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琦
(安徽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淮南 232001)
1936年6月1日,中共中央在瓦窑堡创办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简称“红大”)。1937年1月,“红大”随中共中央机关迁至延安,改称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抗大”自成立就面临经费短缺问题,教育长罗瑞卿曾公开谈及此事,指出该校“特别是经费困难得不可终日的状态,粮食的情形更坏,随时都感着断炊的威胁”[1]。另据保卫中国同盟(1938年6月由宋庆龄发起成立于香港)的观察与报道,“‘抗大’几乎全部依靠国内和海外朋友的捐款。即使竭尽节俭,经费还是不够。如果有更多资金,目前‘抗大’工作中存在的许多缺陷是可以弥补的”,“最迫切的需要是捐钱和捐书”[2]206。由此可见,作为中国共产党培养军政干部的学校,“抗大”的经费不足问题确已成为制约其发展的重要因素,也势必对抗战大局产生不利影响,因此引起了海内外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并积极发起相关援助活动。目前学界对于海外华侨援助中国共产党以及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抗战的研究颇多,可谓硕果累累(1)有关著作可参见李彬、马玉卿《抗日华侨与延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宋金寿《抗战时期的陕甘宁边区》,北京出版社,1995年版;任贵祥《华夏向心力——华侨对祖国抗战的支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中国博物馆协会华侨博物馆专业委员会,中国华侨历史博物馆编《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华侨华人》,文物出版社,2015年版等。相关论文可参见郑复龙《论东南亚华侨援助新四军的历史成因及其贡献》,载《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2年第3期;李昕、黄革新《海外华侨在抗日战争中的贡献》,载《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佘湘《略论华侨对抗战时期战时经济的贡献》,载《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等。,然而对于侨界专项援助“抗大”这一具体问题则关注较少,相关研究不多。
近日笔者在新加坡老旧报纸上偶见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新闻报道,特别是其中有一封题为《第八路军朱德将军致谢惠州会馆董事》的文章,所述之事不见《朱德年谱》《彭德怀年谱》所载,亦不见他处提及,当属新发现的珍贵史料,对于了解抗战时期新加坡等地华侨华人援助“抗大”的活动颇有价值,尤其反映出报界人士在援助活动中承担着重要角色,居于重要地位,并做出了重要贡献。因此,本文以新发现的这批新闻报道为中心,结合其他文献资料,重点探讨与总结抗战时期南洋报界在援助“抗大”活动中所做出的贡献,以期推动相关研究的进一步深化。
宣传是舆论的先导,是构建良好的外部氛围、引导民众踊跃参与援助活动的重要前提。然而南洋与延安两地相隔万里,对广大华侨华人来说新生的“抗大”仍然是陌生的存在,因此报界对于“抗大”的宣传推介首先是从民众最熟悉的人物——该校教务长成仿吾开始的。在首篇有关“抗大”的报道中,《总汇新报》开篇即言“爱读新文艺者,莫不知有郭沫若者。知有郭沫若者,莫不知有成仿吾,盖成为创造社鼎盛时代与郭同其饮誉者也”,“友人自陕北来信,述说肤施(延安)抗日大学组织之完善,训练之有方,及求学者拥挤之,□一皆归功于成氏”,“事缘平津失陷后失学青年向之未收者,日见其众”,“备与敌人拼命外,亦表示共党人其真正抗日者,成仿吾氏厥功伟哉”[3],简明扼要地点明“抗大”主旨与使命是一所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爱国学校。之后,该报又向民众介绍该校教学情况,“该校以林彪为校长,罗孺青为教务长,就中半数乃为八路军之下级军官,其余皆为青年学生”,“军事训练之课程包括游击战术,机械化战术,重兵器运用等等”,“政治训练之课程,则有列宁主义,中国现代史,宣传原理,群众组织,大众歌咏等等”,同时特别强调“抗日大学所占之地窖最多而最大,计有一百七十处之多,学生之读书,进膳,安息均在其中”。[4]
“抗大”的学风校风是南洋报界关注的焦点。《总汇新报》相继刊发多篇报道,其中一篇特别关注了“抗大女生”,“她们演习战斗的时候完全和男同学一样的刻苦耐劳,冲锋陷阵”,“她们在行军中对本军的宣传鼓励,特别是对居民工作特别有效,她们像一尊和平之神,凡到处就能博一处人们的欢迎爱戴,舍不得她们走”,“这种再接再厉,百折不挠的英勇精神,从没有一个弱于男生的”。[5]此外,该报还关注了一类特殊的学生——“小鬼”,“所谓‘小鬼’者,实为冀晋豫地之儿童,年龄多在十一至十五六间,若辈父兄家属皆死于魔手之下,孑然无以生,踯躅街头。八路典军者以若辈为数殊众,苟不有以善其后,必将以资敌用”,“主事者授以战时教育后,即分派各队部中,使一面服务,一面见习焉”,而“敌对八路健儿中所谓‘小鬼’者畏之尤深,即官佐将领亦多闻而胆落”。该报不禁感慨“抗大学府既成,益深受系统之训练,敌忾同仇之念,更如长虹之慨,今兹之卫国保土者,实良有以也”[6]。
此后,该报又聚焦于报道“抗大”办学经费极其困难的现实窘境,“抗大的经费除由前线英勇作战的八路军将士在中央拨给的五十万军饷中节省(八路军战士每人月领一元,朱德司令亦只领五元,这是尽人皆知的)下来支持外,全是靠各方热心抗战人士捐助的”,“如天冷时,好多从战区或沦陷区流亡出来的同学,除每月领到校方一元津贴外,是无其他分文的收入的,那区区一元之数作为购买文具尚不足,那里还有余钱来买棉鞋毛线呢”,“在延安,物质条件那样缺乏的地方能够创办出一所这样伟大的大学,那种艰苦奋斗的创造精神,在世界学联代表团看来,是‘世界上唯一的大学’”。[7]
可以说,通过一系列强有力的宣传报道,《总汇新报》向南洋民众清晰展示出“抗大”坚持抗战救国、不惧牺牲、从严治教、艰苦奋斗的办学精神,塑造出朴实勇敢、坚毅刚健的男女学子形象,极大提升了该校在海外侨界的社会知名度和美誉度,同时又着力凸显出“抗大”正在面临的刻不容缓的经费问题这一最显著的问题,唤起了侨界民众的广泛关注,为后续援助活动的顺利开展营造出有力声势。
在积极为援助活动鼓与呼的同时,南洋报界还发挥示范作用,以身作则,在1938年9月1日中国记者节当日发起了一次募捐活动,并得到各界民众的积极响应。
记者节日,星吉各华文报驻甲记者林世明、陈应桢、曾惟心、李君侠、沈募周、钟醇生等除节省宴会费叻币卅元赞助陕北抗日大学为经费外,复于是日上午九时出发向热心家征求赞助,先一日各华文报经发表是项消息,因之侨社各热心家均已明了斯举之有意义,不分阶层,自动赞助者甚为踊跃,甚至青云亭之和尚及花界中人亦欣然捐输,闻亦有不待记者前往征求而亲自认捐,或由山巴托人寄下者,仅一日之间,募得国币一千三百余元,高义热情,实堪钦许。兹将赞助人芳名发表于左:颜鸿枯捐助币三十元。曾有美,南益树胶公司各捐助叻币二十元。保和堂,存怀林俱乐部,何葆仁,林大典,刘友知,郭巨川,吴志渊各捐助叻银一十元。桃源俱乐部,华侨树胶公会,三和公司,颜国业,王受天,陈公甫,梁兆波,龙兴簋,吴泗煌,颜家浩,郑天元,赖竞生,郑学琛,寥佳信,李成坡,张星垣,颜家陶,李君侠,钟淳生,林世明,曾唯心,陈应桢,沈幕周,各捐叻银五元。裕昌,潘新徽,振发栈,郑则士,王德义,启源公司,华侨火柴厂分行,大来汽车公员司,三兴栈,成和美,杨洲润,许金同各捐助叻币三元。陈爱利,何剑锋,刘汉屏,黄翼云,许谦谟,陈世昌,林栋丽,王及桐,万振兴,郭文苑,益彰,新义发,源丰,赖霍修,两源火锯枋厂,颜培丘,同美公司,尤心泉,长城公司,雷文赞,友成公司,林三龙,陈有利,公利栈,陈祖福,新源兴,大丰当,陈时忠,生隆镜庄,恒丰米行,福美,陈□□,陈肇英,黄祖业,李子璇,林先纯,复合当,源和公司,黄柏春,瑞记公司,绵源枋厂,陈协和枋厂,王笃成,紫兰花女士,□好女士各捐助叻币二元。陈室捐叻币一元五角。徐石泉,三友书局,尤振标,彭华女士,新燕飞女士,少眉女士,僧上弘,高歌,许招,新广利,成发,南春,建南公司,广济堂,中国药房,华成,义丰,陈诗尚,李引君,陈国民各捐叻币四角。僧定光捐叻币四角,张桂春捐叻币一角。共叻币一千三百元正,即日由华侨银行汇交廖承志君转交抗大负责人,并讨回收据以昭大信云[8]。(九月三日发)
从此则报道来看,林世明等报界同人除率先捐款外,还积极向社会各界征求赞助,在各方支持下仅在一日之内就募集到113笔捐款,总计叻币一千三百元正,其中可明确为个人捐款的高达74笔,广泛分布于社会各界,其中亦不乏宗教人士,足见海外侨界普罗大众对“抗大”浓厚的爱护之情。不仅如此,林世明等为进一步扩大宣传,为“发动征求赞助陕北抗日大学经费事,经志本报洛阳印务公司主人余丽水君报效,印刷宣言一千张”,向社会各界广而告之,其宣言内容如下:
东方法西斯强盗在我国境内所造成的祸劫是一股杀人放火的旋风,是一幅血泪染织的图书,我们受了这种深痛的刺激以后,已经认识当前中华民国的死对头!——敌人,他们的目的不但是要侵占我领土,夺取我主权,甚至还要奴役我民族,使我四万万五千万的同胞生生世世为牛马,供屠宰,堕入不见天日的地窖中,永度着虽生犹死的生活。试看兽类到处,尽毁我文化机关;刺刀挥起,屠杀我文化界人。他们欲以最残酷手段,冀图割断中华民族的生命线。现在我国为保存文化精髓,为滋养抗战力量,重要机关他移,学校亦多西移。陕北的抗日大学已成为战时文化最高的学府,从那边锻炼出一批果敢的青年先锋队,从那边微露了中华民国未来的新生的曙光,仝人等特乘九一节日,自动每人捐出五元作为赞助抗大经费,惟叹绵力有限,心长力拙,用敢征求热心侨胞自动踊跃解囊,因为文化乃国家之原动力,生命根,我们能扶助文化,我们便是救国。救国!救国!大家都一齐起来救国![9]
《宣言》字里行间激情澎湃,通篇洋溢爱国之情,既对侵略者残忍暴行充满了无比愤怒,也对共产党治理下的延安寄托殷切期望,流露出积极组织参与援助行为背后所隐藏着的深层次心理动机——对中国共产党强烈的政治认同与民族归属感。以往受制于自然地理隔绝与地缘政治文化,南洋报界长期以来与中国共产党联系较少,不甚熟稔,相互之间难免有所隔膜。以《总汇新报》为例,该报之前鲜有涉及中国共产党的新闻报道,但在全面抗战爆发后却不遗余力宣传八路军以及中国共产党的抗日功绩,已然成为一个颇值得关注的舆论现象,而此番在援助活动中的积极表现与示范引领,更是凸显了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所倡导的信仰、理念、价值以及匡救时局的策略具有打动人心的魅力,彰显出中国共产党对于广大海外华侨华人所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与感召力。
慈善组织的征信方式,就是慈善组织通过公布确切的证据从而获得社会信任的方式。近代以来,登报公示是慈善组织的主要征信方式之一[10]。可见,在传统慈善活动中,实质上报界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监督功能,为社会提供征信服务。具体就此次援助“抗大”活动而言,从新发现的《第八路军朱德将军致谢惠州会馆董事》来看,情况亦不例外:
本坡惠州会馆日前曾捐助第八路军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经费国币五百元,昨第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彭德怀两氏函复惠州会馆谓捐助军政大学国币五百元业已查收,对其热心襄助表示谢意,尚祈团结广大侨报,发动援助祖国抗战运动,以期复兴我大中华民族,兹将其复函录之如下:
惠州会馆转会长各董事先生公鉴:前承捐助本军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国币五百元,业经《新华日报》转汇照收。诸公同心祖国,乐助敝军,慨捐抗日军政大学经费,从本军能为民族国家抗战的胜利,培养更多优秀的民族解放干部与日本帝国主义作持久抗战,争取最后胜利,建设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远望南天,感念无已,尚祈团结广大侨胞,发动援助祖国抗战运动,更进一步给国内各□抗日军队及本军以有力支援,以期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中华民族幸甚。专此函复,藉□谢意并致民族解放敬礼。
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彭德怀
六月廿八日[11]
新加坡惠州会馆成立于1822年,历史悠久,业绩颇丰,在东南亚具有相当影响力。[12]56全面抗战爆发后,新加坡惠州会馆主席戴子良除支持陈嘉庚等人发起成立了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外,还联合其他八地惠州会馆代表成立了南洋英荷两属惠州(十县)同侨救乡委员会,成为海外华侨最大的同乡团体组织。该会与八路军驻港办事处负责人廖承志联系密切,在宣传抗战,建立群众抗日团体,发动募捐、慰劳抗属等方面均为祖国抗战做出了贡献。[13]2不仅如此,新发现的史料还证实该会馆还曾参与援助“抗大”,反映出此次捐赠主体多元化,不乏侨界强有力的社会团体介入,必然对活动组织运作也提出更高要求。从实践中看,南洋报界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慈善捐助方与受助方之间的中介角色,发挥着监督职责,确保相关款项交接顺利,增强财务信息的公开透明度,提升援助活动的公信力。同时,提供征信平台和信用支持,缓解信息不对称问题,向社会各界展示八路军的廉洁守信的精神风貌,增进双方相互信任,最终促成援助活动的良性循环,持续扩大参与面,不断为抗战胜利和民族解放事业凝聚力量。
在百年奋斗历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把统一战线摆在重要位置。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侨务工作,视海外华侨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力量,如在1935年的《八一宣言》中就将保护华侨权益列为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之一。在中国共产党的主动争取下,海外华侨积极响应,慷慨解囊,竭尽全力援助八路军、新四军抗战,而新发现的史料则可为此提供新的佐证。总的来看,以新加坡《总汇新报》为代表的报界在援助“抗大”活动中做出了重大贡献,向世人揭示出抗战时期南洋媒体、普通民众团体以及中国共产党之间的亲密互动关系,突出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策的强大感召力。广大海外华侨华人对祖国的热爱之情,对中国共产党的爱戴之意是援助活动得以顺利圆满进行的根本保证,他们的无私奉献和历史功绩永不磨灭。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爱国统一战线是中国共产党团结海内外全体中华儿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法宝,因此回顾这段历史,对于做好当前的海外统一战线工作具有启迪与借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