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玮琼,李军,接传红,王建伟,王晶莹
流行性结膜炎是一种广泛流行的眼部传染病,夏秋季节最易发生,可由多种病原微生物感染所致。近10 余年,数次的传染病暴发,证明了早期预防的重要性,而眼睛既是病毒复制的场所,又是病毒转移到眼外部位而导致脏器感染的门户。流行性结膜炎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均引起过暴发流行。据报道[1],全球80%以上的结膜炎是在疫情报告发布之前,有些甚至早于报告的暴发日期。因此,流行性结膜炎的早期意识,能够有效预防流行性疾病的大暴发。
我国从3,000 多年前的殷商时期就开始探索传染病的病因病机,从“鬼神致病”到“六气致病”[2],直到东汉末年《伤寒杂病论》的问世,医圣张仲景创造性地用六经分析归纳疾病的演变和转归,用八纲辨别病性、病位、邪正消长和病态表现,建立伤寒体系,发展了疫病理论,开外感病辨证论治之先河。伤寒体系为诊疗一切外感热病提出了纲领性的法则,成为指导后世医家临床实践的基本准绳。
早在《素问·热论》[3]中提出“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为后世广义伤寒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此后《难经·五十八难》[4]中也明确指出:“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首次将各种热病列属于伤寒之下。张仲景吸收《黄帝内经》《难经》的思想撰写了治疗外感热病集大成的 《伤寒杂病论》,建立了伤寒体系,是中医诊治外感热病的里程碑。其中《伤寒论·伤寒例第三》[5]云:“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首次提出“寒疫”的概念。仲景认为,伤寒是一切外感病的总称,其中,传染性强、病情危笃者称“寒毒疫病”,是感受非时暴寒邪气引发的急性流行性疾病。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较为系统地总结了伤寒(包括疫病)的传变规律,首创“六经辨证”,分为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六种类型,同时反映了疾病病位的深浅。
太阳主表而统营卫,为六经之藩篱[9]。伤寒毒邪侵入人体,邪伤太阳,体表不温,腠里不固,表现为发热、怕冷、头身痛的太阳伤寒证。因肺主皮毛,肺气郁闭而见鼻塞、干咳、呼吸不畅。素体脾胃虚弱者,毒邪很快由太阳直中太阴,如“本太阳病,医反下之,因而腹满时痛者,属太阴也”[5]。若阳明胃经津液不足,毒邪由太阳传阳明,见发热面红、大便不畅,例如“太阳病发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转属阳明”[5]。若气血亏虚,邪气因入,与正相搏,结于胁下,毒邪传入少阳,即“本太阳病不解,转入少阳者,胁下硬满,干呕不能食,往来寒热,尚未吐下,脉沉紧”[5]。若心肾阳虚、虚寒内生或心肾阴虚、毒邪直中少阴,表现为四肢厥冷、但欲寐等少阴寒化证,重者痰水内盛,上犯于肺出现呼吸困难,上犯与心而见心悸失眠,甚至出现心包积液的危重证候,可看作是疫病危象及不良预后。
邪入阳明,燥热之邪炽盛,不从内清、下泻,不能解。故《伤寒论》[5]云:“阳明居中,土也,万物所归,无所复传”。阳明燥热之邪易伤及相关脏腑,但病邪仍在阳明。
疾病恢复期,邪盛正衰,邪入太阴是三阴病的开始阶段。肺脾气虚,气机失调,水液不化,多见气短乏力、纳差呕恶、便溏不爽。中阳虚衰,下利日久,必损脾肾之阳,病邪传入少阴。若外邪伤及厥阴之脏,寒郁阳遏,可见寒热错杂之证。
若邪气盛而正气不衰,亦可见太阳阳明合病,太阳少阳合病,甚至三阳合病以及传而未尽的并病。六经辨证揭示的是伤寒的共性,涵盖宽泛,临床上仅停留于六经层面远远不够,应在实践中不断摸索,“观其脉证”,不可囿于“循经传”“越经传”的说法。
张仲景以六经论伤寒,以脏腑论杂病,提出了包括理、法、方、药在内的较为完整的辨证论治原则,使中医学的理论基础与临床实践紧密结合起来。主要体现在整体观念和同病异治2 个方面。
《灵枢·大惑论》[3]云:“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五脏六腑的精气充足、流畅地灌注于目,是眼能正常发育和发挥功能的条件。《素问·五脏生成篇》[3]曰:“诸脉者,皆属于目”,《灵枢·口问》[6]曰:“目者,宗脉之所聚也”。目是十二经脉的汇聚之处,人体经络气血皆上集于目,目得润养而能视;反之,经络瘀滞,目病也多有所反应。仲景继承《黄帝内经》理论,从整体观念出发进行眼部辨证,为后世治疗眼病结合全身辨证论治的方法奠定了基础。
张仲景注重眼与五脏六腑的关系,认为眼病多由于脏腑功能失调引起,通过眼周或目络的颜色、眼部形态变化,结合全身表现,通过六经辨证和脏腑辨证,发现脏腑功能强弱,审证求因,最终达到“阴平阳秘”的动态平衡。
张仲景善于眼病的辨证。相同的病症,不同的病机,治法各异。这种同中求异的辨证方法,对后世眼科发展影响很大。
以目赤为例,诸如:(1)“热多者,目赤脉多,睛不慧,医复发之,咽中则伤”[5];(2)“少阳中风,两耳无所闻,目赤,胸中满而烦者,不可吐下,吐下则悸而惊”[5];(3)“病者,身热足寒,颈项强急,恶寒,时头热,面赤,目赤,独头动摇,卒口噤,背反张”[5];(4)“病者脉数,无热微烦,默默但欲卧,汗出,初得之三四日,目赤如鸠眼”[7]。以上4 条均有目赤的描述,但辨证却各不相同。其中(1)中太阳表实证出现厥脉之象,发热重而见目赤脉多;(2)中邪入少阳,正邪相争,胆腑有热,相火妄动,少阳经气不和,经中有热而目赤;(3)中表邪由表入里,郁而化热,阳气上壅而见目赤。(4)中湿热循肝经上注于目而见“目赤如鸠眼”。眼病若以目赤为主要症状,则须鉴别以上3 种病机变化。然临床运用同病异治的辨证方法时,不必完全拘泥于原文,应重视“三因制宜”原则,才能充分体现辨证论治的临床思维。
流行性结膜炎的症状主要包括眼红、眼痒眵多、畏光流泪,沙涩灼痛等,属于中医“天行赤眼”范畴,多为疫疠之气上犯白睛,或肺胃积热,相召疫疠之气,内外合邪,上攻于目而成。通过眼部表现,对病位和病程的判断有一定参考意义。张仲景在观察全身表现的同时,对眼部情况的描述也很全面。他根据病邪所在部位的不同,把疾病的轻重转归,充分体现在眼部症状上,如“目赤”“畏光”“面目浮肿”“目泣自出”等。
(1)目赤:太阳表实证出现厥脉之象多见“目赤脉多,睛不慧”[5];表邪由表入里,郁而化热,阳气上壅而见“面赤,目赤,独头面摇”[5];湿热循肝经上注于目而致白睛红赤见“目赤如鸠眼”[7];热犯少阳胆腑,相火妄动,见“目赤,胸中满而烦”[5];(2)目肿:外邪初侵,寒湿侵袭中焦,脾阳不振,运化无权,水液不循常道,泛滥于目胞,水湿困脾,表现为“目下有卧蚕,面目鲜泽”[7];寒水之气内结,误治,脾阳受损,津液停聚,水湿泛滥而致“小便不利,水谷不化,面目手足浮肿”[7]。另外,对于脉三部俱紧的寒邪内盛之证,若后期脉相调和,出现将愈之象,表现为“脉和,其人大烦,目重,睑内际黄者”[5];(3)目疼:邪犯阳明,因阳明经行于目下而多见“目疼、鼻干、不得卧”[5];(4)畏光:病邪日久化热,热挟湿共同郁闭于肺,卫闭营实,正邪交争,烦热畏光,见“发烦目瞑”[5];(5)干涩:邪陷阳明,中焦燥实下劫肝肾之阴,肝血不能上荣于目,致黑睛不和,见“目中不了了,睛不和”[5];(6)流泪:水湿停聚于内,痰饮伏于胸膈,心阳受阻,饮邪上迫泪窍而“满喘咳吐,……,目泣自出”[7]。
《金匮要略》[7]在首篇论及杂病病因时提到“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藏府,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提出了多因杂至的发病观点。这是中医学中最早的比较明确的病因学说。纵观仲景对眼部症状的描述,流行性结膜炎的常见病因多为热邪、湿邪、痰饮、毒邪、瘀血等。
伤寒初期,病位在肺,湿毒上受壅肺,气机阻滞,见双目干涩、畏光、鼻塞、干咳、呼吸不畅,上焦清虚之处尽为有形之邪阻滞,喘憋肺痹,重者必见神昏、烦躁、汗出肢冷等内闭外脱的危证。伤寒病多以湿邪为患,有寒湿和湿热之别。寒湿者,多直中太阴,或过用寒凉之剂,热退阳伤而湿益深[8],外邪从寒而化,可见面目浮肿、口渴喜热饮、纳呆等;邪入三阳,湿热相蒸,壅塞于内,见目痛目赤、潮热、小便难、颈项强等湿热壅盛的全身症状。
湿毒入里日久,郁而化热,热入阳明,津亏肠燥,传导失司,见目赤目痛、高热、大渴、大汗出;热邪上迫于肺,而见烦热畏光、喘憋、咳痰;上扰心神,见心悸谵语、惕而不安、目干涩;热邪下灼肝肾之阴而见双目干涩、腰膝酸软、眩晕、双目直视。热入少阳,枢机不利,相火妄动而见目赤、胸胁苦满。若高热反复,耗伤津液,此时气粗喘憋、咳嗽少痰、大便秘结等全身症状明显。
水湿停聚于内,聚湿成痰,上迫泪窍而流泪。毒和瘀多壅阻气机。《成书便读》[9]云:“毒者,火邪之盛也”。毒为阳邪,伤津耗气,灼伤肺络,热毒壅滞,而见目痛目赤、高热、咯血;热毒内陷心包,内闭外脱而见目痛、神昏烦躁、手足逆冷等症。邪毒顽恶难解、痰瘀胶结、正气损耗,脏腑损伤增加毒邪化生,终致痰、毒、瘀互结,病势缠绵,变证从生[10]。
临床表现:患眼沙涩痒痛,畏光流泪,眵多,白睛红赤、溢血,胞睑红肿,兼见恶寒、发热、头身疼痛,舌质红,苔薄黄,脉浮数。其病机病机疫疠之气困束皮毛、肌表,太阳失和,肺气郁闭,形成太阳表寒证,外邪上犯白睛,故沙涩痒痛、畏光流泪;邪郁而不散,故白睛红赤;郁热伤及眼部脉络而白睛溢血;邪壅于胞睑而见胞睑红肿;舌质红,苔薄黄为初感疫疠之气,尚未入里,热象不重。治宜解表祛邪、疏风清热,多选麻杏石甘汤加减[11],解表清肺,使疫毒从表而解。若症见无汗,烦躁口渴,宜大青龙汤加减[12],外散表邪,内清里热,药后汗出热退症减。若白睛红赤甚,溢血广泛者,加牡丹皮、紫草,以清热凉血退赤;眼睑硬肿者,加白芷、浙贝母、天花粉,以加强消肿散结之功;眵多如脓者,加黄连,以清热燥湿;头痛甚者,加白芷、薄荷,以祛风散邪、清利头目;若风热在少阳经者,加柴胡,以清少阳风热;在少阴经者,加黄连,以引经入目。
临床表现:患眼白睛赤肿、溢血,刺痛畏光,胞睑红肿,黑睛生翳,眵多胶结,热泪如汤,兼见头痛烦躁、口渴引饮、溲赤便结,舌质红,苔黄厚,脉数。肺胃素有积热,复感疫疠之气,内传阳明化热,内外合邪,上犯于目,壅滞不散,是其主要病机。热邪不解,灼伤津液,故口渴引饮,溲赤便结。邪热羁留,侵袭黑睛而见黑睛生翳。舌质红,苔黄厚,脉数均为邪入阳明的表现。治宜清热泻火,解毒散邪,治以白虎汤清热生津为主,如热盛阴亏较重,用白虎加人参汤。《伤寒论》[5]云:“阳明汗多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发汗不解,腹满痛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阳明病里热蒸腾,迫津外泄则发热,汗多伤津,阴液枯竭,内结腑实,故当大承气汤[13]急下存阴。若胞睑红肿明显,重用桑白皮,加桔梗、葶苈子,以泻肺、利水消肿;白睛赤肿明显者,加生地黄、牡丹皮,以清热解毒,凉血退赤;黑睛生翳者,加蝉蜕、刺蒺藜、木贼,以祛风退翳;大便干结者,加大黄、芒硝,以通腑泻热。
另外,有报道[14]运用白头翁汤治疗木火刑金所致的天行赤眼,收效甚佳。除此之外,如伴眼局部症状者可予利巴韦林眼药水、更昔洛韦眼药水、鱼腥草滴眼液、熊胆滴眼液等外用眼药。
通过对比分析发现,仲景的伤寒体系详细论述了伤寒的发病和传变机制,同时对眼部诸多病症和病因病机阐述详尽得当。《伤寒杂病论》虽未就眼病方面进行专篇论述,但在叙述各种眼部表现的同时,多伴有各种全身表现。目赤是外邪侵袭白睛最常见的表现,在书中也没有单独以此进行辨证,说明伤寒病一类迅速邪毒内陷,成为全身疾病。因此,在治疗上以全身症状伴随眼部症状进行辨证论治,谨守病机、辨证论治、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充分发挥整体观念和同病异治的优势。
追溯历史,《伤寒杂病论》的理法方药在我国历次传染病的防控治疗中都发挥重要的作用。若能从中挖掘出宝贵经验,未病先防、既病防变、愈后防复,对传染病的预防和治疗,降低病死率,都有一定的借鉴作用。