的商户也应该一视同仁，而且这么做也可以刺激别的商户踊跃入驻，从而尽快恢复昔日的辉煌。所以她送来的是刘子儒已经交出去的租金。

对此，刘子儒简直是欣喜欲狂，不光因为钱，还给了他一个和左兰馨深入交往的机会。他对左兰馨说：“为了表示我衷心的感谢，我诚挚地邀请你，每天早上到我这里来喝一杯茶。”

这以后，刘子儒每天早上守在艺茶馆的门口，将第一杯茶敬给经过这里去上班的左兰馨，然后才开门营业。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如愿以偿地俘获了左兰馨的芳心。而他付出的代价是，艺茶馆亏损严重，只是靠他制作一些艺术品出售，才勉强维持下去。

光阴如箭，转眼一年又过去了。人们不愿意看到的是，本已趋缓的新冠疫情在部分地区又敲响了警钟。深秋时节，左兰馨的奶奶去世了，她请假回老家奔丧，却没想到当地发现了一名新冠患者，而且很快又感染了多人，于是全域封控。左兰馨也不幸成为了密接者，按规定需隔离14天，如果这14天内在一起隔离的人里有人转了阳，那么14天又要重新算起。

遭遇到这样的意外，左兰馨固然是忧心忡忡而又无可奈何，而刘子儒却比她更加焦虑，只能不停地在心中祈祷，希望左兰馨平安无事，早日返程。

秋风萧瑟，悬铃木的落叶几乎铺满了街道。保洁人员费劲地将落叶扫在一起，装进一个个黑色的大塑料袋，等待清运车前来运走。

此情此景触发了刘子儒艺术家的灵感，于是就在店门口制作了一匹马的底模，将落叶一片片地粘上去，再涂上绿漆，并拍下这匹可爱的绿马的视频，转发给左兰馨，以此来预祝她的健康码早日转绿，平安回来。

不久之后，左兰馨老家的这一波疫情终于实现了动态清零，左兰馨也顺利地回到刘子儒的身边。但是刘子儒却固执地认为，是他用落叶制作的绿马保佑了左兰馨的平安，并兴奋地把这种想法不无炫耀地告诉了左兰馨。

左兰馨听后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建议你再制作一匹更大的绿马，而且发动大家都来参与，保佑人类早日彻底战胜新冠病毒。”

刘子儒说：“好，就这么办。”他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一具如真马一般高大的底模便已制作完成。这一次他没有粘上落叶，只是在马模边放了一桶胶水、一桶绿漆和一大袋落叶，并写上说明，希望大家都来参与制作象征着平安健康的绿马。让刘子儒和左兰馨感到意外的是，大众的参与热情还真的很高，很多人都争相在模具上粘上几片涂上绿漆的落叶。

门前这寄托众人祝福的绿马，成为艺茶馆的特色景观，也让横河美食街的人气慢慢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